「茶馬道……茶馬道!」吐蕃王宮大殿裡,董氈喃喃自語。
林昭已經走了,今日的見面算是初步的溝通,會面結束之後,董氈就一直念叨了此事。嘴上說是容後再議,實際上心裡卻是相當重視。
「贊普,宋朝人是有備而來啊!」多吉一直作為侍從出現,只不過一直很低調,並未引起林昭的注意罷了。關於茶馬道的提議,多吉可是聽的清清楚楚,作為吐蕃贊普的首席謀士,這些事情他自然是要多加注意的 。
董氈點頭道:「沒錯,宋朝人可是比梁乙埋實在啊!」
「贊普的意思是?」多吉試探著詢問董氈的態度。
「你怎麼看?」兩個老傢伙玩起了反問!
多吉道:「如果這條茶馬道建成,對我們河湟肯定是大有好處的。」
「是啊,只是……」董氈似乎有自己的顧慮。
「反正時間還早,贊普何必著急,且跟他們討價還價一番再說吧!」多吉想了想,又說道:「要不,贊普再徵求一下太夫人的意見?」
「好!」董氈看了一眼案幾之上,林昭留給喬夫人的禮物,微笑著搖搖頭。這位宋使雖然年輕,但是鬼主意倒是不少,很懂得曲線救國。
董氈帶著禮物走進王宮後院的時候,遠遠瞧見一位端莊雍容的老太太正在花園裡曬太陽。
老太太年紀約莫五十多歲,頭髮黑白相間,氣度雍容。雖然年紀已經大了。但是從面龐之上依舊能看出來。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否則又怎麼能得到河湟贊普唃廝囉的垂愛呢?
此人正是董氈之母喬夫人,被宋朝冊封為太原夫人!
唃廝囉早年受的李立遵脅迫,娶了李家的女兒。因為其中的政治意味,所以婚姻一直並不幸福。
直到後來,唃廝囉趁機打敗李立遵,奪回河湟大權。將所有的怨恨一股腦地全部丟在了李氏身上,甚至兩個兒子都被他軟禁起來。
此後,一個溫柔美麗的女子喬氏走進了他的視野之中。唃廝囉因此找到了真愛。
喬夫人美貌賢惠,聰明伶俐,善解人意,與跋扈的李氏相比,截然不同。受壓迫日久的唃廝囉在此找到了柔情蜜意,對喬氏寵愛有佳。
不久之後,他們便生下了兒子董氈,並且將之視為繼承人的不二人選。
寵愛程度完全超過了李氏所生兩子!
直到唃廝囉去世,董氈即位,喬夫人隨即成為吐蕃太后。地位尊崇,無疑是整個河湟超然的存在。
在外人眼裡。喬夫人頂多是個富貴之家的老太太,即便身份無比尊貴,頂多也就是享享清福,頤養天年罷了!
但是知悉內心的人卻知道,喬夫人不一般,她不只是個老太太,某種程度上還是吐蕃的定海神針。
喬夫人聰明,故而甚得唃廝囉喜愛。
她不只是個受寵的夫人,一個賢內助,更是唃廝囉的好幫手。無論是對付李立遵,還是後來與西夏李元昊的周旋,喬夫人都沒少幫丈夫出謀劃策。
某種程度上,唃廝囉一統河湟,打造出強盛的青唐國,喬夫人功不可沒。
唃廝囉臨死之時,很清楚所面臨的局勢,河湟吐蕃看似很強盛,但實際上卻是危機四伏,可以說是內憂外患。
河湟吐蕃對外是一個國家,但內部更像是個鬆散的邦聯。各個部族以唃廝囉和董氈所部馬首是瞻,除了因為他們勢力強大之外,高貴的贊普血統,以及宗教影響都至關重要。
不過高原諸國中,有著吐蕃王朝贊普血統的也不少,隨著唃廝囉的去世,「佛之子」的宗教影響也在下降。尤其是高遠偏西的阿里古格王國,趁唃廝囉與西夏交戰的機會迎請印度高僧阿底峽以後,逐漸成為高遠上第二大的佛教中心。到董氈即位的時候,青唐城的宗教影響已經褪色不少。
再者就是禍起蕭牆!因為一時疏忽,以及虎毒不食子的顧慮。唃廝囉一念之仁,留下了
瞎氈、磨氈角這兩個「不孝子」。他們的分裂獨立在一定程度的削弱分散了河湟吐蕃的力量,而且彼此之間的攻防和算計,無疑會加劇內耗,兄弟倪牆,給外人可乘之機。
再者就是西夏的威脅,從李元昊到後來的沒藏訛龐,再到現在的梁乙埋,與宋朝之間的摩擦不斷。西夏有個很常見的情況是什麼,那就是通過對外戰爭轉移內部矛盾。
西夏多次在宋朝的麟州搞小動作,出兵侵擾,甚至是交戰,但並未占到便宜。焉知不會在緊急情況下,將目光轉向青唐城,轉身咬河湟一口!即便是西夏國相梁乙埋親來青唐城,送公主前來和親,依舊無法排除西夏對河湟的覬覦之心。
同樣,宋朝人也未必靠得住!
若是沒有了西夏這個共同的敵人,焉知宋朝會不會對河湟有什麼想法?宋朝在前線的秦、渭諸州都主駐有重兵,些許小動作不斷,兵鋒直指河州,越過來就是河湟了。
何況宋朝有「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鼾睡」的祖訓,誰知道宋朝人什麼時候也會把河湟之地當成是他們的「臥榻」呢?太祖皇帝當年說出這等霸氣之語的時候,一定沒想到會給子孫帶來如此負面影響。
何況在河西走廊一帶,回鶻人也逐漸坐大,本來曾經是河湟吐蕃的附庸和盟友。但是隨著時間的發展,也漸漸的不安分了,成為隱患和威脅。
所以河湟吐蕃看似強大,實際上也是危如累卵,不管是哪一邊出現問題,失去平衡,都有可能引發王國的顛覆。
由此可見,河湟吐蕃的處境遠沒有想像的那麼好,所以想要當好這個贊普不容易。唃廝囉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撒手人寰的。他在的時候憑藉著自身的威望和能力。還能夠鎮住各方勢力。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自己死後呢?兒子董氈畢竟還年輕,他能否擔當起如此重任呢?唃廝囉有些擔心,不過他最終還是安然死去,不至於死不瞑目。因為還有一個人在,那就是妻子喬夫人!
某種程度上,唃廝囉並非將河湟交給了兒子董氈,而是他們母子二人。喬夫人以尊貴的身份,依舊深沉的智謀。完全可以成為主導者。
但是她並沒有這麼做,兒子雖然年輕,卻也能夠獨擋一面,同時也算是一種歷練。喬夫人疼愛兒子,並不像給兒子造成什麼障礙,畢竟在歷史上,母子爭權奪利,最後反目成仇的事情不少。
所以喬夫人只是退居幕後,默默地注視著,必要的時候默默提點一句就是了。
如此一來。董氈反倒是更加尊重母親,在許多大事情上。更加尊重喬夫人的意見了。
所以,喬夫人實際定海神針的作用絕非虛言!
喬夫人瞧見兒子走來,笑吟吟道:「我們的贊普終於有時間來看我這個老太太了!」
董氈歉然道:「母親,抱歉,最近各國使臣都來了青唐城,忙著招待,所以沒多少時間來看你!」
「嗨,你有正事要忙,何況還是為我這個糟老太太操辦壽誕,辛苦了啊!」喬夫人似乎很樂觀隨何,為人也很幽默。
隨後瞧見董氈身後的侍從抱著許多東西,笑道:「怎麼?今日是來給我送禮賠罪的?」
「啊,不是!」董氈笑道:「這是宋朝使臣送給母親的禮物!」
「哦?是嗎?」喬夫人笑道:「宋使有心了,不,應該說是使臣們都有心了,都惦記著我這個老太太呢!西夏人給我送了個孫媳婦,宋朝人又送我什麼呢?」
董氈神情一動,笑著將禮物呈上來,其中主要是個中原的特產。其中以器物用品居多,相對來說很普通。
要說特別,其中有一件縫製精美的棉衣!
西北雖然有棉花生長,但是大規模種植,用來織布做衣服的並不多,故而這件禮物算是比較特別,也很貼心。
另外便是一個明晃晃的小圓圈,還特意裝了一個精緻的鑲金手柄。喬夫人有些詫異,剛開始還以為是個小銅鏡,伸手去拿的時候才發現不是。
圓形器物是透明的,光澤比羊脂玉還要明亮通透,喬夫人疑惑道:「這是什麼?」
隨即拿起來放在眼前,有過透明的鏡面,喬夫人猛然一驚,兒子的眼睛變得如銅鈴般大小。
隨即左右搖晃,視野里的任何東西都放大了許多,喬夫人不禁嘖嘖稱奇,並且十分好奇。
董氈笑道:「宋使林昭說此物叫做放大鏡,如果你有什麼東西看不清楚,可以使用此物,很方面。」
「是嗎?」喬夫人笑道:「宋使果然有心了,糟老太太已經開始老眼昏花了,這東西用著正合適。」
喬夫人問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宋使怎麼說?」兒子這個時候過來,絕對只是轉交禮物這麼簡單,想必還有其他什麼事情……
董氈輕輕一笑,母親雖然年紀了,但是睿智和英明沒有絲毫減弱,當即道:「宋使說要建立一條茶馬道,從汴京直到青唐城,要用中原的物資換取我們的馬匹!」
「茶馬道?」喬夫人喃喃自語,似乎對這個新鮮的提法很是好奇,隱約似乎也很感興趣。
「所以宋使就先拿些樣品,想讓我先實驗著使用對嗎?」喬夫人佯作有些生氣,旋即卻笑道:「宋使很有心計啊!」
「嗯,宋使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不過才能非同一般,不可小覷!」
「二十歲?」喬夫人也有些驚詫了,也有些好奇,隨即笑道:「如此一說,我倒是想要見見!」
「母親放心好了,你壽誕當日一定會出現的!」
「嗯!」喬夫人似乎是在嘆氣,說道:「唉,西夏是給我們送人,宋朝是給我們送東西。宋朝人想要得到馬匹,那西夏人想要得到什麼?」
董氈立即有些語塞,西夏的意圖很明顯,但一直沒有說的太直接,太明白!此時還當真有些不太好回答。
喬夫人笑道:「中原物產豐富,我們很羨慕,如果能用馬匹換取足夠的物資,倒也是個不錯的舉動。何況宋朝人……你可還記得你父王臨死之際怎麼說的?」
董氈這才想起,父親臨死之前,雖然聲稱宋朝和西夏都靠不住,需要發展壯大自己實力。但是也特別提及了要和宋朝交好,共抗西夏。唃廝囉的遺命,喬夫人的堅持,董氈心裡自然也就要掂量掂量。
喬夫人道:「不管怎麼著,宋朝人此舉能給我們帶來很實際的利益,且先應承著就是了。西夏人除了帶了個公主,還有什麼?你是否該和梁乙埋好好談談?
雖說都是與虎謀皮,但是西夏人更像是狼一樣,宋朝人多少還要估計點仁義禮智信的臉面……再者,宋朝和我們之間不是還有河州嗎?即便有什麼事情,也是瞎氈在前面先頂著。
而西夏就對我們有切膚之痛了?沒了宋朝人,結果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這倒是個很的現實的問題,西夏的河西走廊與河湟高原相鄰,彼此之間為爭奪這一帶,可沒少辦法戰爭。
「是,兒子知道了!」董氈很謙虛地聽從母親的建議。
喬夫人點頭道:「此事你做主就是了,記得左右逢源就好了。對了,你真要藺逋比娶西夏金山公主?」
「不錯,而且不止如此!」董氈稟報道:「同時藺逋比還會迎娶回鶻公主迎結眸!」
「回鶻公主?」喬夫人似乎有些驚訝,旋即又道:「好啊,你的主意倒是多,如此一來,豈非藺逋比要一次娶兩個?艷福不淺啊!」
董氈自然清楚母親言下之意,訕訕一笑,並不答話!
喬夫人卻道:「阿里骨也不小了,身邊只有幾個侍妾,你也該為他留意一下!」
「好的!」董氈當真有些奇怪,母親何以不疼愛親孫子,反倒是對養孫如此在乎,如此寵愛呢?
如此舉動,當真讓人有些詫異!
董氈很清楚一點,只要母親還在世,那麼在立儲這件事上,可能自己一個人說了不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