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平輕輕推開舒書記辦公室的門。
作為舒治國的副手,趙一平對舒治國是充分尊重的,趙一平是澧河為數不多的省派幹部,他的根在省城,這也是他常常覺得很有優越感的地方。
舒治國一直都頗為尊重趙一平,在班子內部,舒治國算是維護了趙一平省派幹部的驕傲和面子,從這一點來說,趙一平是很滿意的。
當然,也有不滿意的地方,趙一平對馬步平就很不滿意。
馬步平仗著自己是澧河土生土長的幹部,根本就沒把外來幹部當回事,就以趙一平論,他省派幹部的優越感在馬步平面前幾乎沒有。就以當初易周鎮水泥廠改制為例,那個時候趙一平作為常務副縣長是分管這一塊的。
當時縣裡對易周水泥廠改制普遍認為比較困難,因為易周水泥廠設備陳舊,負債高,攤子又鋪得大,很難有人敢接手這個攤子。
那個時候趙一平雄心勃勃,恰好又趕上了他省城的一個關係給他打招呼,說有什麼好項目,千萬別忘記跟他推薦。
趙一平就把易周水泥廠推薦了過去,別人派人過來一考察,挺滿意的,當時就準備拍板把投資的事情定下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馬步平橫插一槓子,說要搞什麼公開拍賣招標,那個時候彩水集團剛進入楚江省,楚江省把彩水當成了招商引資的一個大項目,省里都非常重視。
在那種情況下,彩水要進澧河,誰又能擋得住?
這事當時讓趙一平很被動,他親自跑到省城跟別人賠禮說不是,丟盡了面子。這件事說起來不大,但是別人通過這件事看到了趙一平控制局面能力,省派幹部有沒有面子,重要的是能不能在地方上說得上話。
馬步平等於是讓趙一平顏面掃地,很多次回省城趙一平都不好意思跟很多老朋友聯繫了。
自那件事情以後,趙一平和馬步平之間就有了芥蒂,後來趙一平成了副書記,搬家到縣委辦公。他透過縣委的大門,看到對面的政府大樓,他是越看越覺得心中不舒心,凡屬政府辦的事情,他漸漸都有了一種牴觸情緒。
久而久之,他和馬步平的裂痕自然越來越大,這一直走到今天,終於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了!
「馬步平的屁股不乾淨!」一想到這個,趙一平心中就有些激動,在澧河,馬步平最讓人稱道的就是他的清廉,如果能夠把馬步平的老底給掀出來,讓所有人都看看清廉馬縣長背後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打擊馬步平的威望呢?
「書記!這麼急找我什麼事情?」趙一平輕聲笑道。
舒治國正坐在辦公室看文件,他抬頭看見趙一平,指了指前面的沙發道:「坐那邊吧!」
「你看看這篇文章,我們澧河人才輩出呢!」舒治國遞給趙一平一張早晨的楚江日報,趙一平將報紙接在手中,瞅了幾眼,眉頭微微蹙起,他迅速翻到最後,一看落款作者,他臉色倏變,道:
「這……這……嘿!」
趙一平如同一隻受驚的刺蝟,渾身的刺豎起來,卻不知扎向何方。
「在省報發表文章,而且是關於國企改革的,觀點新穎,思維縝密,對過去幾年全省國企改革所存在的問題進行了深刻的分析和思考,這樣的文章發表出來,是很有影響力的!」舒治國道。
趙一平低著頭,臉上火辣辣的發燙,作為黨群書記,宣傳這一塊他是要負主要責任的,但是現在澧河有人在省報發表影響力這麼大的文章,他竟然不知道,這讓他感到很措手不及。
「剛才市委宣傳部蔡部長打電話了,表揚了我們搞政研的筆桿子硬,市宣傳部還準備在全市各區縣組織學習這篇文章呢!」舒治國道。
舒治國語氣平和,面帶微笑,言談之間沒有絲毫負面情緒流露。
但是趙一平心中清楚,舒治國這是在批評自己了。舒治國批評人從不臉紅,遭他批評的人,那都得有悟性才能夠聽得明白。悟性差,理解不了意圖,意味著以後見舒書記的機會就少了。
陳京!
一想到這個名字,趙一平腦海中便浮現出那個年紀輕輕,腰杆挺得筆直,總是一臉平靜的青年幹部。
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很乾淨,話語不多,一張臉似乎永遠都掀不起波瀾來,怎麼可能是他?他為什麼要寫這篇文章?
「嘿!文章是在說我們縣的國企改革儘是毛病漏洞嗎?這樣的文章針對性很強嘛!」趙一平道,他現在腦袋有些發懵,最近他做的事情就是在清算國企改革的問題。
馬步平主導的易周鎮水泥廠改制不是國企改制的樣板嗎?趙一平就要從樣板著手,要讓人看清這個樣板背後的問題。
現在倒好,他的工作剛剛展開,現在省報就刊登了澧河關於國企改革反思的文章,這怎麼看,這文章都是響應配合他的,這讓他感覺很荒謬。
這種荒謬讓趙一平很不喜歡,甚至可以說很討厭。
馬步平就是一隻狡猾至極的狐狸,趙一平和馬步平爭鋒了這麼多年,舒治國和馬步平也交手了這麼多年,每每到勝負關鍵時刻,馬步平總能夠整出讓人措手不及的手段來,讓人防不勝防,一不小心,還被他反攻倒算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所以趙一平對一切反常的事情都反感,都警惕!
「你去忙吧!我就告訴你這點事兒!」舒治國道,他端起了茶杯,趙一平一見他做這個動作,連忙起身。
他沒有看舒治國,因為他非常清楚,看舒治國也看不出他內心的世界。
現在在澧河,大家都在圍繞著換屆動腦筋,就以趙一平論,他和馬步平爭無非爭的就是下一任書記的位子。而後面有人爭,爭的是縣長,副書記,每個人都想進一步,所以大家都積極。
唯一摸不准意圖的人就是舒治國,舒治國他的意圖在哪裡呢?趙一平曾經試圖去尋找,但是他怎麼找也找不到。
按照常規,換屆在即,舒治國的思路應該是保證穩定,包裝成績!他在澧河幹了這些年,臨走的時候把最後的一班崗站好,然後把這幾年澧河的成績好好的整理一下,讓上面的領導都看看,自己多走走上層路線,這應該是舒治國該做的事情。
可是舒治國偏偏不這樣做,下面大家爭,他放任大家爭,他自己冷不丁還蹦出來亮亮招,整個澧河政壇,大家上竄下跳,沒一個安分的,也沒見他舒治國出來穩定局面。
趙一平現在和馬步平走到了這一步,舒治國一直就像觀眾一樣在欣賞著雙方你來我往的角逐,又何曾看到舒治國有過明顯的立場?
一念及此,趙一平嘆了一口氣,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可能是舒治國手中的一把刀,自己所做得一切,也許就正是舒治國想做的事情,每當這種感覺強烈的時候,他的內心就非常的痛苦,也非常的害怕!
因為他總感覺背後有雙眼睛在盯著他,他所做的一切都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之下,一旦出什麼差錯,背後就會有一柄刀等著他。
為了這件事情,趙一平曾經晚上無法入睡,夜裡醒來常常一身的冷汗。
但有時候,趙一平卻又覺得舒治國是在幫他,是在充分的培養他,尤其是局面不那麼緊張的時候,縣委很多決策,趙一平都能夠掌控,他很喜歡那樣的感覺!
趙一平邁開步子,覺得很累,他得去認真的捋一捋思路了……
「一平……」趙一平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聽到舒治國的聲音,他身子頓住。
舒治國回頭看他,道:「抽個時間,我想見一見這個陳京,你覺得可不可以?」
趙一平臉色變了變,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舒治國想要見誰,還需要副書記批准嗎?趙一平有些反應不過來。
「陳京我見過了!很年輕,林業局這副擔子對他來說可能過於沉重了!但目前……」趙一平道。他話說一半,舒治國擺手道:
「那些事情你多用點心,有什麼想法可以提,大家共同商議!」
舒治國不再說話,趙一平便輕輕的替他掩上了門。
和舒書記打交道就是累,因為難以揣摩其意圖,趙一平常常就揣摩不到舒治國的意圖。整個澧河縣,最能揣摩舒治國意圖的人可能是黃小華,可黃小華又豈是他能夠駕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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