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以往的蜀王府,不就是以賣寫有蜀王府標記的燈籠,給那些蜀中沿江而下的商賈,以方便他們逃稅。燃字閣 www.ranzige.com蜀王府與那些商賈合則兩利,但對於朝廷來說損失卻是巨大的,這不是典型的損公肥私還能是什麼?更何況,做這種事情的可不單單蜀王府一家。
范劍的家族,是江北最大的商賈,可按照他的話來說,每年流進范家的金山銀海,根本沒有人去徵收一文錢的稅。但這稅雖說不用繳,可不代表那些商賈,真的可以省下稅賦錢。單單一個范家,每年便要拿出三成的進項,來打點朝中自上而下的各級官員。
別看每任襄陽知府上任時,都要首先去范家拜訪,姿態放的極低。可范家每年該上供的錢物,卻是一文錢都不能少。范家雖說不怕一個四品知府,可萬一那個傢伙私下動一些手腳,到時候總歸還是一件麻煩事。再說,做到四品官員的,誰知道背後站著的是誰?
若是不打點到,誰又能知道那些官員背後的人,會不會給范家找麻煩?那些官員手黑的很,整人的手段也多著呢。再說,誰又能保證范家在外面做事的人,一點毛病都不被人給找出來?有錢能使鬼推磨,打點好了也給自己少找點麻煩。
而每年范家用來打點官員的錢物,即便是按照前唐定製的商稅標準,也要比范家每年該繳納的稅賦多得多。也就是說商賈那裡不是不收稅,更不是真的一點都收不上來。只不過,是這些這原本應該進入國庫的錢,最終都進了私人口袋而已。
還有那個桂林郡王府,除了每年海外通商的利潤,上繳朝廷三成之外,名下其他的產業居然是一文的稅都不用繳。無論是遍布兩廣的土地,福建、江南東西路、湖廣的茶園,還是幾處大的瓷窯,還是遍布江南的織坊都不用在繳納一文錢的稅。
甚至只要打著他們桂林郡王府的旗號,貨物運輸沿途的關卡,連常例都不敢去徵收。至於那三成的利潤,朝廷也從來都沒有查過賬,更不知道到底究竟該收多少。人家每年說多少、繳多少,朝廷便收多少。
所以這個所謂的三成利潤,真的占桂林郡王府,每年海外通商進項多少,恐怕除了桂林郡王府,也只有天知道。但有一點黃瓊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這個錢,絕對比桂林郡王府繳納給朝廷多。因為這個數額,從開國到現在已經百餘年未變。
但桂林郡王府,這百餘年產業不算私下的,朝廷還不知道的產業。單單就明面上的,卻不止翻了一番。其與番商每年的貿易額,也不可能百餘年來一直都沒有增加。所以,對於桂林郡王府每年上繳的這三成利潤,到底是不是真的,黃瓊壓根就半點都不信。
而且就黃瓊所知,不僅僅那個桂林郡王府,眼下朝中很大一部分官員,其所出身的家族,本身就是商賈大戶,或是大地主家庭出身。這些人出來做官,也就意味著他們家名下的所有土地,無論有多少頃地,哪怕遍布幾個府,都是免徵錢糧的。
只要他們活著一天,哪怕致仕了,他們家名下商鋪的常例,也不會有人去收,這是滿朝都知道的一個潛規則。蜀王一個表面上空殼子王爺,一串燈籠都可以讓蜀中順江而下的商船隊,在沿途各個關卡一文錢不用繳納,都可以暢通無阻。更何況,一個還在位上的官員?
要是這天底下的各個關卡,都能秉公執法,恐怕也就沒有官官相護那一說了。誰也不傻,去向在任官員名下的產業收錢,不僅是一份不是一般得罪人的差事。更何況,你收人家的稅錢。人家就不會向你名下的產業,同樣去收稅錢?
別人致仕,你落井下石。可人在官場,誰都早晚有致仕的那一天。誰都不希望自己對別人做的同樣事情,最終落到自己身上。尤其是官職做到越高,一般名下產業也就越多。所以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沒有人會去觸碰這個忌諱。這樣一來,僅有的那點商稅也很難收上來。
比如,眼下那位中樞門下平章事的相爺,家裡面就是江南的有名大絲綢商戶。家裡不僅在嘉興、平江、鎮江三府,有三十多萬畝的桑園、茶園,以及上好的水田,號稱江南東路最大的地主。而且不算土地,家裡面只是絲綢織機,就足足上萬台。
他們家的絲綢,雖說不敢與桂林郡王府爭奪市場,可在江北卻是大有市場。當初於明遠在黃河上,扣留的商船隊中販運絲綢的船隻,至少有三成以上是他家名下的。而那些打著他名義的商船隊,便是那位世家子弟出身的虎牢關同知,也不敢上前去收本應該收取的常例。
這種人哪怕是朝廷都真正的揭不開鍋了,估計也不會上書去收商稅的。別說朝廷開徵商稅,就是朝廷要將他們多餘的土地徵收錢糧。這些大商戶、大地主出身的官員,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朝廷沒錢是朝廷的事,與他們沒有半點關係,反正他們誰也不指望俸祿過日子。
但若是有人要動他家族的錢袋子,你看他們會不會跳出來反對?眼下朝廷歲入緊張,節源開流是必須的。但這個開流,要分怎麼去開流。朝廷想要加賦,也只能去加那些普通百姓的稅。想要向包括他們這樣家庭徵稅,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由雪後賑災一事引起,黃瓊想到了很多。這只是一場京城的小災,京兆府都拿不出錢糧來賑災。這其中除了部分官員不作為之外,恐怕京兆府也是實在拿不出太多的錢糧來。窺一斑而見全貌,作為天下首善之地,幾乎積累了天下近半財富的京兆府都如此。
下面的其他州縣,又該會如何?這還是小小的雪災,只要等雪融了便好。而且這場雪雖說對城裡面的貧苦之家,無疑是一場災難。可對於廣大農民來說,還算是一件好事。常言道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炊餅睡。但一場雪災都無力救濟,若是遇到大災又該如何?
都不用往遠了說,就是今年隴右、陝西二路的大旱,明年再持續一年又該如何?黃瓊知道,旱災與水災不同,旱災很容易是持續性的。少則兩年,多則甚至到三年。而且旱災之後,還極其容易發生蝗災。今年隴右的大旱是第一年,其實也是最好過的一年。
因為至少百姓手中,或多或少還有一些去年囤積的糧食。災區的糧食缺口,未必就真的有那麼大。但一旦旱災持續下去,明後兩年其實才是最難熬的。若是朝廷賑災不及時,那才是真正災難性的。可今年面對著缺口並不大的錢糧,籌措都如此困難。
甚至逼到皇帝,去宗室那裡打秋風的地步。這要是到了明年,如果災情持續下去。面對會更加龐大的糧食缺口,恐怕到時候會加難以籌措。別看今年的秋稅已經入京,江南、河北、山東諸路是大收之年,但那些糧食更多的都掌握在宗室、大戶、士紳的手中。
實際上,朝廷每年可以徵收的錢糧都是有數的。而隨著土地兼併的日益劇烈,落入朝廷每年的進項是越來越少。剔除需要必須保證的軍餉、黃、淮二河的河工錢,以及文武官員的俸祿等開支,又能有多少結餘來賑災?
就算黃河上游的隴右大旱,明年的桃花汛未必有那麼大。可誰又敢在這上面節省?在河工上省錢,不出事則罷,一旦出了事,那是真的要掉腦袋的。更何況,你不把河工錢備足,那些管理河工的官員,又豈會善罷甘休?
這馬上又要到過年了,邊軍與四大營、西京大營的犒賞,今年官員俸祿沒有開足的部分補發,來年年初的官員俸祿發放,諸軍的軍餉,恐怕剛剛入庫不久的秋稅,這一折騰又是所剩無幾了。尤其是軍餉,是萬萬不能拖欠的。皇帝不差餓兵,這是千百年來的規矩。
一方面朝廷入不敷出,一方面一方面占據大量土地,還做著生意的宗室、官員、士紳一個個富得流油,這幾乎都成了惡性循環了。想到這裡,黃瓊有些頭疼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樑骨。想起年後要入宮學習政務的事情,不禁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以自己那位皇帝老子的性格,想著從桂林郡王府手中,去搶人家吃了百餘年的獨食,應該也是被逼無奈的選擇吧。只是那位桂林郡王,真會如此聽話嗎?為了一個自己都能看得透的虛名,將吃了百餘年的獨食拱手相讓?而且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人家老實的交出來。
眼下的朝廷三省六部,外加這京城之中,大大小小的諸有司,上千名的官員,又有幾個真正有那個能力的人,能夠將這個活計接下來?科舉之中的明算科,因為無人報考已經停了小二十年了。朝中眼下精通理財的官員,恐怕是寥寥無幾。
大部分的官員,除了之乎者也,或是子曰詩云之外,估計給他一個算盤都不會用。就這樣的人才儲備,能接的起一個市舶司。其實不用別人回答,對於這兩個問題,黃瓊自己就有答案。那位桂林郡王既不可能,也不會甘心真的為了一個皇后的虛名,交出通商之權的。
就算表面上交出來,恐怕私底下也會做一番手腳的。想必以桂林郡王府百餘年來,在那些番商以及這方面積累的人才。在這方面做一些手腳,讓朝廷什麼都看不出來,簡直不要太過於容易。到時候,自己那位皇帝老子,搞不好會雞飛蛋打的。
而且就算交出來,恐怕朝中也未必有人能夠接手。市舶司是肥缺,這一點毋庸置疑。到時候毛遂自薦,或是彎門盜洞找關係,想要接手的官員未必會在少數。可真正有能力接下來,並保證朝廷徵收到朝廷想要稅錢的官員,恐怕一個都沒有。
想到這裡,黃瓊也唯有苦笑而已。老爺子如此做,實在太過於一廂情願了。現在若是想要從根本上,解決朝廷歲入艱難的事情,其實辦法真的很多。只不過,這阻力也要更大罷了。想要從那些既得利益者搶食,這困難不是一般的大,甚至堪稱虎口拔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