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與東廠合作,事先也已經與曾義銘定好了約定。
但陳岩青從來都沒有將希望放在曾義銘的支援上。
畢竟讓錦衣衛去相信東廠,怎麼看都是個不怎麼靠譜的決定。
他之所以與曾義銘合作,更多的還是為了增加一重保險,以及想要在自己與天衍門都已經精疲力盡之時,讓東廠成為壓垮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
而且,就算他完全信任曾義銘,曾義銘也不會因為東廠與錦衣衛之間的嫌隙故意拖延,及時趕來,在之前為了防止東廠的人被天衍門發現,他也已經讓曾義銘儘量遠離船隊了,曾義銘想要率領東廠的人趕來,還是需要不少時間的,而在那之前,顯然他就只能靠自己手下的力量來阻敵了。
好在,在進入了江西布政司的土地,沿著贛江北上之後,他讓船隊換乘了更大的官船,而且還用自己想要享受為藉口,為他自己弄到了一條大船。
而他在這艘名義上供他享受的大船之中,他裝了幾十把從數個衛所那裡徵用的火銃。
本朝自太祖以來,便大肆裝備火器,當初能夠打敗更善騎射,擁有更多戰馬的韃虜朝廷,火器在其中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待到太宗朝之時,更是藉助火器之威橫掃南北。
只可惜,因為火器昂貴,且保養困難,且地處腹心之地,多年未曾遇到戰火,所以各個衛所之中也並沒有太多的新制火器。
好在,在陳岩青看來,對付天衍門這等出身江湖的烏合之眾,那些衛所之中瀕臨淘汰的火器已經足夠了。
而錦衣衛雖然主要的任務是偵辦、監視,但也同樣有不少人是會使用火器的。
這一路上,陳岩青差不多對所有人都是處在一個隱瞞狀態,故意表現出狂妄、自信的模樣,哪怕是面對木易行的勸諫也依舊不為所動。
但現在聽他號令,分成三列,舉著火銃,冷靜射擊的三十人,卻是從頭到尾都知道陳岩青的謀劃的。
甚至可以說,他們自進入洪都府的地界的第一天,便一直在等待,不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
「第一列,退。」
伴隨著火銃轟鳴聲的消散,陳岩青的嘶吼聲又一次響了起來,而且聲音聽起來似乎比之前還要大。
在耳邊充斥著火銃發射之時的巨大聲響的情況下,人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提高嗓門的。
「第二列,進!」
而伴隨著陳岩青的命令,第一列十名錦衣衛立刻彎著腰分為兩隊分別自左右兩側跑到了最後,在他們身後的第二列與第三列則立刻通水向前走了一步。
幸好陳岩青「搶」來的這艘船足夠大,否則只怕他們的動作還沒做完,船身就要開始搖晃了。
「舉槍,放!」
陳岩青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作為祖上出身神機營的他,對這種指揮火器作戰的節奏還是能夠掌握的。
「砰——,砰——!」
伴隨著算不得整齊的又一陣巨大聲響,以及升騰起的一片煙霧,十隻火銃再度發威。
不過,這卻也是他們最後的齊射機會了。
。。。
之前向這邊衝過來的天衍門賊人們被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愣在了原地,直到火銃發出的彈丸打到了前排數個人的身上才回過神來。
不過,他們卻並未因此被嚇倒,相反,知道這個時候只有拉近距離貼身混戰才能儘可能避開火器威力的幾個星君,立刻大聲的命令手下加速突進。
於是,哪怕陳岩青和他手下的火銃手們的配合已經十分默契,動作也十分迅速了,在第二列的火銃發射之後,天衍門的賊人們也已經衝到了近前,與從地上一躍而起的木易行等人廝殺到了一處。
畢竟,在火銃暴露之前,天衍門的賊人們已經就在十步之外的距離了,這麼短的距離,也就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他手下的火銃手們已經做的很不錯了。
不過,第三列同樣已經裝填完畢的火銃,陳岩青卻不想就這麼放棄了,眼見碼頭之上已經是一片混戰,心中清楚以火銃的準頭就算瞄準了打出去也是敵我不分的陳岩青,咬了咬牙,讓第三列火銃手嚴陣以待,等待著有不開眼的天衍門賊人越過碼頭,跳上船來想要衝擊他們的陣列。
而那兩列二十個已經將之前裝填好的火銃打出去的錦衣衛,則在陳岩青的命令下,扔掉了手中的火銃,一半人拿起了手弩負責遠處支援,一半人隨著陳岩青,拿起刀劍,衝上碼頭前去支援。
儘管出其不意,但這兩次火銃齊射造成的殺傷其實並沒有太大,儘管在威力上,火銃比一般的手弩要強不少,但準頭卻差了許多,加上總共也就只有二十隻火銃,就算漫天神佛庇佑,每一枚彈丸都能打到一個天衍門賊人的身上,也不過就打死打傷了二十個人而已。
但這可能嗎?
從之前在火銃發射聲響起之後慘叫或悶哼著倒下去的天衍門賊人的數量來看,這兩次火銃齊射,至多不過擊中了四五個人而已,就這,還是因為對方數量實在太多,而這龍王廟碼頭又實在太小,所以天衍門賊人們擠在一起,否則,只怕這兩輪火銃下去,能夠打到兩個人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不管怎麼看,陳岩青準備良久的這三十個火銃手都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更不用說什麼一錘定音了,但陳岩青除了對第三列的火銃手未能成功將火銃擊發,心中對自己為何不是將他們排成兩列感到些微的後悔之外,整體上卻是滿意的。
哪怕聲勢驚人的兩次火銃齊射其實只打死打傷了四五個敵人。
因為正是這看起來效果十分有限的兩次火銃齊射,極大的鼓舞了所有人的士氣,尤其是差不多已經陷入絕望的木易行等人。
這一點,從那些原本想要悄悄後退到江邊,丟掉武器,跳水逃跑的天衍門叛徒們重新握緊武器與曾經的同伴們殺到一處便能看出一二。
同樣的,這兩輪火銃齊射也迅速穩定了軍心,讓那些之前因為陳岩青的緣故,心中並無半點準備的錦衣衛們迅速的從慌亂之中穩定了下來,在各個小旗、總旗、百戶們的指揮之下迅速的結陣應敵。
面對敵人的偷襲,陷入慌亂是正常的,而看到己方早已事先知道了偷襲,並作出了應對之後,這種慌亂也會很快消失。
而只要不陷入慌亂,在這狹窄的,人數優勢根本施展不開的小小碼頭之上,訓練有素的錦衣衛,以及心中知道失敗落到天衍門手中會是什麼下場的木易行等天衍門叛徒們,對戰聲勢驚人的天衍門賊人們絲毫不落下風。
更不用說,在船上還有拿著手弩的弩手,時不時的用弩箭支援和偷襲。
除開穩定軍心,鼓舞士氣的作用之外,火銃的另一個作用,自然便是向曾義銘示警。
火銃發射時所發出的巨大聲響,在這寧靜的夜色里足以傳出很遠的距離,足以讓曾義銘派出的,悄悄跟著船隊的斥候聽到了。
不過,在曾義銘得到消息,率領東廠的番子趕到只怕還要不少的時間,在那之前,陳岩青知道,他們要陷入苦戰了。
。。。
在小小的龍王廟碼頭之上,錦衣衛陷入苦戰之時,距離龍王廟碼頭算不上太遠的洪都府城之中,胡嘯林等人同樣陷入了苦戰。
胡嘯林他們在發現了不遠處在天空之中綻開的焰火之後,因為擔心是朱瑾萱遇險了,所以立刻改變了方向,直奔焰火升起之地而去。
不過,他們尚未趕到,便先迎面撞上了正向著杜府的方向疾馳而去的彭震雷五人。
短暫的交流之後,雙方對目前的情況便有了一個粗略的了解。
而眼見天衍門的賊人並未發現朱瑾萱的蹤跡,胡嘯林不由的鬆了口氣,但緊跟著,他的心便又再度提了起來。
天衍門的兩道焰火信號的不同,他又不瞎,自然能夠注意到,同樣也能猜到這兩道焰火所蘊含的含義肯定是不同的。
但隨著他們和彭震雷五人碰頭,這兩道焰火的含義顯然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無論這兩道焰火是在召集什麼人,他們必將全部匯集於此,一如他們和彭震雷五人匯集到了一處。
而就在他想到這些,還未來得及向其他人敘說之時,現實便代替他,以更直接的方式告訴了其他人。
之前一直綴在他們屁股後面的那一群黑衣人在他們與彭震雷之間進行短暫交流的時候,已經悄然摸了上來,而那些原本分布在城中,得到信號後便一路疾馳而來的天衍門小隊,其中離得最近的幾支也已經帶著不小的聲勢殺到了。
他們被包圍了。
「從這邊突圍。」
無論是胡嘯林還是彭震雷,心中都清楚,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不能停留在原地,否則和等死無異。
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天衍門的趕到的賊人數量只會越來越多,哪怕這些趕到的人都是些武功三四流之輩,配合著那群身穿黑衣的高手,也足以將他們磨死了。
而至於突圍的方向,進行過基礎交流的二人,想都沒有想的便選擇了同一個方向,那些剛剛趕來的天衍門小隊。
柿子要撿軟的捏。
尤其是在事關生死的情況下,硬碰硬只會死的更快。
於是,接下來,戰鬥便變為了那些天衍門小隊拼死想要拖住胡嘯林、彭震雷等人,為綴在他們身後的那群高手爭取時間,而胡嘯林、彭震雷等人則狂飆突進,以胡嘯林、彭震雷二人為刃,切開前方的阻攔,向著都指揮使司衙門的方向一路急奔。
至於武功還要高出二人一線的方巽,則在最後,防備著隨時都有可能追上他們的那群黑衣人的偷襲。
刀光、血光。怒吼、慘嚎。
胡嘯林、彭震雷等人殺開一條血路,幾乎是每走一步都要用鮮血作為鋪路的磚石。
當然,這鮮血,有敵人的,同樣也有他們自己的。
自之前到達泉州府開始算起,直到今夜之前,他們所受到的損傷都沒有今夜這短短的數百步距離大。
哪怕是當初保護著朱瑾萱一路南下,直到今天之前都沒有任何一人死亡的,胡嘯林手下的大內侍衛們,也有數人受傷,兩人戰死。
這些都是跟了胡嘯林數年的老部下,已經能夠算作他的手足兄弟,他們的死亡無疑讓胡嘯林心中十分的悲痛。
但他卻不得不將心中的悲痛壓下。
死者已矣,他必須為還活著的所有人而奮盡全力,而不是因為心中的悲痛而分神。
。。。
整體上差不多全是由二流高手和一流高手組成的胡嘯林等人尚且死傷如此慘重,大部分是由三四流甚至不入流的天衍門門人們組成的絞殺隊伍,死傷自然更加慘重。
短短的數百步距離,道路之上,幾乎每隔三四步,都會有一具屬於這些天衍門隊伍的屍體,而若是算上之前在彭震雷、葉弼等五人手上的全軍覆滅的天衍門隊伍,到現在為止,差不多已經有六七支隊伍,超過半百之數的天衍門人死在他們的手上了。
但這些武功不濟的天衍門人們卻像是瘋了一般,依舊不知恐懼、害怕為何物的,捨生忘死的用性命阻攔、拖延著胡嘯林等人的腳步。
而這些天衍門人的阻攔、拖延,也並非全然是無用功,自城東突襲胡嘯林等人的那群黑衣人將焰火射上天空之後過了這麼久的時間之後,他們所召喚的援兵終於趕到了,而且還藉助那些天衍門人的性命為代價,成功的堵住了胡嘯林、彭震雷等人前進的腳步。
「凶多吉少了!」
看著眼前這支約有二十人上下,氣勢明顯與之前那些只能用性命稍稍拖延自己前進腳步的天衍門人明顯不同的隊伍,包括胡嘯林、彭震雷、方巽這三大高手在內的每一個人,心都不由自主的開始向下沉。
他們雖然都是一流高手,氣力悠長,但終究還是人,還是會累的,之前那麼多天衍門人哪怕是毫不還手的任由他們出手,也要耗費掉他們許多精力。
更不用說,他們還一路奔馳著走了這麼久的時間。
「結陣!」
這個時候,最先做出回應的,卻並非是胡嘯林、彭震雷、方巽三大高手,而是方巽的小師弟,長白劍派的太上長老張似錦。
而伴隨著他的一聲低吼,還活著的,但也已經略顯疲態的近二十個長白劍派弟子們立刻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