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陳運來定了芸香酒家的包間,孟謹行到的時候,李紅星、徐暘都已經在座,連許久不見的崔牛也來了,老柴和馬民、許力忙進忙出吆喝服務員拿這換那。
「怎麼二哥還是沒來?」孟謹行坐下來問。
「聽說,」徐暘說,「縣裡上報扶貧項目的材料整好,他們頭找肖老闆簽字時,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肖老闆頭一回拍了桌子。」
孟謹行一驚,暗想不會是因為昨晚自己多嘴問了這個事吧?
徐暘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他們頭後來去找鄭老大匯報,結果就被留下開閉門會議了,到現在都沒放出來。」
「肖老闆拍桌子?誇張了吧!」孟謹行心不在焉地回他。
徐暘瞄他一眼道:「傻了吧!決定抓梁敬宗,絕對是鄭老大不得已而為之的決定,肖老闆不趁現在拍桌子,更待何時?」
孟謹行搖搖頭,低聲說:「你就陰謀論吧!」
「兄弟,別不信!」徐暘見孟謹行不信自己的話,就越想讓孟謹行明白事情不簡單,在孟謹行面前,他越來越把自己一貫不發表議論的原則拋之腦後,「譚宇那老傢伙,向來不親鄭也不親肖,兩邊打著滑。但扶貧資金在我們縣,一直就是財政重頭戲,兩邊都要在這上面動腦筋,他想躲都沒地躲。」
他看了看其他人,見都各自聊著天,才放心地湊近孟謹行耳邊,卡著喉嚨說:「老二說,今年新政策一出來,譚宇就說要出事!」
孟謹行震驚地望向徐暘,只見他很認真地點點頭,便料著裡面是真有事,自己昨晚無論有沒有提到這個茬,肖雲山該拍桌子還得拍。
他偷偷吁出一口氣,但隨即就意識到,他自己沒看到文件的問題可能出在哪兒,也不管徐暘什麼反應,站起來就往外走,到樓下賬台借了電話傳呼姜忠年。
沒兩分鐘,姜忠年從樓下的一個包廂出來,正想問誰打他電話,一看孟謹行站在那裡,連忙問:「鄉長,是你找我?」
「來來來,到外邊問你個事!」孟謹行把他招呼到店外,嚴肅地看著他問,「縣裡有沒有轉發過一份國發辦的文件,有關申請扶貧項目的?」
姜忠年搖搖頭道:「沒有。」
「真沒有?你仔細想想!」
姜忠年道:「只要是和錢有關的文件,肯定得從我手裡過,我這人過目不忘,沒印象那就一定是沒有。鄉長,這文件很重要?要不我明天去問問?」
「會不會財政所收了沒跟你講?」孟謹行又道。
「呵呵,不可能。」姜忠年說,「縣裡轉文件下來,肯定先得從劉明學手上過,然後到我這裡,最後才會到財政所。」
按肖雲山所說,各鄉這個月中旬就要完成上報。如果文件下來過,鄉里應該早已完成上報工作,以正常程序來說,財政所統計、姜忠年審核、鄉領導簽字、劉明學蓋章。
他想了想對姜忠年說:「明天你和財政所老許一起去趟縣財政局,就說我們鄉想申請扶貧項目,看看今年有沒有什麼新政策。」
姜忠年嘴上爽快地答應著,但孟謹行前腳走,他後腳就給姜慶春打了電話,姜慶春又把電話打到姜德才的大哥大上。
……
姜德才、姜萬才兄弟正一起在長豐吃飯。
姜慶春大致說了孟謹行問姜忠年的情形,然後問:「明天要不要讓忠年去財政局?」
「去,為什麼不去?」姜德才陰惻地笑起來,「該爭取的政策還是要爭取嘛!」
姜德才掛機,姜萬才隨口問:「什麼事?」
姜德才把事情一說,姜萬才便道:「這事我記得你提起過,當時還說正好等我的新公司設立,可以挖兩個項目做做。不過,怎麼會下面不知道這事?」
「鄭三炮好日子過昏頭了!」姜德才笑道,「不過,他不犯錯誤,我又怎麼有機會?」
「什麼意思?」姜萬才不吃了,乾脆點了煙靠椅背上看著兄弟,等他給自己一個解釋。
「肖雲山想把項目申請下來真正做點事,鄭三炮想的是怎麼把錢放自己口袋裡,咱們想從當中分杯羹,本來都不是什麼問題。」
「那什麼是問題?」
「問題是,鄭三炮太目中無人、太貪得無厭!我懷疑,他是怕人分他錢,乾脆讓手下人做假項目申報。你想,他要是這麼做,還會讓下面知道嗎?」
「他身邊的人敢這麼做,那隻『痰盂』不是膽子很小嗎,怎麼也敢搞這事?」
「正因為膽子小,譚宇也不敢反對。」姜德才冷冷地哼道,「這個節骨眼上,要是這檔子事也被翻出來,鄭三炮有得難看了!」
「你是想幫著孟謹行把這事翻出來?」姜萬才問。
姜德才搖搖頭,「不到最後不能翻出來。今天聽說肖雲山拍了桌子,我還一直在納悶是什麼原因,看來一定是這事情!孟謹行現在和肖雲山走得很近,他要幫肖雲山衝鋒陷陣,就讓他去沖,等鄭肖二人斗得有些眉目,我們再決定站哪一邊。」
「我看不妥。」姜萬才反對道。
「怎麼講?」
「咱們和鄭三炮雖然不對付,但這些年也算是分中有合合中有分,說來說去,大家都是土生土長的長豐人,他再怎麼樣,也不會往肉里踩我們。」
「你想說什麼?」
「我是覺得,只要他肯多放點血給我們,我們倒不妨仍跟他站在一面。肖雲山這個人,我不相信他會給我們多少好處!」
姜德才輕哼一聲道:「哥,眼光要放遠。鄭三炮現在站在風雨中,這一關能不能過還是未知呢!沒有他的長豐,肖雲山又算什麼?」
姜萬才的眼睛瞪如銅鈴,怔怔地望著自己的親兄弟,直到長長的菸灰掉下來,燙得他彈了起來,才一邊吹著菸灰,一邊訕訕地說:「你是想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沒那麼容易,但是跟著肖雲山順勢上位應該不難。」姜德才淡淡地說。
……
孟謹行回到芸香酒家二樓,順道去了趟廁所,沒進門就聽到老柴和馬民在說話,嘴張開想打招呼,他們的話題卻讓他閉了嘴。
「……人都抓了怎麼就沒一點風聲呢?」馬民的聲音很響亮。
老柴似乎有意掐著喉嚨,「你輕點,老闆再三關照這事不能讓外人知道,小心隔牆有耳!如果不是官官相護,你覺得採石場能開那麼多年?老鄒頭要是能一次告准就奇了!」
「你說說,梁敬宗這次是不是死定了?」馬民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我還真好奇,老闆這計策怎麼那麼好使?這才幾天工夫,人就抓了起來!」
「廢話,那麼多罪狀,擱誰身上都得好好查查!」老柴說,「就怕最後又被保下來。」
孟謹行在門外聽得暗暗心驚,老鄒頭實名舉報竟然是陳運來的主意!
他慢慢退了回來,靠在樓梯口抽了半支煙,看著老柴和馬民從廁所出來,笑著說癮犯了,吸完了再進去。
老柴和馬民都是直腸子,孟謹行說什麼他們聽什麼,倆人便陪著孟謹行閒聊,等他抽完了,仨人一起回包間。
李紅星、陳運來等人此時已經喝得臉紅脖子粗,除了徐暘,一個個都把袖管挽得老高,李紅星更是一腳踏在凳子上,指著崔牛嚷嚷著拼酒。
孟謹行朝服務員招招手,「再拿一箱五糧液來!」
「你幹嗎?」徐暘馬上問,「出去一趟受刺激了?」
「狗屁!」孟謹行笑罵,「難得今天兄弟們都在,當然要喝個爽快!來,都捉對喝,我跟運來,你自己找對手!」
「好,不醉不歸!」陳運來一拍桌子站起來,收集大家的杯子,一併兒擺在中間,讓服務員開了酒,全都滿上,然後轉著轉台道,「都自己拿。自家兄弟喝酒就是圖高興,喝不爽今天不許散!」
大家哈哈笑著各自拿了杯子,真捉對兒喝上了。
孟謹行搭著陳運來的肩膀舉起杯子,「來,運來,好兄弟,走一個!」
陳運來笑著和他碰了杯,都是一仰脖兒杯見底。
晚上十點,芸香酒家的老闆娘看著二樓包間滿地的酒瓶子,和東倒西歪哧溜在桌底下的一堆男人,苦笑不已。
「你們收拾收拾,用凳子搭一下給他們躺下。」老闆娘指了指身後兩個小夥計,「你,你,把孟鄉抬回辦公室去,記得幫他把臉和身子擦擦。」
……
孟謹行半夜覺得口渴,迷迷糊糊,就是睜不開眼,卻隱約覺得有雙溫和的手,把自己的頭扶了起來,平日裡寡淡的白開水像甘露似地慢慢滲進嘴中,讓火燒火燎的嗓子即刻清涼舒爽起來。
嗓子舒服了,他開始貪戀那雙扶著自己頭的手,不由自主轉了轉頭擱得更舒服些,並抬起雙手握住那雙手腕。
有那麼一兩秒,那雙手有些遲疑地縮了縮,但很快被孟謹行牢牢地抓在手掌中,當他感覺到那雙手沒有掙扎的時候,才暢意安適地重新睡去。
陽光灑進辦公室的時候,孟謹行睜開眼,眼前赫然映著一張潔白如瓷帶些嬰兒肥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