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樓春 第10章 雙雙入詔獄了

    好些日子沒有下雨,今晨天色又轉陰了,層層烏雲疊加著,叫早起的人都分不清這是什麼時辰了。

    宮門口,涼風卷高葉,從外面穿過高大的宮門,行過長長的石階,朝臣們在大殿外候著。

    殿門打開,金鑾殿明燈輝煌,皇上高坐其上。

    群臣步入其中,行跪禮,高喊「吾皇萬歲。」

    張澎悄悄搓搓鼻子,渾身一抖,打了個噴嚏。

    身後大門未關,陣陣陰風從外面席捲進來,隔著幾排排人吹到他背上都是拔涼的。

    哪裡來的風?

    總不能是邊疆的吧。

    風裡裹挾著什麼?

    總不至於是鑄刀的鐵吧。

    那為何颳得人背上又冷又疼的。

    大概是今日穿少了吧。

    大門兩側的侍衛齊齊合上兩扇大門,將外面的風隔擋在殿外。

    一瞬間,關閉了外面狂風呼叫的聲音,殿內陷入了一片短暫的沉靜中。

    這沉靜的氛圍,讓張澎想起他早些年在外出征時路過的桑河,死水多活水少,河深又不澄澈,扔兩塊大石進去都看不見何時沉的底。

    那時的日子和賞賜,都是刀劍血肉里,一劍一刀親手搏出來的。

    他將那血肉模糊的敵首用槍挑起來掛在城牆上,日頭大得很,明晃晃曬住他的眼睛,一抬頭,汗涔涔的眼皮上汗水滑下,粘住了眼皮,模糊了雙眼,連帶著那日頭也開始渙散了。

    再一看,金碧輝煌的大殿前有一人出列。

    沈知蘊手捧玉笏,邁腿向中間站一步,朗聲道。

    「臣參顧親王之子,文肅世子顧晗書,與昭勇大將軍薛德明,結黨營私,暗成交易。」

    此言一出,舉朝默言。

    沈平山垂首不動,緩緩閉上了雙眼,胸腔中堵著一塊淤泥般叫人呼吸都不順暢。

    皇上坐在高處,望著台下垂首的諸臣和站出來的沈知蘊,不做聲。

    顧親王一派的人才反應過來,韓國公的兒子韓恆站出來維護顧晗書。

    「沈大人空口無憑,此罪干係之大,你可知道?」

    「私結黨羽,一方是親王世子,一方是昭勇大將軍,便是莫逆之疑,顧晗書合該被關入詔獄!」沈知蘊都不回頭看韓恆,而是抬頭看著皇上。

    伯爵府的衛永智沉聲說:「沈大人如此篤定,便拿出些證據來讓陛下瞧瞧。」

    「請陛下過目。」沈知蘊從懷裡拿出一塊布包著的箭,雙手交給宦官,再由宦官呈給皇上。

    張澎在下面站著,從來沒有感覺那老宦官上台階上得如此之慢,看著沈知蘊真拿出了證物,心如火焚。

    這些天不會站錯了隊吧。

    等皇上沉著臉接過這證物,詢問,「這箭有什麼門道?」

    沈知蘊才又開口,「此乃薛家箭。」

    皇上皺眉,「拿下去,給中郎將張大人看看。」

    那老宦官佝著身子,又從皇上手中雙手結果這物證,走下台階交到張澎手中。

    張澎一瞬間更是冷汗濕背,俯身接過,粗糙的手掌一握住這箭,他便知曉,這重量,這樣式,絕對是薛家箭無疑了。

    「回陛下,此箭確實是薛家箭。」

    張澎悄悄抬眼看向斜前方的顧晗書。

    只見顧晗書神色未變,不見絲毫慌亂,好像此事與他全然無關一樣。

    皇上掃視下方眾人,說:「沈大人仔細說說,這箭是哪來的,又和顧世子有什麼關係。」

    「前些日子,臣在家中書房靜坐,有賊人入府放箭,幸虧臣命大,那箭偏了幾寸射入了臣身後的書架上,臣家中的侍衛一路追隨,竟然發現他躲入了顧府。」

    「那賊人現在如何?」皇上問。

    沈知蘊搖頭,「臣心中驚恐,險些命喪於家中,不敢與顧親王府硬碰硬,故不知那賊人下落。這些日子一直暗中查探,然而收效甚微,但已查探到今年舊慶王駕崩之後,薛老將軍派副將薛照暗中回京,與顧晗書會面於城郊平蓮寺。」

    皇上將自己手上的扳指扔下,怒氣已然壓不住,冷聲道:「顧道!你養的好兒子!」

    群臣齊聲,「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請聽臣子一言。」顧親王顧道跪下伏在地上。

    韓國公也出聲,聲音垂老,「陛下不如先聽聽顧世子如何說。」

    皇上冷哼一聲,「顧晗書你說。」

    顧晗書也跪著,不卑不亢,「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見顧晗書如此氣定,皇上才收了些怒火。

    所有親王,都被他發配到了封地,而顧道卻被留在京中當了議政大臣。

    除了因為顧道是異姓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顧道是個坡腿。

    顧道的腿是當年為了扶持他登基,於逆王刺殺中為了救他才留下了病根。

    所以一半因為感激之情,一半因為坡腿者形貌有損,不可能再生篡位之心,所以他唯獨留下了顧道作為親王留在京中。

    但這些年來,顧道的兒子顧晗書卻是張揚有作為的,他提拔年輕輩里的沈知蘊,就是為了看這二人對峙,試試這顧晗書的份量。

    「那你與薛將軍的副將會面一事可真?」皇上問。

    顧晗書言,「我與薛照會面一事是巧合,只是陪母親禮佛,去寺里上香,恰逢遇到薛照罷了。但這薛照並不是薛老將軍的副將,他兩年前在瀚海練兵時傷了手,握不住刀,早已卸任軍官,薛老將軍憐他家中老母和妻兒無所依靠,所以還在軍中掛名留份軍餉。」

    那這麼說來,掛名軍餉一事便是薛老將軍縱下的過錯,和將領私自回京相比,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內閣嚴綸高聲反駁,「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可聽信顧世子一面之言,掛名一事只是嘴皮子上下一動便能說出來的。臣聽聞漠北有副將,也是早年胸中受箭不能用武,但為人多謀,仍然留任軍中。是以世子之言,待價而沽。」

    韓恆欲為顧晗書說話,顧晗書卻先一步開口。

    「一隻箭並不能說明什麼,臣本清白,查明只是時間問題,臣願自請革職,配合調查。」

    「但是,臣還有一事需要在停職前稟明。」

    顧晗書垂斂著眉眼,畢恭畢敬。

    「准。」皇上說。

    「臣參內閣次輔,沈知蘊,與慶國新王,私通信款,暗中來往。」

    此言一出,鴉雀無聲。

    暗通外國,一方是內閣次輔,一方是敵國新王。

    便是叛國之疑。

    陛下眉頭皺得更緊了,如同解不開的麻繩,一股股編在一起。

    眾臣垂首不敢抬頭。


    沈平山咬住後牙,微微抬起眼皮,看向斜前方的楊世林。

    楊世林垂著頭,神色晦暗不明。

    「這裡是沈大人與新慶王暗中來往的信件,請陛下查看。」顧晗書從懷裡拿出一沓薄薄的信封。

    宦官呈到皇上手中。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這顧世子與沈次輔鬥法。

    一個是莫逆之罪,一個是叛國之罪,都說空口無憑,可二人呈上的證據卻是實實在在。

    皇上冷笑,抖落著這一沓信紙,「好,好啊......好得很啊!」

    「一個是親王世子,一個是內閣次輔,你們二人,可真是好得很啊!」

    皇上怒拍扶手,被氣得開始咳嗽。

    眾臣跪地,只會惶恐地喊著,「陛下息怒。」

    張澎心裡暗罵,可惡啊,可惡的文臣!

    你們二人鬥法偏要把我們這些無辜的人扯進來。

    心裡想起關仲,有了刑部的打點,感覺這些日子關仲在大理寺里關著都比自己活得平靜滋潤。

    「你們這些人,除了會喊陛下息怒,還會喊什麼!」皇上拍打著龍椅扶手,臉都被氣紅了。

    大理寺少卿江予衿動了下身子正要進言,被沈知蘊站在前面為不可察地向後側頭瞪了回去。

    嚴綸想出聲保下他們內閣的大臣,也不知曉該如何進言,望向首輔楊世林,卻不見動靜。

    皇城司的指揮使邵熙此時出聲,「回皇上,依臣之見,將這二人收押詔獄,皇城司定會替陛下查明事情真相。」

    皇城司非世家所管轄之地,由皇上直轄,確實是審查這二人的好地方。

    「來人,給朕把這二人關入詔獄,朕倒是要看看,是誰有潑天的膽子要莫逆朕!」

    刑部尚書舒了一口氣,這棘手的案子,他們刑部今日和大理寺糾紛不斷,甩給皇城司是最好的了。

    皇上站起來一甩袖子,宦官趕緊跟在旁白攙扶著。

    查辦的命令一下,朝廷的局勢都要動盪三分。

    「退朝!」

    金鑾殿兩邊的侍衛押住沈、顧二人,將這兩人先押出殿外。

    大門一開,外面的風猛然吹了進來,呼呼地在耳邊響。

    這個時節了,怎麼還能有這麼冷的風。

    原來是下開雨了。

    嚴綸跟在楊世林身後,雙手揣進袖子裡,「大人。」

    「嗯。」楊世林應聲,放慢了腳步等嚴綸跟上。

    二人身側有宦官舉著大傘,搖搖晃晃,卻也能遮雨。

    「今日沈次輔參顧世子之事,您可知曉。」

    楊世林斜眼看了嚴綸一眼,「知曉不知曉還有什麼用,此刻局勢已然是這樣了。」

    嚴綸心中悲戚,昨日還為楊世林單獨留了沈知蘊一人,心中不平,暗暗編排,沒想到今日那人就入了詔獄。

    「那大人可知曉顧世子參沈次輔之事?」嚴綸這話問得執著。

    楊世林拍拍嚴綸的肩膀,「嚴綸,你就是太惜命了。」

    嚴綸看向楊世林,「下官不明,還望大人指點。」

    「朝黨之爭,有的時候,非魚死網破而不能活。」

    楊世林看向遠方宮門。

    有些時候,不魚死網破就不能成功,兩敗俱傷只是為了活命。

    冷風從嚴綸鬢角刮過,灌進寬大的衣袍里,渾身上下都感覺冰冷。

    嚴綸心中覺得諷刺,非要如此不可嗎?

    他放慢了腳步,與楊世林錯開了步子,看著前面巨大的傘下首輔身著暗紅色官袍的背影。

    兩邊的官員從他身側走過,他也站在傘下,而執傘小宦官早就學會了沉默。

    嚴綸都快要忘了,自己為什麼要堅持開互市來著?

    今日高樓宴賓客,突逢冷雨濕我衣。

    沈知蘊和顧晗書被壓送到了詔獄裡,戴罪之身,誰也沒比誰好看。

    淋過雨的臉頰冰涼粘膩,雙手被粗繩困在一起,滲出些血絲。

    這繩子是指揮使邵熙親手綁的,毫無情分可言。

    邵熙走在前面,一手搭在劍鞘上,餘光只能看見身後二人的影子。

    「沈大人好手段,我好心勸你謹慎行事,就被你污衊了與薛老將軍結黨營私。」

    「世子爺彼此彼此,我都不知道原來慶王給我寫過信。」

    顧晗書冷笑,「有沒有通過信你自己心裡和明鏡一樣。」

    「呵,那顧世子可真好笑,這種物件就算有都是閱後即焚,還能讓你給找到了。」沈知蘊翻了個白眼給他。

    「我還當沈大人是個能忍的,這就藏不住要露出馬腳了嗎?」

    「顧世子原先警告我薛老將軍意在開戰,你們若無私交,薛將軍人在瀚海,你如何得知?」

    「沈大人真是張口就來,我何時揣測過薛老將軍的意思。」

    顧晗書去撞沈知蘊的肩膀,押著二人的侍衛都是做個樣子,誰敢真的用勁兒,自然也攔不住二人肢體上的碰撞。

    「嘶。」沈知蘊被顧晗書肩膀撞到了不知道哪條筋上,半個肩膀都麻了。

    「你這是自知理虧說不過就要動手了是吧?」沈知蘊伸腳去絆顧晗書。

    顧晗書沒留心身子一歪,站好了又說:「誰先動腳誰......」

    「你倆夠了!」邵熙在前面皺著眉,忍無可忍。

    這兩人,簡直不把他的詔獄當回事兒。

    等進入詔獄了,燈火灰暗,氣氛壓抑,才叫人心悶氣短,頭腦一下變得有些昏沉。

    邵熙領著二人分別進入不同的牢房,給二人的麻繩換成了鐐銬,動作十分粗魯。

    他先將沈知蘊關進了牢中,再出來把顧晗書推進了另一間牢房。

    邵熙扯了一下鐐銬試了試它的堅硬程度,卻沒有放手,抬眼與顧晗書對視著。

    顧晗書甩了甩鐐銬沒掙脫,看著邵熙,等待下言。

    邵熙對視著他,眼底冰涼,如同斷崖深淵,「別惹事。」

    顧晗書點頭,語氣沉穩,「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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