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士紳之禍,還遠遠不止逃稅這一項!」
雲逍並沒有直接道出,如何解決士紳逃稅的辦法。
江南的積弊太深、太多,根源就是士紳。
而江南士紳的根基又太深、太厚,龐大到連朝廷都不能動,也不敢動的地步。
雲逍即使真的是神仙,一個人也不可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江南的問題。
首先要說服王承恩,通過王承恩的秘奏,來說服崇禎。
同時說服張國維這個應天巡撫,以及范景文這個欽差。
只有崇禎下令決心,再加上一幫能臣、忠臣推行,方能成功。
否則即使有諸葛亮的錦囊妙計,也沒求鳥用。
雲逍緩了緩,接著又細數江南士紳其他六宗罪。
「其一,結社成幫,黨同伐異。」
江南的文人結社成風,並非是大明就開始的。
而是宋元時期就開始盛行,一直遺留到現在的舊習。
發展到如今,江南各種文社,可謂是多如牛毛。
松江有幾社,浙江有聞山,昆陽有雲簪社,蘇州有羽朋社,杭州有讀書社
這些文社,絕不是談論經學、詩詞,而是純粹的政治團體。
在此之前,各地文社統合在復社的旗幟下,為自己謀求各種利益,禍亂朝廷、地方行政。
雲逍借西洋傳教士一案,查封了東林書院,除掉了復社。
可各地的文社依然存在,也就是沒有復社那麼大的影響力罷了。
提到這個,張國維連連苦笑。
風氣一旦形成,要想扼殺下去,難啊!
張居正當然不是沒有試過,專門推動朝廷下令禁止結社,妄議朝政。
結果反被人抓住丁憂奪情這個把柄,最終被搞得一頭包,險些難以收場。
魏忠賢也試過,結果東林黨把持輿論,把他搞得臭不可聞,最終崇禎一上台,直接把他搞死。
雲逍沒有在結社這一點上糾結,接著又道:「其二,士紳干預行政,把持鄉里。」
自古以來,皇權不下鄉。
江南士紳更厲害,不光是把持鄉里。
士紳們以其門生故吏遍天下的影響力,甚至干預中央和地方的行政。
時時事事,無不要體現其意志,維護其利益。
東林黨,就是最為顯著的代表。
如今東林黨沒了,可江南士紳依然無時不刻影響著朝野。
上次在河南推行攤丁入畝,江南士紳幕後操縱,百官對溫體仁群起而攻之。
若是以崇禎以前的性子,溫體仁註定會黯然下台,攤丁入畝之策也會不了了之。
「其三,侵奪百姓產業,橫行不法。」
「徐階、申時行、董其昌等縉紳,動輒數萬畝、數十萬畝膏腴田產。」
「這些田產,是怎麼來的?全都是不擇手段,從小民那裡巧取豪奪而來!」
雲逍恨聲說道。
張國維的眉頭又緊皺了幾分。
蘇州、松江的土地,超過九成掌握在士紳的手裡。
自耕農掌握的土地,連一成都不到。
還是積弊沉疴,死結!
雲逍冷哼一聲,接著道:「其四,接受投獻,蓄奴成風。」
還是拿華亭來舉例。
徐階、董其昌家,投靠家奴超過千人。
所投靠者,表面上出於自願。
多半卻是因為縉紳大戶享受優免特權。
而繁重的賦役負擔,全部落在小民頭上。
小民出於無奈,不得不投靠勢家以求庇護。
董其昌擁有膏腴良田萬頃,輸稅不過三分,遊船百艘,投靠居其大半。
江南很多士紳、豪強之家,奴僕多達數千人。
這些簽了賣身契的奴僕,子子孫孫,世代不能脫離賤籍。
除江南之外,河南、山東等省的富貴人家,同樣也是蓄奴成風。
正是因為士紳地主們作福作為,苛待家奴,引發了一系列的民變。
歷史上,董其昌宅第被鄉民焚毀,家財被掠。
再到後來,蘇州、松江、常州、嘉定四府之地,家奴們紛紛暴動,索契殺主。
徐霞客的家族也遭遇了空前的劫難,長子等二十餘人被殺,其夫人帶著兩個兒子僥倖逃脫。
這就是歷史上的『江南奴變』事件。
究其原因,正是由於士紳們貪得無厭、肆無忌憚壓榨奴僕所致。
「其五,奢侈淫佚,醉生夢死。」
雲逍看了一眼董府宛如皇宮一般的房舍,眸子裡一片冰冷。
江南縉紳,當官撈銀子,做生意撈銀子,又鯨吞百姓脂膏,百般役使小民弱戶,積累起巨額財富。
加上身處江南這繁華之鄉,自然是要享受、顯擺。
凡事講排場,擺闊氣,蓄優童,擁麗姬,精賭術,這都是小意思。
像董其昌這樣,荒淫糜爛,生活畸形變態,更是極其普遍的事情。
「其六,肆意奴役鄉民。」
縉紳賤視鄉間小民,頤指氣使,任意役使。
此時的江南士紳,從家中瑣事,到興築工程,隨意役使鄉民,已經成了慣例。
雲逍列舉出來的江南士紳七宗罪,條理清晰,無一不實。
張國維、范景文駭然,心中的震驚,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江南士紳行為之張揚,生活之糜爛,稍有良知的官員都知道。
可像雲逍看得這麼透徹,分析的這麼清楚,卻是少見。
鞭辟入裡!
不愧是謫仙啊!
足不出戶,知曉天下事。
可有些奇怪了!
謫仙不是應該精通仙家法術的嗎?
怎麼連政務時局,也是了如指掌?
王承恩將二人的神色看在眼裡,嘿嘿一笑。
雲真人可不僅是謫仙。
在京城,更是被一些重臣奉為聖人!
江南之地的事情,在他眼裡,洞若觀火。
雲逍感到有些口乾,端起茶盞。
隨即卻又放下,舉目看向下方,目光變得冷厲。
「此時我們所喝的這天池茶,以及看到的這些畫棟雕梁、朱欄曲檻的園亭台榭,哪一樣,不是民脂民膏?」
「范大人,張撫台,難道這董家,就抄不得?」
一席話,讓范、張二人無言以對。
「二位飽讀聖賢書,並且貧道知道,二位大人素來以報國救民為己任。」
「為何真正到了為國家根除禍患,拯救百姓於水火的時候,反倒縮手縮腳?」
「二人捫心自問,初心還在嗎?」
雲逍看著范景文和張國維。
語氣雖然清冷,卻如同重錘轟擊在二人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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