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這孩子當真一個時辰?哈哈,你當她是世子還是安景明!」
胡客卿悶笑一聲,心中笑他不識好歹,認不清修行之事,只道:
「我只問你,你給那功法給她,到了她自言修出第一縷靈氣,一共過了多久?」
李寶馱聽得一愣,忖了一息,答道:
「回前輩,過了兩天一夜。」
「兩天一夜!」
這話聽得一旁的李承晊終於直起腰板,有了訝異之色,輕聲道:
「黎涇府雖然是望姓之基,靈脈卻排在下九府,兩天一夜,已經是相當高的資質了!」
他話說了一半,餘下一半卡在喉嚨里,心中暗忖:
「若是有足夠靈資,倒可以沖一下五年後的入洲人選,李寶馱若是能抬回大宗…我在洲內算多條堅實的人脈了!」
李承晊一頭活絡開,胡經業反應同樣不慢,心中立刻把自己那好大兒想上了,低聲道:
「哦?天賦尚可。」
胡經業是個練氣修士,好在幼子天賦不錯,李殊宛如若能抬成大宗修士,那胡經業無疑是賺翻了,當下拿捏住姿態,輕聲道:
「令嬡歸洲甚難,可放在周邊的府中天賦還是不錯的…」
他這下語氣緩了很多,又怕李寶馱發覺自己有所求,臉上還是板著,沉聲道:
「承晊如今在此,都是自己人,我便不嘮叨了,殊宛的天賦上報,族中也會給出相應的資糧功法…到底距離歸洲還有些差距,我也可以替寶馱補上…只看她努力與否。」
他端著架子,轉換還算自然,可李寶馱小時候也是在府上讀過書的,撐著船來往江岸看的東西也不少,立刻就有所領悟:
「娘的,老東西變臉了吧…我家殊宛的天賦可高,真能裝。」
他樂呵呵地應了,面上浮現出農戶的淳樸,一連笑著應是,卻什麼回答也不給,胡經業見他裝傻充愣,也不怵他,直言道:
「我幼子正八歲,天賦尚佳,如若寶馱不棄,給我個面子,便先定個娃娃親,老夫有些積蓄,可供殊宛修行,你一家歸洲一事,就包在我身上。」
他畢竟是練氣修士,兩人在他面前比只螞蟻都差不了多少,這麼放下臉面,一時間把李承晊和李寶馱給架住了。
李寶馱只去看李承晊,這位族叔尷尬地咬牙,這條件並不算太欺負人,他也不好開口,躊躇著去飲茶。
族規又森嚴,李家嫡系最怕一道【仗勢欺人】的罪名,李承晊平日裡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與胡經業相交更是全憑對方給面子,這面子薄得像紙,真不好開口。
李寶馱望他無果,只得用上緩兵之計,低低地道:
「小人對什麼歸洲…一無所知…生怕浪費了大人的資糧,怎麼敢草率答應?我這孩子貪玩,恐怕還要…」
「寶馱這是哪裡話!」
胡經業皺了皺眉,輕聲道:
「我胡家雖不如舊四姓,在烏塗府也是有名望的,說給的資糧就一定會給,不必憂慮。」
他見李寶馱低頭,退了一步,輕聲道:
「我也不是壓你,這事情先定下來,倘若將來有什麼變動,殊宛有些別的心思,這東西不過是訂婚,大不了解了,至少情誼還在不是?到時候殊宛是大宗子弟,難道還怕解不開一個小小的婚約?」
『遭了!』
他這麼一說,李承晊果然望見李寶馱有些許意動之色,他心中一暗,嘆道:
『哪裡那麼簡單!』
李承晊自己就是大宗子弟,深知族正院嚴苛,到時李殊宛成了大宗,這悔婚一事是李殊宛理虧,對胡氏影響甚大,對李殊宛的名聲也一樣不好,甚至會一直傳到青杜上去…幾位大人只聽這一句話,不知會怎麼想!
李寶馱沉默,李承晊看來看去是坐不住了,瞥開眼神皺眉往別處看,示意自己並不支持。
「大人…我家實在高攀不起!」
李寶馱不知是看懂了還是根本沒有答應的心思,嘆氣搖頭,終於把話落下了,這句話聽得李承晊又驚又喜,胡客卿則笑容淡去,久久不言。
這下臉面摔得響,胡經業再如何也板不住臉了,面色陰沉,驟然起身,只道:
「你請我來此,就是為了看你那女兒,如今看也看了,又反過來對老夫不屑一顧!豈有這樣做人做事的!真是沒道理!」
「我胡經業在烏塗黎涇之間修行多年,誰不給我幾分面子!李寶馱,你好生無禮!」
李寶馱不曾想他口舌厲害,一時間慌亂起來,連忙起身,答道:
「請大人來看看小女,卻不曾想一口要定下婚姻大事啊大人!小人雖是一介凡人,卻依舊有愛女之心…對貴公子一無所知,怎能草率就定下來?做父母的只怕孩子入了火坑!」
他心中急切,一時失言,胡經業勃然大怒,喝道:
「小子在諷刺我胡家家教不成!」
他畢竟是練氣修士,心中生怒,這麼一喝如同響雷,頓時讓房梁沙沙往下漏沙,劈頭蓋臉砸在眾人身上,一時間沙沙作響,李寶馱幾個兒子皆是敢怒不敢言,立在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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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膽!」
李承晊與李寶馱更是被他威勢所懾,動彈不得,胡經業狠狠甩了袖子,怒氣沖沖地往外走,李寶馱嚇得雙腿打顫,妻子則絕望地蹲在門口,不敢動彈。
眼看眾人皆驚,胡經業滿腔的尷尬和怒火才得了釋放,踏著步到了屋前,留下一個背影,李承晊連忙從位置上跳起來,駭道:
「你瘋了!亂說什麼!」
他一把扯過李寶馱,眼看這老侄子連滾帶爬地衝到了屋外,見胡經業還不曾駕風離去,心中明白他還是在拿捏,這下是隱隱威逼罷了,於是提著袍子疾步出去,呼道:
「胡客卿!無心之言啊!」
李寶馱到底沒有見過大世面,當下是真慌了,連滾帶爬地撲出去,呼吸急促,兩眼發黑,卻聽著半空中飄來清澈的聲音:
「胡大人好威風!」
這一聲諷刺的冷意去了李寶馱半條命,他雙腿僵硬地站起來,發覺門前站著一位女子,手中牽著正是自己的好女兒。
他腦袋一片空白,發覺女子是一位青白羽衣的仙人,黑髮如墨,釵著一朵白花,眼睛紫意朦朧,他還沒有看清,耳邊卻聽一聲輕響。
「噗通!」
從始至終沒有一點驚色的族叔李承晊面上表情如同一片摔碎的瓷瓶,顯出無限的驚駭,他雙腿像是抽了骨頭一般軟下去,腦袋撲通一聲磕在地上,撞在李寶馱腰上,兩人滾作一團。
天旋地轉,李寶馱發覺自己這位族叔像只青蛙般躍過自己,又跪在前面,他嚎道:
「承晊見過大人!」
李寶馱慢了一步,正巧撞上胡經業的表情,這老東西吹鬍子瞪眼的表情消失了,只餘下一片迷茫,像攤泥一樣軟在地上。
胡客卿當然見過李清虹。
李清虹引動陣雷開啟湖中洲時他就在岸邊遙遙的望著,懷疑自己還不夠人家一道雷霆的,從沒想過與這位大人有什麼交集,更沒想過『胡大人好威風!』這樣的話。
這無疑如同一道白雷,劈得他屁滾尿流,他仿佛被摧毀了心智,軟軟地癱在地上。
可李清虹沒有分哪怕一道眼神在他身上,看著滿頭大汗的李承晊,思索了一瞬,輕聲道:
「承晊?」
李承晊恭聲道:
「晚輩的父親是曦明大人。」
「原來是明兒。」
李清虹一句明兒才是真正嚇到李寶馱了,他腦袋抵在地面上,兩眼發虛,終於相信她就是青杜峰上那道雷霆,聽著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我不過路過此地,卻看了這樣一場好戲!」
胡經業總算是緩過來,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面色白得如紙:
「大人…大人誤會了。」
『也就來的是我,大伯最心疼族人,方才若是他來,這姓胡的已經人頭落地了…』
李清虹聲音輕靈:
「這孩子我看著順眼,多聊兩句,你已經想著她嫁給你家公子了,胡經業,你真是打得好算盤,我家大宗的婚事也敢指手畫腳。」
「看來是我族正院管得太嚴…你反倒覺得我家嫡系都是軟腳蝦了?嗯?」
「大…大!人…」
李清虹越是輕聲細語,胡經業越發察覺她的怒意,李清虹是出了名的脾氣好,李家還沒有人惹怒過李清虹,胡經業算是第一個,自己已經嚇軟了。
他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兩眼翻了要昏死過去,李清虹屈指一彈,這老傢伙一身修為都被封住,她輕聲道:
「承晊,送去給承淮。」
李承晊忙不迭地招呼人來搬他,李清虹則道:
「寶馱這一脈也多年不曾歸族了,我大伯也思念得緊,一併去見見我大伯。」
李承晊恭聲應了,李清虹抱著女孩駕雷消失,李寶馱還跪在原地,地上的胡經業手腳冰涼地躺著,直直地望著天空。
「恭喜寶馱!」
李承晊宛若未見地邁過胡經業,笑著去扶李寶馱,天空中流光閃爍,一一往此處落來,李寶馱只覺得身處夢中,遙遙聽見一片恭喜之聲。
…
平崖洲。
李殊宛落在峰上時面色有些發白,她從小聽說過大湖,卻不知道望月湖這樣大,又在轉瞬之間穿梭過無數波濤,眨眼就落在這洲上。
她頭一次見這樣的宮殿,還未細看,殿中正坐著一老人,身上七點青光,看上去很是慈祥,樂呵呵地迎上來,笑道:
「宛兒來了…」
李殊宛禮貌應了,發覺大殿的另一側站著一位少年,身上暗紅中著金,側著臉對著她,陽光撒在他身上,李殊宛只看了一眼,覺得兩眼一痛,忍不住流下淚來。
李玄宣只當她害怕,哄了兩聲,李清虹輕輕嘆了口氣,把方才遇見的事說了一遍,開口道:
「大伯,族內管束到底嚴了些,大宗如今在洲內好說,小宗在府中,多有苦楚可受。」
李周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女孩,這才抬頭,答道:
「大人說的事情…叔公也提過,只是束約如箍,不能輕解,李寶馱好歹是小宗,若非如此,哪裡請得來胡經業?別人在胡經業面前可能說上一句話?受了別樣優待,就要束約一二,省得去欺壓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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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宣把書簡塞進李殊宛懷裡,安撫她去偏殿背記,心中其實還是心疼族人,比較支持李清虹,沒有多說話,李周巍沉聲道:
「修為之間難以逾越,這邊一放鬆,他們固然不會被普通修士欺負,可更會找其他凡人去欺壓,到時凡人之中又有一級台階分明,不是好事。」
李清虹點了頭,答道:
「你看著來,我家一向儘可能公平,難免會委屈,也不應該讓諸子弟寒心,我此行也是起了振奮諸脈的心思,故而嚴厲了些。」
三人的討論告一段落,李殊宛已經從偏殿上來,細聲細氣地道:
「大人,我已經背會了。」
「好快!」
李玄宣笑著點頭,符種如今的選擇越來越苛刻,能被選中的孩子也越來越優秀,他只考教了兩句,李殊宛都答上來了,李周巍側身道:
「把大公子請過來。」
李絳遷很快就到了殿中,這孩子熱乎乎地把三人都叫了,又去叫李殊宛妹妹,李清虹笑著拋出重明洞玄屏,兩個孩子按著口訣背起來。
李周巍目光還在李殊宛身上打量,眼看兩人盤膝接應符種,邁了一步,身上暗紅帶金的衣物微微泛著光,輕聲道:
「這孩子魂魄似乎有異,能窺見他人之秘。」
「嗯。」
李清虹同樣有所察覺,應了他,三人滿懷期待地等起來,過了一夜時間,屏光之中正有一點光彩放出,兩個孩子齊齊睜眼,皆有異色。
李絳遷更多的是恍然之色,拍拍手站起來,行禮道:
「遷兒已經受符,多謝長輩看護!」
李殊宛則滿是震驚與好奇之色,看著這位哥哥行禮,連忙跟著道謝,抬起頭來,卻發現四個人都愣愣地盯著她看。
李清虹驟然起身,女孩的眉心正一點點浮現出橙色的光彩,形如花瓣,大如珍珠,煥發著清光,一連閃爍了三下,這才慢慢暗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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