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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1 章
大梁的朝堂這些年其實發生了很多事。
先是昌平帝喜好女色且葷素不忌,不只多次在民間採納美貌民女,後宮中的宮娥女官,只要他感興趣都能一朝得幸,飛上枝頭被封為嬪御,自從孝成皇后去世就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本來很是寬闊的大明宮沒費什麼勁就被填的滿滿當當。
雖然皇嗣好懷不好生,好生不好養,但是基數大了,成年的皇子公主依舊有不少。孩子多就多吧,除了多費點錢,國庫也養的起,可是他們鳳子龍孫,一個個不敢於人下,一眾妃嬪先是勁往一處使,日以繼夜的吹著枕頭風,讓本就對次子很有心結的昌平帝下定了決心,竟然將不僅無過,反而頗有賢明才能的皇太子廢黜。
共同的敵人倒了,奪嫡之爭腥風血雨,是皇帝想要控制都控制不了的,然後在五年之後,眼見著各個皇子人腦子打成了狗腦子,到最後兜兜轉轉居然還是被貶為燕王的前皇太子技高一籌,以雷霆之勢把皇位收入囊中。
這件事不過才過了兩三個月,朝臣們始終連提也不敢提,畢竟敢提的人已經跟隨著幾個皇子埋在土裡了。
隨著宣政殿前數月都不曾洗刷乾淨的血跡,新任的皇帝謝懷章坐穩了本該就屬於他的皇位,朝堂上一切朝政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秩序,緩過勁來的諸位官員們終於發現這位青年天子後宮空無一人。
先太子妃被暫時軟禁,眼看是要壞事,原本東宮的諸位側室也窩在舊居動彈不得,諾大的大明宮後廷,竟連一個有名有份的女子都沒有,更重要的是,陛下他——居然仍舊沒有子嗣。
沒有皇后,連妃子都沒有一個,這、這像話嗎?
要求皇帝儘快選女入宮以綿延子嗣的奏疏像是冬月里的雪花一樣湧入了紫宸殿,皇帝一開始置之不理,表現的很不耐煩,可是沒過多久,他竟然開始批閱這些原本留中不發的奏摺,示意會考慮此事。
前後的變化這麼大,滿朝文武一時都摸不著頭緒,唯二有所猜測的兩個人一個不敢聲張,生怕是自家自作多情,另一個卻是是晴天霹靂。
……
顧悅皺著眉頭道:「母親何必這樣憂愁,左右現在一切都只是猜測,不如趁著這空蕩先下手為強,到時候管他是天王老子,也沒有搶奪臣妻的道理吧。」
王氏不耐煩的擺擺手:「你什麼也不懂就不要添亂了,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別說只是搶先訂了親,就是孩子都生了好幾個,若是人家鐵了心想要一樣沒用,再說你哥哥的前程要緊,怎麼能因這種事讓陛下生厭。」
最重要的是,靖遠伯府的老太君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現在她手中奇貨可居,那女孩兒有一分機會能入宮為妃,她也一定會去賭這一賭,現在別說許四姑娘跟自己兒子連話也沒說過一句,就算他們真的情投意合,郭氏也一定會棒打鴛鴦。
畢竟家裡有可能出位皇長子甚至太子之母,誰有稀罕什麼侯府二奶奶的位子。
距離那日萬安山之行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這段時間足夠一對男女生情了,靖遠伯府頻頻動作,一個庶房之女,郭氏現在竟然拿她當個寶貝蛋一般,連她親孫女的婚事都顧不上提了。
「那就那個許容菀好了,我瞧著她笨得很,說不定三言兩語就能拿捏住,就算到時候要鬧,嫁都嫁過來了,她還能怎麼樣?」
王氏頭疼的要裂開——能怎麼樣,和離又不是多麼少見的事,自家不占理,結親不成反結愁,這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嗎?
況且……若陛下果真對那丫頭有意,到時候許容菀就又添了個寵妃之姐的名頭,更加說不得打不得,自己家這種情況還真是不能招惹。
王氏兩個女孩哪個都不敢動,只能絞盡腦汁的找藉口讓婚事作廢,真是騎虎難下。
萬般籌劃,到頭來一切成空,由不得王氏不怨恨不難受。
就在這時,她派去時刻盯著靖遠伯府的一個下人回府求見,說是有事要報。
王氏心裡咯噔一聲,不好的預感一下子涌了上來——這個時候回來報信,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消息。
來人氣喘吁吁,跑的通紅的面上卻壓不住驚訝激動的神色:「夫人,您猜怎麼著?宮裡派了一整副的儀仗使節,正使副使俱全,捧了聖旨浩浩蕩蕩的去了靖遠侯府!」
這陣勢……
王氏倒抽了一口涼氣。
……
眼前是一處十分破敗的宮殿,容辭眨了眨眼,遲疑道:「這是何處?」
她本是奉召進宮的,可是替她引路的宮人帶著她東拐西拐竟然到了這裡,那引路的人反而跑的沒影了。
原本一直陪著她的斂青也是心有不安:「那人怕沒按什麼好心,姑娘,咱們快離開。」
容辭雖然好奇,但還是點了點頭,但剛要轉頭,院中便走出來兩個三十來歲的嬤嬤,兩人見有生人皆是面色一變,厲聲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敢隨意在宮中走動?!」
容辭被嚇了一跳,斂青頂平了臉,不滿道:「我們是靖遠侯府上,奉陛下旨意入宮。」
靖遠侯府?
原本這一家不怎麼出名,但自前幾天起,這一門在宮中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嬤嬤們渾身一顫,飛快的跪伏於地:「見過殿下。」
容辭還是有些不習慣這樣的稱呼,隨口讓她們起來:「這是哪裡?」
一個嬤嬤頓了頓:「回殿下的話,這、這裡是……清涼殿。」
容辭知道清涼殿的別稱就是冷宮,這裡關得都是過往犯下大錯,被剝奪名位削去品級的妃嬪。
斂青忍不住皺起了眉——這地方太不吉利了。
「謝懷章!偽君子,你這個賤人!」
一道帶著怒意和不甘的叫罵聲突然傳來。
「這是……?」容辭怔了一下,隨即面露不悅:「這是什麼人?」
「哈哈哈哈哈——你這個雜種,怎麼敢這樣對我?!」
在一聲聲的罵聲中,嬤嬤們面面相覷,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回答。
容辭抿了抿嘴:「我的話不管用?」
嬤嬤一臉尷尬,遲疑了半晌終於低聲道:「陛下已經下旨不許再提的——這是廢妃郭氏……」
容辭的眼睛驀地睜大,忍不住向前走了一小步,唬的那嬤嬤趕緊道:「殿下千金貴體,可不敢沾這晦氣。」
「我若進去,她可能傷人?」
「這……到不會,她的屋子四面封死,只有一小窗可以打開,如論如何也傷不了人的。」
……
容辭到底還是進去了。
出乎意料,她一踏進關押郭氏監牢的外室,裡面的呵罵聲便停了,等到容辭走進,一道幽幽沙啞的聲音響起:「你來了。」
容辭眨了眨眼:「你知道我是誰?」
郭氏據說是個絕世美人,此時從她的聲音中也能浮想一二,她呵呵的笑了:「取代我的人,我怎麼會不知道?」
謝懷章統共登基了沒多久,等他想起來料理這個前妻才是近些日子的事,郭氏雖然受了些苦,但到底還沒到被折磨到瘋了的地步,再加上宮中還有些沒來得及清理的人手,能多少收到些消息也不奇怪。
郭氏方才歇斯底里的怒罵仿佛從沒出現過,她的聲音里甚至還有笑意:「小丫頭,你靠近些。」
容辭卻沒動:「你引我來必定是有目的,我已經來了,你若有話就說。」
郭氏像是意外了一下:「你倒是也沒有我想像中的蠢。」
容辭雖然年紀小,也沒經過什麼事,但也不至於傻到連這也不知道。
郭氏斂起了笑,她貼近鐵窗,容辭僅能從那一點光線中看到她亮的驚人的眼睛:「你大約是要做皇后了吧。」
容辭不做聲,只聽她繼續道:「等你做了那人的妻子就知道是什麼滋味了。」
「滋味?」
「呵,你瞧瞧我現在的樣子,自然就知道那是個什麼人了。」郭氏吐字清晰,但語調卻很飄忽:「女人很容易自作多情,若是再有那麼幾分姿色就會更加自視甚高,他是個冷心冷肺的人,虛偽的很……」
郭氏看上去很正常,但剛才的話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
繞是如此,「冷心冷肺」、「偽君子」之類的也讓容辭知道這是在說皇帝的壞話,她的臉頰鼓了鼓,有些生氣道:「陛下很好!」
「好?」郭氏譏諷道:「果然是自作多情,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人家眼裡沒有任何人,偏偏就要裝作一副愛重妻子的模樣來騙人……」
「那你為何沒有被騙?」
郭氏愣了愣:「我?我自然能感覺到他那是虛情假意……」
「可是我偏偏感覺到的是真心實意!」
郭氏的眼神冷下來:「那是因為你蠢的像……」
「我不蠢!」容辭神情很堅定:「你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有眼睛也有心,知道怎麼判斷旁人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郭娘娘,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
在牆的那一端,郭氏的胸口劇烈的起伏,她覺得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似的,一下子回想起了從前的日子。
那時郭氏雖然出身不算最高,但是身為兩任皇后的侄女,皇長子和太子的表妹,又有一張艷冠群芳的臉,自然受盡了吹捧和喜愛,別的不說,與她年紀相仿的皇子就沒有不動心思的。
除了一個人。
那人帶著滿身的清冷從她身邊走過,漆黑的眼中倒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除了一句例行公事的「郭姑娘好。」之外什麼也沒有留下。
所有的人都喜歡她,就襯的那一分不在意分外刺眼。
連生父都不喜的人,那樣的傲慢,那樣的……惹人生厭。
郭氏忍不住揪緊了衣角,閉上眼喘息了一會兒才恢復過來。
她從小小的窗口窺視到了那張秀氣卻稚嫩的臉龐,緩緩地說:「你說他好,可是……為什麼連他的親生父親都厭惡他很不得他從未出生過?」
郭氏的聲音還是很有力,以至於外面的容辭以為她此刻氣勢如虹,可實際上她撐起身子靠在牆上的這一個動作已經用盡了力氣,必須極力掩飾才能不在容辭面前露出狼狽的一面。
「讓我來告訴你……」
容辭忍不住側著耳朵仔細聽。
「他那個怪物根本不該出生……若是沒有懷上他,孝成皇后就算發現妹妹和丈夫偷情,看在她肚子裡的謝懷麒份上,說不定也會咽下這口氣,可是他早不來晚不來,偏等到那個最尷尬的時間來,直接讓他的父母決裂,這樣一個孩子……哈哈,活該!他有眼無珠!活該如此!」
容辭不知不覺中屏住了呼吸,腳下經不住往後推了一步,後背卻撞上了一個人堅實溫熱的胸膛,她驚了一下,轉頭看過去。
謝懷章站在容辭身後,眉眼低沉,眼瞼垂下遮住了眼中所有的神光,讓人無法窺知他內心的半分想法。
「陛下……」
謝懷章沒說什麼也沒有發怒,只是握著容辭的手,拉著她徑直出了這讓人憋悶的一方空間。
「誰、是誰?」身後郭氏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謝懷章,是不是你?你怎麼敢這麼對我!」
不同於一開始為了引誘容辭的故作瘋狂,她察覺到謝懷章的存在時才是真的激動了起來:「你還不如殺了我!我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女,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容辭被拉著出去,聽到郭氏的聲音漸漸模糊:「殿下!你殺了我!殺了我吧……表哥……」
她忍不住想要停下腳步,但是謝懷章卻無動於衷,像是沒聽到一般沒有半分停頓,容辭被拉著也只能朝前走。
謝懷章看不出是什麼心情,直到了紫宸殿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容辭偷看了他好幾眼都沒有得到回應,最後實在忍不住了,試探性的扯了扯他的袖子:「陛下……」
她本以為皇帝不會搭理自己的,誰知道他被這麼一扯就停了下來,深不見底的墨眸帶著淡淡的目光投注在容辭身上。
容辭被看到有些忐忑,捏了捏手指才道:「您生氣了?」
謝懷章不動聲色:「朕為何要生氣?」
容辭眨了眨眼,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謝懷章看了她好半天,這才沉聲道:「明知道是有人故意引你去見她,為何不及時停下?」
容辭愣住了——他竟是為這個不悅麼?在被表妹和髮妻用惡毒的詞句罵了個狗血淋頭之後,他首先想到的是擔心自己嗎?
容辭覺得又感動又愧疚,拉著他袖子袖子的手不自覺的捏緊了:「我、是我太莽撞了……您別生氣了。」
謝懷章搖了搖頭,帶著她並肩坐在羅漢床上:「我沒有生氣,只是現在宮裡還不乾淨……也是我大意了,怪不得你。」
他心裡盤算著清理宮廷的事拖不得了,不然現在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敢截下容辭,未免也太大膽了。
他看容辭還是一副忐忑愧疚的樣子,便有意岔開話題:「前幾日的及笄禮順利麼?」
容辭乖乖答道:「很順利,只是去的人太多了,其實我都不認識,但人家好想都跟我很熟似的。」
她之前以為自己的生辰也就是和母親妹妹一起吃個壽麵慶祝一下就是了,誰知道聖旨一下,靖遠伯府門庭若市,自己的生日比之前大姐姐在家的時候還要盛大,讓人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容辭其實還有些迷茫——這就是要做皇后了麼?可是她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女孩兒,什麼也不懂,只是喜歡上一個人而已,怎麼就……
謝懷章淡淡一笑:「不過是平常事罷了,顏顏……」
見容辭的神情有了停頓,謝懷章便道:「我是聽你母親這樣叫你,怎麼每次我叫的時候你都不自在呢?不喜歡?」
「喜歡的。」容辭道:「只是除了我娘之外,只有我爹會這樣叫我,想起他便有許多感慨罷了。」
謝懷章心裡咯噔一聲,他比容辭要大上十來歲,這時聽到她把自己和父親聯繫在一起,不由得格外在意,也再不肯用那個能讓她聯想到長輩的稱呼了,便道:「『阿顏』好不好?」
容辭有一瞬間的恍惚,像是有什麼聲音在耳邊一晃而過,她只聽到隻字片語,不由得喃喃道:「哥……哥哥?」
謝懷章嘴角向上彎了彎:「好孩子……你就這麼叫吧。」
容辭這才回過神來,剛要解釋,就被謝懷章在額頭上輕吻了一下:「這樣好不好?」
謝懷章常去見她,兩人這段時間其實已經親近了不少,但是這樣直接的身體接觸還是不多,容辭一邊有些不好意思,一邊又貪戀這樣的親呢,她情竇初開就跟眼前的人在一起,還沒來的及經歷別的,因此在這上面遠比別人坦率,此時便禮尚往來,也對著天子的臉頰親了一下,點頭道:「好。」
謝懷章禁不住點了點她的鼻子:「你的生辰賀禮可看得上眼,還有什麼想要的麼?」
容辭笑的眼睛彎彎:「沒什麼……」說著眼珠微微顫了一下,抬頭直視他的眼睛:「我要……抱一抱可以嗎?」
謝懷章被這樣的撒嬌弄的毫無辦法,伸手將她摟在懷裡,容辭閉上眼睛,靠在他胸前。
過了好久,謝懷章輕聲道:「阿顏,你之前說過,就算沒有孩子也無妨的事是作數的嗎?」
容辭張開眼:「我又不喜歡小孩子,他們鬧的很,一陪著孩子玩我就吵得腦仁疼,你陪著我,我不要小孩子。」
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呢,謝懷章明知容辭這時候的想法以後肯定會變,卻依舊什麼也沒說。
又過了半晌,他帶著容辭來到桌案前:「你瞧瞧這幾個日子喜歡哪個?」
容辭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裡到底有些不好意思,閉著眼睛胡亂指了一個:「這個好了。」
耳邊一聲輕笑:「原來阿顏和我一樣等不得……」
容辭睜開眼,見到自己的手指正正好只在了距離現在最近的一天。
六月十六日。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