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著急,郭雅心就把大概的情形告訴了她。
原來劉英罪犯通敵賣國,皇上下旨抄他的家,並嚴審相關證人,要將劉英的同黨一網打盡。這件事交給淮南的節度使辦,一名官員在抄家的過程中發現了劉英三年前寫給陸雲昭的信。
那官員還來不及呈給上官就被殺了,信也不知所蹤。
三年前西夏和本國的大戰,死傷無數,還折了柱國公林陽,茲事體大。提點刑獄司的人便把陸雲昭作為殺人和銷毀證據的頭號嫌疑人看押起來,但沒有審出結果。如今皇上已經下令把陸雲昭停職收監,並押回京,交由刑部審理。而刑部尚書已命刑部侍郎朱明玉迴避此案。
綺羅聽得渾身發冷,仿佛前世父親出事時的感覺又出現了。
&求你想辦法救救表哥。」綺羅拉著朱明玉的手臂哀求道。朱明玉心中也著急,拍了拍綺羅的手背說:「我去曹府一趟。」
朱明玉匆匆趕到了曹府,轎子還沒停穩就下去了。曹府下人似乎早知道他要來,已經站在門口迎他。等到了大堂,蘇行知和朱明祁竟然都在。
曹博起身過來,攬著朱明玉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要來。」
朱明玉與蘇行知見禮,又叫了朱明祁一聲」大哥」。朱明祁不動如山,只點了點頭。朱明玉心中有不好的預感,雲昭的事情怎麼會連他們兩位都驚動了?
蘇行知是時下的文人裝扮,高巾帽,精布交領襴衫,衣著很隨意松垮。他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道:「這件事十分棘手,我們不可輕舉妄動。」
朱明祁說:「陸雲昭的事應該是王贊做的手腳。兵部與樞府本就緊密相連,三年前蕭遷所為有可能是王贊直接下的命令。他生怕自己受劉英牽連便先下手為強,企圖通過陸雲昭,把我們政事堂一併拖下水。」
曹博沉默不語,只不停地用杯蓋劃著茶葉沫。蘇行知看向他,沉著聲音說:「我知他是你的義子,但棄車保帥,你不可將自己的前程堵在他身上。」
朱明玉察覺到不對:「事情已經嚴重到了這般地步?」
&英的確給雲昭寫過信,而且那封信已經在皇上的手中了。」曹博悶悶地說。
朱明玉心裡「咯噔」一聲,知道大事不妙。
綺羅和郭雅心一起坐在屋內等消息,直到掌燈時分,玉簪和阿香把屋內的燈台都點亮了,朱明玉才滿臉疲憊地回來。
&曹伯伯怎麼說?」綺羅幾乎是跳起來的。朱明玉坐下來,不敢看女兒的眼睛,只簡單地說:「事情很複雜,這回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朝堂上很多事不能隨便說給家眷聽,否則會招惹禍事。綺羅的心一下子墜入冰窟,只覺得六神無主。她雖然知道陸雲昭今後會成為宰相,但眼前這個危機卻像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一個不慎就會粉身碎骨,不知他要如何度過。
一家人簡單地吃過晚飯,綺羅就告辭回自己的住處了。暮雨失魂落魄地跟在後面,她沒想到忽然之間就出了這麼大的變故,難道這一切跟那個公子救下的姑娘有關係?她得到朝夕的指令,不能把與那位姑娘有關的事情告訴小姐。
寧溪攙扶著綺羅說:「三娘走的時候交代奴婢,竹里館那邊小姐要是沒有心思去的話,她會向施大家說明。」
綺羅點了點頭,她現在的確心裡亂糟糟的,可連爹跟曹伯伯都幫不了表哥,她一介女流,能有什麼法子?很自然地,她就想到了林勛。可前世林勛已經是樞密使,今日王贊的這個位置,手握權柄,也許能幫上忙。現在他只不過是樞密院的五品官,爹都沒有辦法,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更何況那個人,連前世父親那樣的交情都不救,更別提這世非親非故的陸雲昭了。
三日之後,施品如按時起身,正在竹園裡頭煮茶。早晨竹林間有霧,天邊的雲層將開未開,竹露滴清響。她看著坐在對面的人,沒好氣地說:「你從前三五年不來看我一次,現在隔三差五地往我這裡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竹里館藏了什麼寶貝,讓勇冠侯這麼上心。」
林勛這幾日茶不思飯不想睡不香,覺得自己滿腦子儘是齷蹉。怪那丫頭實在太勾人,他只嘗了兩次,就有些欲罷不能,恨不得日日抱著看著。可他也不敢來硬的,只能跑來看看,以慰相思之苦。
三年時間,看不到摸不著,只能隨著紙頁間描繪的那個人或悲或笑。等真正見到了,曾經心裡壓抑著的感情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傾瀉口,奔騰而出。終有那麼一個人,他願與之並肩老。
施品如倒了杯茶推過去:「你今天恐怕白跑一趟了,月三娘托人來說,她家中有事,應該不會來。」
林勛應了聲,端起墨綠的粗瓷茶杯,有竹葉的清香蔓延在嘴裡。他端詳著那茶杯,兀自說道:「這東西不像是姨母用的東西。」
施品如淡笑道:「我自己燒的,精瓷太薄,容易燙手。這顏色跟我的竹里館更配。」
林勛說:「姨母的手巧。」
&用不著恭維我。」施品如看著林勛,語重心長地說,「你若真喜歡那位姑娘,便叫你母親派人堂堂正正地去她府上提親,你母親沒有不應的理。她前兩日還跟我提起你的婚事,說就差把月宮的嫦娥給你請下來了。不過,那朱家五姑娘的樣貌氣質,與嫦娥也沒什麼兩樣了。」那日,她還故意叫婢女說自己的壞話,用來試探朱綺羅。婢女回來後稟報的話,讓她對朱綺羅的好感又添了幾分。雖是年紀小了些,好在沉穩懂事,未必擔不起一個家。
&已有婚約在身,現在還不是時候。」
施品如秀眉輕蹙:「有了婚約,你還敢覬覦人家?」她教授皇室的皇子公主禮儀,最是看重這些,當然不贊同林勛奪人妻的作法。林勛卻不以為然:「她的那樁婚事成不了。與她有婚約的人如今惹上了劉英的案子。」他概括得很簡單。
施品如雖然很少理那些個凡塵俗事,但也知道劉英的案子到底有多大。依照皇帝的性格,肯定是要徹查,絕不放過一個的。
婢女跑過來說:「夫人,朱家小姐來了。」
施品如有些意外,看到林勛動了動身子,淡淡地說:「請到明堂去吧。」
綺羅心中十分擔憂陸雲昭,但她什麼都做不了,連他的面都見不到。愈是坐在家中,愈是會胡思亂想,倒不如來竹里館靜一靜心。
施品如是真正的名家,教過皇子和公主,教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弟子,而且她輕易不收徒。綺羅自問還沒有真正拜到這個師父,至少得拿出當時劉備三顧茅廬的誠意來。
她坐在明堂里,看到丫環抱了一大堆的畫軸過來,放在案上:「夫人要小姐先看看這些畫,選出自己最喜歡的一幅。」
施品如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綺羅點了點頭,寧溪幫著她把幾幅畫打開來,掛在旁邊的牆上。這幾幅都是名家的作品,有山水,有花鳥,風格迥異。綺羅站在牆前面,托腮琢磨施品如的意思,選一幅喜歡的畫,就只有這麼簡單?
&呀!」身後婢女輕呼了一聲,原來是堆疊的畫卷紛紛滾落到了地上。
寧溪和綺羅都幫忙去撿。
有一卷畫滾得比較遠,落到了門邊。綺羅快步走過去,剛準備彎下腰,一隻修長的手從門外伸進來,把畫卷撿了起來。
&謝。」綺羅抬眼,看見白衣翩翩,俊朗出塵的蘇從修,愣了一下,連忙低頭。她不由得心虛,當日舞樂坊他們見過,不會被他認出來吧?
蘇從修看見綺羅,也是驚為天人。他忽然想起結髮的亡妻,初見時,羅衣新裁,斂盡春山羞不語。少年時代的炙熱情懷,都伴隨著她的一顰一笑。可惜成婚僅一年,她便撒手人寰。此後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綺羅盯著蘇從修手裡拿著的畫,欲言又止。蘇從修意識到自己失態,忙把畫遞過去:「啊,抱歉。」
綺羅雙手接過畫,屈膝行了個禮,便退到一邊。
&公子。」婢女連忙走過來,兩頰飛著紅暈。
蘇從修溫和地問道:「先生在嗎?」
&竹園裡頭,奴婢這就引您去。」婢女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蘇從修便跟著婢女走了。
寧溪走過來說:「沒想到蘇公子竟也是施大家的弟子?他可是公認的當世唯一能跟表公子媲美的大才子,科舉的狀元郎呢!」
綺羅只默默地把畫展開來看,寧溪暗自懊惱,怎麼無端地又提起表公子來了?
綺羅好似沒有在意寧溪說了什麼,挑來選去,最後選了一張落款為清蓮居士的芙蓉圖。清蓮居士是享譽四海的名士,博學多才,亦善謀略,號為文壇的泰山北斗。其中尤以畫為精絕。這幅芙蓉圖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跡,但應該是他很早期的作品,有些瑕疵,但色彩冶麗,布局飽滿,功底不俗。
&這幅吧。」綺羅轉身對婢女說。
施品如剛好走進來,看到綺羅挑的畫,不以為然:「那麼多好畫,為何偏偏挑了這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