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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病
綺羅睡了一夜,只覺得頭重腳輕,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陽光已經暖烘烘地照在屋子裡,四周亮堂堂的。她撐著身子起來,琉璃聽到動靜,連忙跑進來:「夫人醒了?灶上熱著粥,要不要吃一些?」
綺羅擺了擺手:「我沒胃口,給我倒杯水吧。」
琉璃又去倒水,嘴裡念叨著:「那是陸大人昨夜專門送來的李記粥鋪的瘦肉粥,他走的時候交代我一定要給夫人吃。夫人還是吃一些吧?」
綺羅正按著頭,聞言一怔:「……陸大人來過?」
&啊,呆了一會兒才走。」琉璃小心地把水端過來,綺羅漱口之後,又喝了一杯水,才說:「那端來吧。我吃一些。」
這李記粥鋪在北城,她住在南城,其實並不順路。中秋夜那麼多活動,他不去參加,專門跑去給她買粥,她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瘦肉細滑,毫無腥味,哪怕放置了一夜,也能聞到蔥花和香油的味道。綺羅難得吃了小半碗,剩下灶上的都賞給琉璃了。
這李記粥鋪原來祖上是做御廚的,代代相傳,至今已經是第三代,東西的確是好吃,但一分價錢一分貨,是以像琉璃這樣的普通人並不是時常吃得起。更何況這還是陸雲昭買來的。琉璃當即興高采烈地謝過綺羅,跑到廚房去吃了。
綺羅自己簡單地梳妝,又蒙上面紗,這時一隻鴿子飛落在窗台上。
她走過去從鴿子的腿上拿下紙條看了看,臉色微變但很快又鎮定了下來。不過是燕王殿下巡查運河漕運罷了,與她並沒有多大關係。可是不知為何,她看著燕王兩個字微微出神。人有時總是做些自欺欺人的事情,比如她刻意不去聽有關他的任何事情,甚至不許身邊人談論。
但他時常會入她的夢裡來。有時候他們在臥榻上牽手談笑,有時候坐於廊下看春深雨落,他的相貌仿佛已經模糊了,但只要她閉上眼睛,那稜角仍舊清晰地能刮痛她的內心。
燕王認祖歸宗,燕王得賜側妃,燕王受朝臣擁護,燕王位尊於東宮。甚至整個京城都有傳言,燕王除了東宮太子正式的名分以外,已經與太子無異,而皇上也早有意傳位於他。
綺羅不知道前世的後來,林勛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許他知道,但他不願意捲入皇位的爭奪中去,所以拒絕了給自己正位的機會。或許他不知道,只是得益於皇帝格外的寵幸,一路平步青雲,大權在握。今生他用了更短的時間,便成了人人讚頌的賢王,手中的權柄自是不用說了。還有什麼位置能比皇帝之子更加尊貴?
&人,孫員外又去米行了,您要不要出面處理一下?」一個沉悶的聲音在門外說道。這些都是她從玄隱那裡買的影衛,無孔不入地散布在這個宅子和她名下所有產業之中。有的人只是影衛,有的人卻也扮演著夥計,妓女,腳夫,茶博士等角色,羅織著她龐大的情報網。
這個情報網,自然也為陵王服務,否則短短三年,不可能有現在的規模。
她早就知道陵王表面是個閒散王爺,實則洞若觀火,審時度勢。他未必有多大的野心,只是要將自己始終置於安全的處境。所以無論將來誰當皇帝,他都可以繼續做逍遙富貴的陵王。
&知道了。」綺羅收起思緒,點了蠟燭將紙條燒了,然後輕輕地一吹。
灰飛煙滅,了無痕跡。
南城的葉氏米行並不算大,但人流往來十分興旺,相比之下,其它同一條街的同行,只有望而興嘆的份。有些乾脆自認倒霉,有些向當地的商會提出訴求,鬧得最大的,自然是孫員外名下的孫記米行。
在綺羅沒有異軍突起之前,孫員外一直是揚州城明面上的首富,在商會說話也是擲地有聲的。可自從綺羅的生意越做越大之後,孫員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幾次想要挫一挫綺羅的威風,哪知道綺羅越挫越勇,現在已經有蓋過他之勢,他自然就坐不住了。
他甚至不惜屈尊降貴地到從來不屑踏入的葉氏米行,一邊喝著葉氏名下茶莊在今年鬥茶會上拔得頭籌的茶,一邊叫嚷著要親見葉夫人一面。
這葉夫人的行蹤向來隱秘,至今揚州城裡還有許多人不知道她的廬山真面目。有說她是六十老嫗的,又有說她是十五少女的,還有說葉夫人根本是個男人。有好事者曾經嘗試跟蹤幾個大掌柜去麗澤樓說賬,但都被查出來請離,或是直接攔在門外。
是以很多人對葉夫人就越傳越邪乎了。
過了一會兒,有米行的夥計來請孫員外到後院去。孫員外起初還有點猶豫,畢竟葉夫人可是號稱有無數的護衛,殺個人都不成什麼問題的。但畢竟那麼多人見他進了葉氏米行,量這葉婉也不敢做什麼。
院子裡只放著一張藤椅,夥計請孫員外坐下之後,就獨自離開了。
孫員外看了看四周,只是座普通的院子,院子裡零星放著一些盆栽,長勢也不怎麼好,看來無人精心料理。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有短暫不連貫的琴音從廊下的某間屋子裡傳出來,但分辨不出來到底是來自哪一間。
&婉,是不是你?你直接出來吧!」孫員外起身叫道。
那撫琴者的技藝並不高超,只不過琴聲悠遠琴音綿長,有靜心凝神的作用。
&員外何必火氣這麼大?葉婉不知道何處得罪了您?」女子的聲音夾雜著琴聲而來,竟十分悅耳。
孫員外道:「你去米農那裡收糧,比我們給的價錢都要高,哪裡還有米農願賣米給我們?眼看今年的漕船都沒有辦法填滿,你是不是應該給我們個說法?」
女子笑了一聲:「今年糧食的收成不好,我用比往年更高的價格收購,有什麼不對?你們想用官府作掩護,低價收入糧食,再高價賣出去,米農和百姓都不是傻子,自然不願意買賬。這難道也是小女子的錯了?」
&這是官府定下的價錢,非我個人的主意!你這樣肆意破壞行規,擾亂米市秩序,官府隨時都可以抓你!」孫員外威脅道。
&員外口中的官府,可是指您的叔叔,揚州知州孫志書孫大人?」
孫員外挺直了脊樑:「正是。」
&大人擔任揚州知州剛一年,據我所知,文資三年一遷,不知道到時候孫大人的磨勘,會評個什麼成績呢?我理解孫大人想要立功的心情,可也不能拔苗助長,是不是?米價,我是不會改的,話也與孫員外說清楚了。若是你仍有怒氣,不妨嘗試勸勸你叔叔,制定與我一樣的價格收購,我替廣大米農謝謝你們。」
&婉!你竟敢如此放肆!」孫員外額上青筋暴露,大聲喝道。可四下再無人回應。他氣急,一間間踹開了屋門,裡頭都用作倉庫,放滿米袋,哪有人的影子!
他剛想破壞那些米袋,就被從天而降的兩個人架了出去。
孫員外被送出門外,抬頭狠狠地看了一眼匾額,眼放凶光。葉婉,你給我等著!
……
運河上,宏偉的大船緩緩靠岸,孫志書攜眾官員在岸邊跪迎林勛,喊聲震天。百姓都被隔離在很遠的地方,沿岸看過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影。
林勛在河上航行日久,雙腳踏到大地上,難免覺得身心舒暢,抬手讓眾官員起身。孫志書上前笑道:「燕王殿下一路辛苦了。臣已經在城中的入雲樓備下酒宴,給您接風。順帶向你介紹一下當地的官員……」
他身後的一排官吏,連忙賠笑作揖。
&大人有心了。不過,酒宴之事還請安排於晚上,我有些私事要先處理。」林勛回頭,透墨已經拿著包裹,把疾風從船上牽下來。林勛背上包裹,騎上疾風,一下子就沒了蹤影,只剩下在場都沒來得及說上話的眾位官員面面相覷。
林勛到得竹林外,將疾風留在原地,負手緩緩走進去。
那座墳冢上果然生了些荒草,孤零零地立在此地。一隻烏鴉立在石碑上,察覺到有人來了,撲騰著翅膀飛走了。林勛將包裹放置於地上,走到墳邊用手拔著墳上的荒草,然後從包裹中取出布仔細擦乾淨墓碑,又取出碗碟和食物,一一在碑前擺放好,還斟上一杯酒。
做好這一切,他跪在碑前,沉默了許久才說:「我知你或許不願見我,也給舅父留下遺言,不讓我遷你的墳冢,所以這幾年我都沒有來……這些都是你最愛吃的糕點,這梅花糕是珊兒親手做的,她一定要我帶來給你嘗嘗……也不知放壞了沒有。」他緩緩抬手,撫摸著墓碑的邊沿,就像曾經撫摸著愛人的長髮一樣:「皎皎,你可知……我很想你。無時無刻不在想。」
風從林中呼嘯過來,猶如女人低低的嗚咽。
日頭漸漸西移,透墨還是沒忍住找了過來,果然看到疾風在竹林外百無聊奈地吃草。他下了馬,剛要進去,卻看見林勛從裡頭出來了。他高大的身影,還有身上沒來得及換下的錦袍,跟這清簡的竹林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而且錦袍的下擺上全都是泥土。
透墨蹲下身,用力地給林勛拍了拍,沒有說話。
&沒找到寧溪麼?」林勛低頭問道。
透墨的身子震了下,搖頭苦笑道:「郡主那時將曾經伺候王妃的人全都打發走了,邢媽媽回了老家,寧溪就此失去了蹤影。」
林勛伸手捏了捏透墨的肩膀,不知道是想給他力量,還是給自己力量。然後主僕二人心照不宣地騎上馬離開了。
入雲樓是孫員外名下的產業,修得十分高雅,綴以時令花草,牆上掛的都是名人字畫,外面的彩樓歡門搭得更是醒目,往來於街上一下子就能認出來。今夜入雲樓不對外開放,專門用來接待林勛。
酒席間,還喚了歌妓來唱曲陪酒。林勛阻止一個欲上前來的女子,指著孫志書的方向說:「去孫大人那裡。」那女子不敢忤逆,乖乖地走到了孫志書身邊坐下,但眼睛一直偷偷看著林勛。
她從來不知道,這世間居然有如此器宇軒昂的男人,渾身都帶著強勁的陽剛之氣,若能被他擁在懷裡,好好疼愛一番,那她真是……她越想臉越紅。
孫志書把孫員外帶到林勛的面前,笑道:「不知殿下覺得這裡的飯菜如何?」
林勛點了點頭:「很是美味。」
孫志書笑得臉上都開了花,順勢介紹道:「實不相瞞,此乃內侄的產業。還不快來見過燕王殿下?」
孫員外連忙跪在地上:「草民孫輔,拜見燕王殿下。」
&來吧。不用多禮。」林勛抬手,卻沒有如何看他,反而是跟另一個官員在說話。孫員外素聞燕王自視甚高,當然他有那樣的資本,所以也並未介懷,好歹算是露了下臉了。
林勛飲了杯酒,問道:「今日怎麼不見陸大人?」
孫志書連忙回答:「陸大人昨夜染了風寒,身體不適。要臣派人去請他麼?」
&倒不必。我只想問問,今年江南的收成似乎不太好。糧食乃民生大計,不知他這轉運使糧食收得如何了。」
孫志書聞言,面露難色。酒席之上,頓時鴉雀無聲。
林勛皺了皺眉:「出了什麼問題?」
這時,孫輔跪在地上道:「殿下容稟!非我等辦事不力,而是有人從中作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