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之子的科舉路》晉/江/文/學/城
作者明光里/微博@作者明光里
01:世上只有讀書好!
俞閱睜開眼睛,右側腦袋還傳來一陣陣抽痛,他深吸了一口濕冷的涼氣,忍住痛意,目光茫然的盯著眼前因年舊而變成灰暗色的房梁。
寒風從破了的窗戶里吹了進來,冷的俞閱打了個顫,終於回了神。
他一側頭,泥胚造起的牆面,斷兩根腿被石頭墊起來的桌子,缺角的柜子,兩塊被當成凳子表面平滑一些的石頭,還有一些日常的雜物。
土牆土地土房子,破舊而顏色黯淡的家具,整一個屋子給人一種窮困的感覺。
他抬起了頭,把胳膊伸出被子,看著自己細小瘦弱的胳膊,腦子裡又是一陣刺痛難忍。剛剛是肉疼骨頭疼,現如今卻是不知腦子裡哪裡疼。
這陣疼過去後,俞閱終於頭腦清醒了一些: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結局很悲慘的夢。
身上明明沒有傷,卻感覺帶著行刑時的巨痛,他咬了一會兒牙,開口,聲音嘶啞:「娘!」
韓氏在屋外院子裡洗衣服,聽到後快速走進來,看到俞閱醒了心裡一喜,卻板著臉對床上的俞閱訓斥起來:「你說說你,長的沒人家高沒人家壯你逞什麼能你!就為了一塊臘肉,就為了一塊臘肉你差點就把命搭進去了!咱們家是少了你一塊肉嗎?啊?!餓死鬼投胎嗎?!」
聽到這責罵,俞閱卻笑了起來。
俞家何止是缺一塊肉,他這個娘嘴裡向來厲害。
如今俞閱已經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裡。家裡一窮二白,過年也吃不飽,他就是為了得到一塊肉好拿回家過年,才跟同村的狗子搶了起來。
洪府的老爺向來愛拿窮人開玩笑,聽著有善名,心思卻不是個善的,最愛拿了一些好東西讓大家爭搶,他看著逗樂。
可不爭不行,那是肉啊,家裡兩年都沒沾過肉腥了,爹爹身體不好……
回想起夢裡的一切,感覺他就像是在夢中經歷了一輩子一樣,俞閱才覺得年少時的自己到底有多傻!
得到錢的方法有很多種,得到肉的方法也有很多種,去洪府老爺面前爭搶,是很蠢的一種方法!
同樣是人,洪府主人是高高在上的老爺,他們就是被人戲弄取樂的對象。為何?
皆因為洪老爺是鄉紳!
是讀書人!
是有功名在身的人!
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是有錢財的人!
是,能白白給予他一塊肉過年的人!
夢裡,他為了改變現狀做了商人。剛開始的時候,只是為了來點錢,後來生意越做越大,他就改成了商戶。即便商人地位沒有農民高,卻吃的飽穿的暖,改變了祖祖輩輩土裡刨食的艱辛狀況,而結果呢?
壓迫、陷害、杖殺!
沒有地位,人命如螻蟻。
不管他夢裡的營生做到多大,商人的命也不值錢!
這世上,想要命運不被別人掌握,你就得有跟對方平起平坐的機會!
想要改換門庭,除了讀書一路外,別無他法。
只有讀書、科舉、入仕為官,你才能不被人踐踏,才能成為人上人!
他要讀書!
不管前路如何艱難!
俞閱的眼神堅定極了。
一旁的韓氏看俞閱莫名的笑,卻嚇著了,一巴掌拍在俞閱的身上:「鐵豆你咋了,你別嚇我!哎呀!」韓氏兩巴掌拍在自己大腿面上,乾嚎著:「這不會是摔傻了吧?這可咋辦呀!你個死娃咋就為了一口吃的去拼命呀!」
俞閱笑了。他向來不喜歡韓氏這樣的咋呼與誇張,當年去經商一有賺錢養家的想法,二也是不想在這個家裡待下去想要避開。
如今看韓氏的行為竟有幾分可愛。
俞閱坐起來,等頭腦昏疼的感覺散去,才笑著抬頭說:「我沒事,就是想到可以讀書,高興的。」夢裡的自己開始時沒有見識,直到成為了商人才知道商人子孫不得科舉,那時候想,沒有什麼,念書還能當飯吃?
等後來,被人強奪家產陷害入獄求告無門時,他終於明白,念書不能當飯吃,念書的官卻可以生生吃了他!
「啥?」韓氏一時沒反應過來俞閱說的什麼意思,反應過來後臉色一白,急急點頭:「好,念書念書,你別急。」嘴上這樣說,韓氏心裡卻不是這個樣子,而是:念個鬼的書,連肚子都吃不飽,還念書!念你娘的頭!
俞閱穿好鞋子,出去屋子找了水喝。
一出屋子向右看,能看到屋後的廚房,廚房後門通後院,院外籬笆牆。
院子西廂與廚房中間有一小片空間,裡邊打了一口水井,井旁是水桶水勺木桶木盆小竹凳皂粉衣服等物。韓氏花繡的一點都不好,一向是靠給人漿洗衣物來賺錢,還要照顧一家老小,下地幹活,很是辛苦,難怪她脾氣從嫁進俞家後越來越不好。
俞閱曾經以為,因為韓氏是後娘,所以才對他脾氣壞,以前以為她溫柔不過是沒有發現她的真面目而已,因為等他賺了錢拿回去,韓氏對他的態度就好了太多。
其實,不過是貧而生困,困而無解,長期勞累使心情暴躁壓抑,態度才一年比一年惡劣。
桶里有勺,俞閱拿起勺舀了些水喝了。水是剛從井裡打上來的,不那麼冷。
韓氏在屋裡時就覺得不對,看到俞閱出來緊張的跟了上來,見他喝水,看著像是很好,放下了些心,又試探的跟著俞閱說了兩句話,覺得沒多大問題,才突然注意到要冼的衣服多的很,連忙坐下洗衣服。
等俞父從外邊回來時,韓氏將俞閱的異樣告訴了俞父。
「你說啥?」俞父驚的掉了自己手裡拿著的馬扎,望著韓氏,「你說他說要念書?!」
「哎呀,你小聲一點!我這當時不是怕驚著他才應下的啊,現在看著沒撞壞腦子,再勸一些就好了。你說鐵豆咋就突然想起要念書了?他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家哪有錢啊?」
俞父轉頭看兒子,俞閱認真的點了頭道:「我要念書!」
「你個敗家子兒!家裡哪有錢給你念書!念書那都是老爺家和有錢人家才會做的事,你個白日夢做的美的,整天正事不乾淨給我惹事!看我不打死你!」
俞父說著,四下一看,拾起地上的馬扎就向著俞閱砸去!
俞閱可不會再像夢裡被打時那樣站著讓父親打了,連忙跑了,俞父追了幾下沒追上,身體不好,氣喘吁吁,白氣在嘴前一團一團的冒著,吸進肺里的空氣都是個涼的。
他不再追了,俞閱又跑回來了。
俞父放下手裡的馬扎,一屁股坐上去,深深嘆了一口氣,抬起頭看了大兒子一眼,又嘆了一口氣,苦口婆心的問:「娃啊,你咋突然想起要念書了?你知道念書是啥不?」
「我當然知道!」十歲的俞閱冷靜的回答,認真的盯著自己的父親:「念書可以考童生秀才,這樣就能見官不跪、免家裡賦稅勞役。」
他口齒清晰,讓俞父突然發現自己的兒子變了,像是長大了一樣。
這發現讓俞父發怔,一旁的韓氏急急的開口了,她伸一根食指抵著俞閱的額頭向後推了推,罵道:「家裡就得了賠來的四兩銀子,還得攢著給你到時候娶媳婦,你現在把它敗光了,是想一輩子打光棍啊!啊?」
說著不解氣,又拿食指戳了俞閱的額頭好幾下,才抄著手站在破舊的院子裡。
俞閱並不理韓氏,家裡做主的人是父親。他蹲下去,認真的對著俞父道:「爹,你想想,你是農民,你兒子也是農民,你孫子將來也會是農民,你的子子孫孫都是農民,這樣祖祖輩輩下去又有什麼意思?」
俞父吃驚的張大了嘴,沒能想到自己兒子竟然能說出這樣的大道理來。
「你看,人活著,都是想著活的更好,這世上各行各業的人也不是一直不變的,官也不是一直不變的。我們家既然能種地,那當然也能幹別的,你又怎麼能覺得我們就該種一輩子的地不能活的更好呢?」
這下子,不但俞父,連韓氏也驚呆了。
這樣的道理,怎麼可能是你們他家兒子嘴裡說出來的?
「中邪了中邪了!我就說鐵豆肯定中邪了!」韓氏拍著自己兩腿的側面,不住的喊著要去找人來給俞閱看一看。
俞況看著她,只覺得他們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都極為悲哀,聲音平靜的讓人聽了心裡發麻:「那娘你是覺得,我們就活該窮一輩子?苦一輩子?累一輩子?」
「那倒不是,可你話不能這麼說!念書?你這是做白是夢呢!那念書的人家不是老爺家的孩子就是富貴人家的孩子,你個窮小子怎麼配念書?」韓氏一腳輕輕的踢開了腳下的竹凳,理直氣壯的質問俞閱。
俞閱聽著韓氏這話看著她的樣子,知道她這麼說並不是想羞辱他,而是真的這樣認為,認為他不配念書,這樣更是讓他心裡有了悲哀。
他穿著破舊的衣服站在院子裡,吸著冬日裡濕冷的空氣,看著遠處光禿禿的樹枝,抬眼是灰白的天,顏色就像這世上所有底層百姓的命運一樣,毫無生機。
深吸一口濕濕冷的涼氣,俞閱咬字清晰的反問:「我怎麼不能念書了?哪一條律法規定,良民不能念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