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四百七十五章 岳父回京

    面對呂誨的言辭,章越則是摸不著頭腦,這怎麼與高皇后有關呢?

    看著章越一頭霧水,呂誨笑了笑不再繼續言語,一副點到為止的樣子,絕不肯多說半句。

    章越心道一個個與自己打啞謎,弄得自己這個當事者, 仿佛是最後一人知道的。

    章越正欲出了宮再問,沒料到兩名侍從卻攔住了章越。

    章越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上一次被任守忠之事弄得有些心理陰影,眼見內侍來請不由狐疑。

    「章太常連天子也敢犯顏相諫,又何懼與我走一趟呢?」

    章越見得是張茂則,不由鬆了口氣笑道:「原來是張都知。」

    張茂則揮了揮手示意兩名小黃門退下, 然後對章越道:「這二人都是跟隨我身邊幾十年的,一句話也不會外泄。」

    章越道:「都知御下之道,在下佩服。」

    「走吧!」

    當即張茂則陪同著章越來至一座小殿,這裡是柔儀殿當初曹太后曾在此垂簾聽政。

    但見張茂則將章越引至一道垂簾前,垂簾後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是章太常麼?」

    章越雖說早有所料,但仍是吃了一驚竟是高滔滔的聲音。

    章越看了張茂則一眼,但見對方給自己使了一個眼色。

    章越隔簾行禮道:「臣章越參見皇后娘娘。」

    這皇后見大臣這顯然並不符合規矩。

    但聽高滔滔言道:「章太常,我記得這是第二次見你了,當時你方才成婚,我還問你與吳家婚事,聽說你前些日子添了丁。」

    章越道:「托皇后娘娘掛念,臣七個月前正好生了一男孩。」

    高滔滔笑道:「甚好,甚好。吳家女子是官宦之家,肯委身託付給你,又替你生嫡子, 你需好好待她,這一生一世都不可辜負了。」

    章越一愣心道,皇后怎麼關心自己的婚姻情況?難道十七娘與皇后有什麼親戚關係嗎?

    轉念一想,對了, 高滔滔的曹皇后侄女兼養女可謂下嫁給了趙宗實,故而她對十七娘是感同身受。

    章越道:「當初皇后娘娘叮囑臣的話臣一直記得,臣與內子成婚後夫妻和睦,相敬如賓。臣一貫認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若是自己不能齊家,辜負了妻子,那麼也不足以為官,為朝廷牧民。」

    高滔滔聞言笑道:「這話說得好,若官家也能似你這般想就好了。」

    章越聞言有些尷尬,這話他不知如何接。

    不過高滔滔很快繼續道:「那章太常也還記得我當時與你說得其他話麼?」

    章越道:「臣記得,當時在濮王府上,臣記得皇后娘娘曾說過臣還年輕,日後官家登位後君臣相伴會長久。」

    垂簾後的高滔滔輕輕一笑道:「這話章太常記得,我也一直記得。」

    章越道:「臣謝過皇后娘娘,臣必竭盡所能報效官家與皇后。」

    高滔滔笑道:「是當如此,前些日子你犯顏進諫,官家當時大怒是我將你以魏徵喻之這才勸住了。」

    章越心道,你將我喻之為魏徵,那麼官家肯定是比作唐太宗了,那麼你就是長孫皇后了。

    賢后一般是別人稱讚的。

    看來高滔滔也不甘寂寞的女子,咱們大宋的太后皇后一個個權力欲都這麼強麼?

    不過有了高皇后的話,章越知道如今官家對自己再大的怨氣也要憋著。

    否則不是辜負了妻子識賢之名。

    章越道:「臣感謝皇后娘娘顧全。」

    高皇后點了點頭沒有再說,章越當即告退了。

    事後章越方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來當日高滔滔身旁有一個內侍不小心說漏了嘴,將此事說給一個國公夫人知道。

    這位國公夫人又是汴京有名的大嘴巴,故而這件事就這麼傳出去了。

    最後的結果是,章越得了敢諫之名,官家得了納諫之名,至於高皇后得了賢后之名。

    官家與章越便罷了,最要緊的是高皇后的賢長孫之名,被汴京士林傳揚開來。

    章越方才明白原來自己和官家都成了陪襯的背景,將高皇后的賢名襯托得高大了起來。

    不愧是被後世稱作女中堯舜的女子。

    不過雖成了陪襯,但章越卻因此在朝中有了個直言敢諫的名聲。儘管如今上朝在朝官中仍是官位最低微的,但自此以後不少年長章越幾十歲或資歷深的官員都是主動將朝廷及衙門的事道出章越知曉,主動相商,顯然很是以他的意見為重。


    名聲也是這般漸漸來的。

    而本待辭官的章越便將辭疏收回,方在家中書房醒目之處,以作為自己的經驗教訓,提醒自己免得再犯衝動。

    事後更出乎章越意料之外的,皇子趙頊也送了章越一幅字。

    字里是唐太宗的名言,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小皇子也是對自己直言諫君表示了欣賞,但盼自己也是能時時這般規勸他。章越親自給皇子回了一封信,估計小皇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信中言自己的讀書心得。

    曷盍嘗觀於富人之稼乎?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餘…

    信中章越鼓勵皇子務學當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

    章越與皇子不斷有書信往來…

    皇子常常是以古人詩句問文章比如韓愈的原道,向章越請教。

    章越也根據自己的理解,回一封信給他。

    總而言之皇子的謙虛好學令章越給予了他十分的好評。

    如此治平元年即是過去,治平二年到來。

    西夏國主李諒祚再度率軍猛攻陝西,宋朝邊打邊談,一面抵禦一面派出文思副使王無忌前往以責備的名義進行談判。

    李諒祚回國書,歸罪了章越等三名宋朝使臣無禮傲慢,要求嚴懲。

    王無忌進行申辯,李諒祚索性再度發兵入寇,陝西一路邊州在西夏人的兵鋒之下可謂一夕數驚。

    參知政事歐陽修上疏,要求宋朝不可一味求守,而是應轉守為攻。

    歐陽修建議選拔一名得力重臣,統一指揮陝西五路,同時策反橫山蕃部,擇機進攻西夏。

    不過官家不肯聽,他派出內侍押班王昭明,李若愚管勾諸路邊事,既不肯擇將帥統一指揮,也不肯反擊西夏,只是讓內宦們拿錢收買蕃部,作為備戰之用。

    韓琦失望地提出辭相,官家又是不許。

    同時官家還讓一直看不順眼的蔡襄出知杭州,卸除三司使之職。改讓呂夷簡的兒子,韓忠彥的岳父呂公弼為權三司使。

    蔡襄辭官時,章越至蔡襄府上送別。章越,蔡京與蔡襄喝了一次大酒。

    蔡襄數杯酒下肚與章越,蔡京道起了他被罷的經過道:「你們都欲知我為何被罷三司使吧?其實官家欲罷我三司使久矣。立儲之時,就有傳聞我提議另立其他皇子,還留下了文字。」

    「韓,曾兩位相公就此事與官家解釋是京中飛語不可當真,官家卻反問,雖沒有實據,但怎敢保證全無此事。又問造謠者為何不問旁人?」

    蔡襄說著苦笑,章越聽了卻是大怒為蔡襄抱不平。他在三司後親眼見得蔡襄為朝廷節約開支,如何殫精竭慮。

    還曾寫了一封奏疏如何革除朝弊,使用錢糧開支一一羅列其中。

    但是官家登基後屢次派人至三司取錢,蔡襄就是一句手續不合規頂了回去。官家便從此惡了蔡襄,這才是他被罷了真正原因。

    蔡襄一口酒下肚繼續道:「上個月,官家親自問我為何朝會十次才到四五次?三司掌天下錢糧,事務繁劇,似這般十日告假四五日的,何不用旁人?」

    「當時我已明官家之意,提請辭官。但韓相公,歐陽相公他們知我有八十老母在堂,故替我分辯。官家又道,西夏侵陝西,三司無錢整治軍備,早當另選他人。」

    「故而我當殿辭官,最後當堂許了知杭州。」

    章越心想,蔡襄好歹是重臣,官家居然當殿要他請辭,簡直一點面子也不給他。

    這與當日官家當面要讓自己離開交引監如出一轍。只是自己沒有逆來順受,當面懟了皇帝,結果反而成了直言敢諫,成了魏徵。

    自己還一直怪自己太衝動了,想到蔡襄的遭遇,感覺自己當日在殿上著實罵輕了。

    蔡襄身為堂堂三司使,這般一點情面也不留給他。還有樞密使張升,也不知如何莫名得罪了他,如今上下不得。

    果真是望之不似人君。

    蔡襄對章越道:「你在三司辦事甚謹,論才幹不用旁多稱許,我知你是治國之人臣。」

    蔡襄對章越評價不可謂不高。

    「不過我走以後,官家定會授意新任三司使會以對西北用兵之事,讓交引監出錢資助。」

    章越與蔡京對看一眼。章越道:「既是朝廷用錢,那麼交引監自是竭盡所能。」

    蔡京道:「怕是這筆錢不好給。」

    章越想到確實,自己惡了官家,以對方這個奇葩的性子,肯定是刁難自己。

    蔡襄道:「官家雖為天子,但三司用錢還是要經三司使點頭方可,呂公為官一言難盡,不過他與你岳父相默契,算一算你岳父如今已是三任轉運使了,此番回京料可出任三司副使,到時候你們翁婿便可公事了。」

    蔡襄說完,章越算來確實如此。

    自己去陝西時見薛向那等陝西轉運使簡直是土皇帝了,自己岳父卻是幹了三任轉運使,如今終於順理成章調回京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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