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來到那孔武書生面前,轉頭看向吳穎哲:「這個人我帶走!」
吳質站了出來怒問:「駙馬為何管我家事?」
「家事?動用私刑,朝廷所嚴令不允,有什麼事,你叫女方家舉告遵化縣!」說完揮了揮手。
李彝手下的親兵趕緊上前將那幾個吳家家丁推開,將李成梁抓了起來。
吳穎哲臉色陰沉道:「駙馬,我好心請你來我莊上做客,你不僅不領情,還再三為難我等,這是欺負我吳家沒人嗎?」
徐鶴轉頭看向對方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天下事如果都講堡主所謂的【規矩】,那朝廷的規矩要擺在哪?」
說完,轉身出了門。
一行人出了吳家堡全都上了馬。
親兵用繩子將李成梁綁住手,另一頭掛在鞍上牽著。
下山時李彝催趕馬匹來到徐鶴身邊道:「公子,屬下有一事不明,還請公子解惑!」
徐鶴點了點頭。
李彝問:「今天咱們在吳家堡,其實可以虛與委蛇,不要跟吳家正面衝突,等,甚至公子還可以委婉提出,讓對方補齊松木。」
「可公子為什麼」
「為什麼要大動干戈,對嗎?」徐鶴拉著韁繩讓馬匹緩行,開口反問道。
李彝點了點頭。
徐鶴道:「你們讀過《資治通鑑》嗎?」
《通鑑》在這個年代,普通人還是很難看到的,一般都是皇家教育下一代的書籍,李彝和周弼都搖了搖頭。
徐鶴開口說了一個故事:「《資治通鑑》有雲,文侯與群臣飲酒,樂,而天雨,命駕將適野。左右曰,今日飲酒樂,天又雨,君將安之?」
「文侯曰,吾與虞人期獵,雖樂,豈可無一會期哉!」
「乃往,身自罷之!」
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呢?
其實說的是魏文侯正在跟群臣飲酒,氣氛很愉快,雖然外面下起了雨,但室內舉辦的酒會當然不會收到任何干擾。
可就在這時候魏文侯叫人準備車馬。
臣下就好奇了,天上下雨,你這時候出去幹嘛呢?難道大家聚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不好嗎?
魏文侯說:「我跟管理山澤的官員約好了,說要今天去打獵,我怎麼能讓人家白等呢?」
這個故事到這裡,其實大家都明白,打獵不是這個故事的主題。
主題是魏文侯按照約定跑去找到那個管理山澤的官員,當面跟他取消了當天的打獵安排。
李彝和周弼滿臉茫然,搞不清徐鶴這時說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
周弼皺眉道:「公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故事出自《戰國策》吧?」
《資治通鑑》用的都是以前的史料,此文在《戰國策》確實有記載。
徐鶴微微一笑道:「其實這個故事在《韓非子》中也有記載!」
「按照今天人的看法,魏文侯這番做派,是不是有演戲的成分?」
李彝笑道:「那是自然!虞人是小官,打獵是小事,哪需要魏文侯親自去跟虞人說?他這麼做不過是在所有臣僚面前演一齣戲罷了,讓所有人目睹魏文侯自己對信用有多麼看中!」
「彩!」徐鶴稱讚了李彝的解釋,然後接著道,「魏文侯和虞人的故事最早出自《韓非子》!」
但《韓非子》在這件事上記載卻不同。
《韓非子》沒有提酒會的事情,來自天氣的阻礙不是下雨,而是颳風!
「如果拿《韓非子》和《戰國策》對比的話,你們能看出什麼?」
「加入酒會的戲份,把颳風改成下雨,讓阻礙更加困難,由此就可以更加凸出魏文侯為了守信而做出的犧牲!」
「韓非子在這件事,專門用兩句話概括,【小信成則大信立,故明主積於信】!」
「為了說明這個論點,韓非一共說了五個故事,虞人與魏文侯的故事就是其一!」
「現在我來問你們,《韓非子》的故事,似乎比《戰國策》中更像真實發生的事情,可是司馬光在編撰《通鑑》時卻採信《戰國策》的描述呢?」
李彝笑道:「《韓非子》是法家,司馬光這種大儒必然看它不是什麼好書了!」
「那我問你們,你們覺得韓非這兩句話說得有沒有道理?」徐鶴問。
此時,周弼和李彝已經完全沉浸到故事中,反而忘了關於吳家的事。
周弼道:「孔子云,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我覺得韓非跟孔子在這件事上,觀點是一致的!」
說到這,徐鶴下馬站在山道邊看向遠方道:「錯了,法家的信用和儒家的信用那是兩回事!」
就在這時,一直被馬牽著走的李成梁氣喘吁吁道:「儒家的信用是立國之本,法家的信用是權謀和手段。兩者當然不一樣。」
周弼和李彝聞言詫異地看向滿身是傷的李成梁。
徐鶴也看了李成梁一眼,然後對周弼和李彝道:「他說的對!」
「我舉個例子,你李彝跟某富商借錢,先借一兩銀,一天後歸還;再借十兩銀,兩天內歸還;又借百兩銀,一個月歸還!」
「常年累月,你借錢就會還上。」
「有一天,你借了富商一萬兩,說半個月後歸還!」
「富商依然相信於你,將錢借給了你!你卻拿著銀子遠走高飛!」
「這就是法家【小信成則大信立】的弊端!法家的信用,是基於論點之上,很容易出岔子!這就是那書生所言的,法家的信用是權謀和手段。」
「而儒家的信用就不同了!」
「比如司馬光,宋朝借著西夏內亂,打著幫其平叛的名義占領了西夏六寨,西夏叛亂平息後要求宋朝歸還六寨!」
「司馬光就認為,民無信不立,朝廷為了自己的信譽,必須要把實際的利益拿出去!」
「因為信譽才是一個國家的立國之本!」
說到這,他看向兩人:「同樣,國家的法律和工部的條子,都是代表朝廷的意志,在這件事上,如果我跟吳家虛與委蛇,那一方面是自降身份,另一方面也是對國家信譽的褻瀆!」
「我們都是依靠朝廷才有的今天,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定要幫著朝廷維護最基本的信譽!」
「因為維護它,就是維護我們自己!」
周弼和李彝本來都有些不以為然,但聽到徐鶴的解釋後,臉上露出深思之色。
以前他們都覺得徐鶴是書讀得好。
現在看來,徐鶴所站的高度根本不是他們所能企及。
不遠處的李成梁聞言,「咕咚」一聲跪在地上道:「鐵嶺衛世襲指揮僉事李淳之子李成梁懇請徐駙馬為我主持公道,我與繡兒兩情相悅,並非用強,若駙馬能為我解厄,我李成梁願意一輩子追隨駙馬,有違此誓,鬼神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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