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珣接過李延慶卷子,他便立刻認出了卷子上筆跡,不就是那個讓房的少年嗎?小小年紀便溫良謙讓,虛懷若谷,人品極其可嘉。筆神閣 m.bishenge。com
他又仔細看了一遍卷子,越看越喜歡,不僅書法飄逸,布局優美,而且卷中文理深刻,字字珠璣,尤其最後那首詩,更是讓歐陽珣愛不釋手,莫說只是考舉人,就算考進士也完全沒有問題。
人品文才都上佳,這就是今年的解元啊!
韓宏俊提醒道:「歐陽主考,我們對他的對策題有點一點疑惑,就不知他闡述的女真人情況是否屬實?」
歐陽珣又重新看了一遍對策題,點了點頭,對兩名副主考道:「這篇對策寫得很有見地,高瞻遠矚,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女真人歷史他寫得完全符合事實。」
他見兩人不解,笑了笑又道:「事實上,朝廷已經掌握了女真人的不少情況,我出發之前,涉及科舉評題的一些秘密卷宗我也看過,只是這名考生掌握女真人的情況居然比朝廷的記錄還要詳細,確實令人驚訝,不過就事論事,這篇對策我覺得可評第一。」
郭百頌心中頓時有些不高興,這篇對策在他看來頂多評為上上,離第一還差得遠,他心目中,李玉書的對策才應該是第一,現在主考官張口就是第一,他怎麼接受得了。
郭百頌是朝廷退仕官員,朝官資格要比歐陽珣老得多,他倚老賣老,語氣中便缺乏了對上司應有的尊重,郭百頌便有些不以為然道:「可歐陽學士還沒有看過別的考生對策,怎麼能現在就下結論?」
歐陽珣呵呵一笑,「我當然會仔細審閱,這只是我的直覺,就算進士也寫不出這樣的文章,正如韓副主考的評價,這確實是宰相之作。」
說著,他便將卷子交給韓宏俊,「先通過吧!回頭我再仔細審核這名考生的其他考卷。」
韓宏俊見主考官和自己評審一致,心中不由大為快慰,接過卷子先回去了,郭百頌卻沒有走,他將鄭榮泰和趙玉書的卷子遞給歐陽珣,「煩請歐陽學士再看看這兩份卷子。」
郭百頌可是有任務的,這兩人都要求指定為解元,一個是通判的再三要求,一個重金的賄賂,他必須保證其中一個拿下解元。
歐陽珣見兩份試卷都已經批為通過,便不解地笑問道:「既然兩位副主考都認可,那按照流程遞上來就是了,為何要我再看。」
「這兩份卷子我覺得都可以考慮為解元。」郭百頌將語氣拖長,擺出一副老資格的態度對歐陽珣道。
歐陽珣一怔,他心中立刻湧起一種強烈的反感,這種反感不是現在才有,從他第一天來到相州開始就有了,郭百頌時時刻刻用一種前輩的姿態與他說話,居高臨下,對他沒有半點應有的尊重。
誠然,歐陽珣承認郭百頌是前輩,郭百頌三十年前出任翰林學士之時,他還在小學堂讀書,官場上的論資排輩讓他不得不對郭百頌表現出恭敬,但這只是一種交往態度而已,私下交往可以可以稱前輩,甚至稱世叔都沒有問題。
在公事上則是另一回事,這次科舉他是主考,郭百頌是副主考,那郭百頌就得有屬下的態度,可偏偏郭百頌把公私混淆了,私下擺前輩的架子,公事上也忘記了誰正誰副,現在居然把解元給定下來了,還一下子推薦兩位,頗有一種不是甲就是乙的強硬。
不過歐陽珣涵養很深,他心中動怒,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他接過兩份卷子淡淡道:「副主考請坐!」
他特地將副主考三個字咬重一點,提醒郭百頌注意自己身份。
郭百頌卻不在意歐陽珣的提醒,他坐了下來壓低聲音道:「其中一名考生是鄭榮泰。」
糊名條還沒有撕呢!郭百頌就已經知道是誰的考卷了,歐陽珣目光一挑,嚴厲地盯著他,「郭副主考,你違規了!」
郭百頌不以為然道:「他的身份比較特殊,是太子殿下的小舅子,當然要特殊對待!」
歐陽珣來相州之前,這個鄭榮泰便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力,一位權傾朝野的人已經向他暗示過了。
另外,幾位關係極好的同僚也提醒他,去相州要留意兩個人,一個便是州學首席教授郭百頌,此人在京城人脈很廣,人老心不老,口碑並不好,他郭百頌去相州當主考,此人必然是副主考,當心此人在科舉中掣肘。
另一個要留意的人便是安陽鄭家,這是相州唯一的皇親國戚,鄭庶妃的親弟弟今年可能要參加解試,他必然會面臨一個選擇。
不出意料,同僚提醒他的兩件事都發生了,而且同時擺在他的面前,郭百頌的強橫和鄭家的高壓。
歐陽珣一邊翻看卷子,一邊淡淡笑道:「解元只有一個,副主考卻塞給我兩份卷子,讓我很為難啊!」
歐陽珣又把球踢回去了,郭百頌早已準備,笑了笑道:「鄭榮泰是太子鄭庶妃的親弟,如果他為解元,我想官家也不會說什麼。」
郭百頌自有他的考量,以趙玉書的名氣和卷子,進入前三沒有問題,即使拿不到解元,自己也有藉口搪塞,趙家給的重金賄賂也可以稍微退一點回去,但前三也算是一個交代。
可若是鄭榮泰中了解元,不僅可以向賈通判交代,而且還可以得到鄭家的五百兩黃金,另外自己兒子也可以搭上太子這條線,可謂一箭三雕。
不過郭百頌心裡也有點發虛,鄭榮泰這份卷子離解元還差得十萬八千里,鄭家找的捉刀人聽說只是一個同族舉人,郭百頌差點沒有氣吐血,鄭家花了那麼多錢,卻在最關鍵的地方出了紕漏,怎麼就想不到找個進士?再不濟也可以找個太學上捨生,偏偏找個舉人。
其實這也有點冤枉鄭升,鄭升最初找的就是一個太學上捨生,但在最後關頭,這名太學生卻在前來安陽縣的半路病倒了,沒有辦法,鄭升只能臨時找了同族舉人來應對。
歐陽珣很認真地看完鄭榮泰的卷子,平靜地郭百頌道:「這份卷子最大的優勢就是做完了,不過策論平平,詩也平平,三經新義只能說勉強,錯別字我至少已經找出五個,還是最基本的常用字,就算這些都不重要,這筆字你認為是解元的字嗎?還有,前三名甲榜的卷子按規定可是要公示的,副主考覺得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它貼出去嗎?」
歐陽珣揚了揚手中的卷子,極度輕蔑地注視著郭百頌。
郭百頌當然知道這些,只是他已利慾薰心,早已不知『廉恥『』二字怎麼寫,他便厚顏無恥道:「先點他為解元,回頭我再給他重做一遍卷子,這樣就沒有人說閒話了。」
歐陽珣心中大怒,居然當著自己的面公然舞弊,他克制著內心的強烈憤怒,冷冷道:「我要提醒副主考,這次發解試,相州是監察御史必巡的一州三府之一,李御史應該已經到相州了,郭副主考準備怎麼應對他?他若查出是解元卷子是郭副主考代筆,你覺得是太子來擔責,還是你郭副主考來擔責?先申明,這份卷子我不會簽字,也不會承擔任何責任。」
「這個......」
郭百頌有點僵住了,他當然知道李銅頭的厲害,莫說是太子的庶妃,就算是皇后娘娘,此人一樣不買帳,他就是在朝堂當眾頂撞了相國蔡相公,才得了一個李銅頭的綽號。
郭百頌千算萬算,卻把監察御史給漏掉了,這次李綱奉旨巡視河北兩路的科舉,必巡的一州三府便有相州,一旦他查到相州,按照慣例,肯定會單獨約談解元。
郭百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知道後果的嚴重,太子不會承擔責任,最後丟車保帥,肯定是自己承擔全部責任,說不定小命都會丟掉,錢雖然重要,但小命更重要,躊躇良久,郭百頌只得放棄為鄭家爭解元的念頭,無奈道:「那錄他為舉人吧!也算是給太子一點面子。」
「該錄什麼我心裡有數,不需要副主考提醒!」
歐陽珣把兩份卷子都塞給了郭百頌,再不給他任何機會,「先按照規定步驟來走,現在還不是談錄取的時候。」
......
審卷時間已經到了第四天,再有明天一天,科舉就正式發榜了,所有考生都已心急如焚,不管自己能不能考上,發了榜也就了結一樁心事。
而風雲榜上的考生更是緊張,儘管他們是最有希望中榜,但畢竟風雲榜只是由他們的平時水平編撰而成,而考試卻看發揮,發揮得好,榜外也能中舉,發揮不好,就算風雲榜第一名也中不了舉。
趙玉書就是這種情況,他現在又復升為風雲榜第一,那是因為原本排名第一和第二的楊度和武昌邦都坦言這次科舉自己沒有發揮出最好的水平。
而趙玉書卻保持了沉默,不管是不是楊武二人謙虛,但他們的名次還是下降了,把排名第三趙玉書託了上去。
可趙玉書心裡明白,這次他發揮得很糟糕,他鼻樑骨被打斷嚴重影響了他的思考,能夠中舉就是萬幸了。
趙玉書是安陽四大家族中趙家的子弟,家貲萬貫,父親又在朝中為官,為了讓他奪取這次科舉的解元,家裡為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不惜用重金賄賂郭百頌。
但他的大好前途卻被李延慶的一拳給打斷了,趙玉書對李延慶恨之入骨,他雖然他因畏懼李延慶的死亡威脅,而不敢傳播他父親的事情,但趙玉書心中的刻骨仇恨卻無論如何也消除不了。
這次科舉如果不狠狠報復一次李延慶,他心中絕不甘心,書房裡,趙玉書終於下定決心,他寫了一張紙條,一定要想辦法把這張紙條送到郭百頌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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