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他們跳水後,就頭都不敢回地一路泅水逃命,自是顧不上看一眼水下發生的事情。
上岸後他們鑽入樹叢藏身,不敢生火,生怕引起孟家人的注意,提防著被他們看到火光往自己這邊跑,那不就把烏鴉群引來了麼?
可是又不敢往深里走,夜晚的山林,常有野獸出沒。
只好又折了回來,趴在河岸邊的草叢裡偷看。
他們發現,那些烏鴉並不追逐他們,而只是圍著貨船不停盤旋、啼叫。
更令人驚奇的是,那群烏鴉竟然包籠了三艘船那麼大的空間,並且隨著它們的叫聲,有更遠處的烏鴉向其聚集。
「它們就像一口大鐘!」有船工說。
「那也是喪鐘!」另一船工說。
「我看,像墳頭!」有年長些的船工抖著聲音說。
然後大家就都沉默了。
烏鴉,死亡的象徵,它們如此聚集,不像墳頭還能像什麼?
他們不知道那座「墳頭」里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們看到「墳頭」移動了,竟是離開了他們的船。
可是,那「墳頭」緩慢的移動,並沒有離開多遠,反倒是他們再看不到船上有人影了。
這個發現讓他們背脊直冒冷汗,險些閉過氣去。
難道,鴉群放過了他們,真正的目標是那些孟家人?
「鴉神爺爺,河神爺爺,各路神仙爺爺們,小老兒只是替人渡河運貨,這些兄弟也都是窮苦之人,我們從未乾過傷天害理的事……」船頭兒不管別人怎麼討論,只是一心一意的磕頭祝禱。
不知道是船老大虔誠禱告有效果,還是真的有神仙顯靈,他們看到鴉群形成的「墳頭」在水面上停留了很久卻不再啼叫。
而後,他們好像依稀看到有白影兒躥出水面,似乎還揮舞著白練,只那麼一閃就又不見了。
大家猛揉眼睛,相互用眼神詢問:你看見沒?卻誰也不敢出聲。
再想看「墳頭」時,卻看到「墳頭」瓦解,鴉群撲稜稜散開、飛走。
他們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再不敢多看,只埋頭不停地叩頭。
船老大口中還不停地念叨:「怨也好、債也好,神仙爺爺放過小人們,小人們必虔心為你們祈福,且保證無論何時都不做惡事!」
毛毛們和小寶回到水面後,默默收集起死去烏鴉的屍體和散落的羽毛,消無聲地游回岸邊。
岸上,船幫的漢子們正一邊往身上套衣服一邊往回跑,他們得把藏匿的小船都劃出來,該把貨船上的貨都「起」出來了。
興許,還得再打上一架呢,之前放走了那些船火兒,可要是他們不識相,也給「種」到河底去。
水毛毛坐在地上,抓著褲腿用力擰著絞乾,他不打算動彈,就在這裡等著了。
剛才因為不放心,到底是跳進水裡去跟蹤小寶了,怪累的。
侯澤游回貨船底下,監視動靜。
水小毛光著腚一路跑著,還不停的問身邊的其他毛毛:「你們誰借我條褲子唄,我褲子找不到了!」
結果,毛毛們誰都不理他,倒是水大毛還是給了句話:「一個小屁孩兒,光著就光著了,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又沒女娃在,害臊什麼!」
水小毛都快哭了:「我不害臊,可蚊子叮我的、我的小小毛!」
呃……唉!
小寶把自己的褲子脫給了他。
自從跟了楚清,楚清一直對他的開襠褲不滿意,早早就給做了抽繩四角短褲,這麼些年,他可沒穿過跑跑就鬆掉的犢鼻褌。
烏鴉群今天立了功,也有所損失,需要好好撫慰。
水小毛搬出好多簍子小魚蝦,天熱,早上打的小魚蝦過了中午就發臭了。
這是水小毛每天的工作,河裡打的魚蝦,把小的篩檢出來,趁新鮮餵給喜鵲吃,餘下的囤起來,晚上餵給烏鴉吃。
現在,他搶了水大毛的犢鼻褌,揮舞著、吹著口哨呼喚烏鴉。
小寶終於知道水小毛的白布條子都是怎麼來的了。
河面安靜之後,船頭兒大著膽子帶著船工們回到船上,看著四處只有散落的羽毛、死去的烏鴉和船上打翻、撞碎的物品,有些瑟瑟。
那場面,如同地府的陰風颳過啊!
船老大覺得今天有命活下來就不容易,那些孟家人都不見了,恐怕是禍非福,船上那些貨肯定不吉利。
他說:「咱就當這趟白跑,把船上的東西都弄到岸上去,咱可不能被那些倒霉催的沾包,惹禍!」
多數人贊同,能活著比什麼都強,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起貪念。
卻也有船工持有不同的意見:
「頭兒,咱要是把貨扔了,孟家不會找咱們要嗎?」
「咱們擔驚受怕、死裡逃生的,就著麼白白受著了?」
更有人說:
「三船的貨,都是好東西,裝船的時候我瞥見了,有好多好多絲綢錦緞、瓷器藥材、茶葉什麼的,隨便拿兩包換錢,就夠咱們這樣的人花上好幾年,幹嘛不要?」
「就是,頭兒,咱們這些人沒準兒這一次就能一輩子不用再吃苦受累了。」
這麼一說,很多人都動心了。
是啊,他們每天如此辛苦,風裡浪里的,也就夠換個溫飽,遇到惡劣天氣,沒準兒就把小命餵了河魚。
要是憑著這幾船貨讓大家再不用受苦,為什麼不呢?
就有許多船工開始贊同。
遠處的對岸傳來幾聲烏鴉啼鳴。
大伙兒愣了愣,安靜下來。
船老大瞪視著眾人,覺得他們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說道:「這些貨要是吉利、要是好來的,你們覺得烏鴉群會來?
那老些烏鴉,我活了半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肯定不是河神就是鴉神派來懲罰不義之人的,可別牽連上自己才好!
都有家有口的,不義之財不可貪,為了家人好好想想吧!」
「可是、可是咱就算不要,倒時候孟家的人找來,咱拿什麼賠給人家?」有人小聲問道。
這句話給之前主張吞下貨物的人提了醒:「對啊!頭兒,要是咱們把這些貨賣了換錢,咱就可以帶著妻兒老小換個地方過日子,讓他們找不著咱,再買些好田,就算不想著大富大貴,也能衣食無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