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和劉健等人聽到朱厚照的話,都有上去一巴掌將熊孩子拍死的衝動。
自己一個人躲在寢宮裡一晚上,看著別人擔驚受怕,出來之後一點悔過之心沒有,還如此叫囂,哪裡有一點知書守禮的模樣?
無論是顯貴人家,還是尋常百姓家裡,孩子自幼就會灌輸一種「百善孝為先」的思想,李東陽等人家裡都家法森嚴,孩子只要做錯事,哪怕不是故意的,也要挨罰,輕則罰站、打手心,重則用棍棒打屁股,以至於棍棒底下出來的都是「孝子」,就算心裡有些想法,但至少表面上都是保持溫良恭儉的謙謙君子。
可眼前身為儲君的朱厚照倒好,別說是禮法,連基本的孝道都不能做到。
朱祐樘氣得全身發抖,不停咳嗽,張皇后上前不斷勸慰卻無濟於事。張皇后道:「皇兒,還不給你父皇認錯?」
「我沒錯,幹嘛要認錯?要打要罰沖我一個人來!」朱厚照還是一副油鹽不進不肯服軟的模樣。
在場之人都不說話了。
李東陽和劉健等人都明白這種時候實在不宜煽風點火,雖然他們早就想親自拿棍棒來替皇帝教訓這頑劣的太子。
不想謝遷突然走出來,上前向弘治皇帝行禮。
李東陽等人都很納悶,謝遷這是準備推波助瀾讓皇帝懲罰太子,自觸霉頭?
誰不知道皇帝就這一個親生兒子,平日裡捧在手心裡寵著,誰這會兒上去當壞人讓皇帝懲罰太子,皇帝不但捨不得,還會遷怒於人。
卻聽謝遷說出來的,跟旁人預料的是兩回事:「陛下,幸事啊。」
一句話,就讓朱祐樘側目打量他……好你個謝老兒,平日尊敬你稱呼你一聲先生,就算這兩年你的確很能幹,但你也是朕的臣子,太子不服管教,你居然跑上來說幸事,成心看朕的笑話?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都在給謝遷打眼色,謝遷卻無動於衷,笑道:「陛下,太子如今長大,有擔當,主動替他人擔責。此乃仁君所為,將來太子必定能輔佐陛下,打理好朝政!」
旁人這才知道,謝遷是什麼事都能找出好聽的話,就算太子這會兒已錯得離譜,謝遷居然還是找到他的一個優點,那就是「有擔當」。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都不禁皺眉。
這算哪門子擔當!?怎麼聽都覺得是太子在跟皇帝置氣,說「什麼都沖我來」故意氣他老子,你謝老兒別馬屁拍在馬蹄上了?
張皇后卻面帶感激地看了謝遷一眼,如今弘治皇帝正在懲罰兒子這件事上騎虎難下,別人都在旁邊看熱鬧,唯獨謝遷上來替太子說好話。
張皇后作為皇帝的妻子,同時也是太子的母親,這會兒最希望看到的是一家和睦,誰出來為她丈夫和兒子說話,誰就是她眼裡的大功臣。
張皇后道:「是啊,皇上,皇兒他真的長大了。」
朱祐樘卻對謝遷和張皇后的話置若罔聞,怒喝道:「說,這一晚上你都做什麼了?」
朱厚照撅著嘴道:「我做什麼了?就在床底下睡了一覺,這會兒還困著呢……不就打屁股嗎,打死我最好,我早就不想活了!」
「皇兒,你說什麼渾話?快給你父皇認錯!」張皇后過去扯了兒子一把,要把熊孩子拉到丈夫面前,卻被朱厚照一把甩開。
「咳咳咳——」
朱祐樘咳嗽再次加劇,場面已經到了非常尷尬的地步,似乎皇帝已到非要懲罰太子不可的地步了。
李東陽打量謝遷,微微眯眼,好似在說,於喬兄你不是有本事來為太子開脫嗎,怎不說話了?
咳嗽許久,朱祐樘氣息稍微平順了些,漲紅著臉怒喝:「來人,將這逆子拉出去打,就當朕沒生過這兒子!」
這下就算是認為太子當罰的劉健和李東陽等人,也都趕緊跪地為朱厚照求情,偏偏朱厚照自己卻無絲毫悔過之心,仍舊筆直立著,好似要跟他老爹硬扛到底。
謝遷勸道:「陛下切莫氣壞了龍體,如今太子已平安找到,不妨讓他靜思己過,待來日再找講官日夜督促其讀書。」
朱祐樘怒道:「這逆子頑劣不堪,若不加以懲戒,以後指不定作出何等錯事……來人啊,拉出去打。」
「皇上,您不能打皇兒,他可是您的骨肉啊。」張皇后哭著跪倒在丈夫面前,拉著丈夫的衣襟苦苦哀求。
「皇后,你懷有身孕,切勿激動……來人啊,快扶皇后回坤寧宮!」朱祐樘對侍候在旁的宮女吩咐道。
宮女過來扶起張皇后,要將人扶走,張皇后卻死死拉著丈夫的衣襟不肯鬆手,啜泣不止。朱祐樘本來就是性格溫和容易被別人意見左右之人,見到妻子這般模樣,不由一陣心疼。
張皇后哭喊道:「皇上,不可打皇兒啊……」
一時氣息不順,人竟然暈了過去。
這下可把朱祐樘嚇壞了,他趕緊過去扶起妻子,見妻子沒有醒轉的跡象,趕緊親手將妻子抱起,平放在床上。
謝遷心中嘀咕了句「還好暈的是時候」,擷芳殿內已亂成一團,朱祐樘顧不上懲罰兒子,連忙叫太醫前來診病。
……
……
朱厚照被迫在擷芳殿外跪著,為自己所犯過錯「反省」,但他絲毫不覺得自己何錯之有。
「沈先生寫的武俠說本,我非常喜歡,有錯嗎?父皇把說本給沒收,還不許我要回來看,有錯嗎?我想出宮去找沈先生,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有錯嗎?我生氣躲起來,一沒去危險的地方,二沒妨礙到他人,有錯嗎?父皇要懲罰我,母后急得暈倒,這一切又不關我的事,有錯嗎?」
朱厚照的自我意識太強,他只考慮自己不考慮別人,再加上他世界觀未成型,認為只要自己做的都是對的。
擷芳殿內,朱祐樘守在床邊,緊張地看太醫診脈,當太醫說皇后並無大礙只需多休息自然會醒轉後,他才鬆口氣,從裡間出來。
除了朱祐樘外,在場其他人都看出來其實皇后是故意裝暈來為太子解圍。
「諸位卿家,你們覺得……朕當如何懲罰太子?」朱祐樘雖然氣消了些,但為了面子,懲罰的事還是不能就此揭過。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皆都不語,謝遷又站出來:「陛下,太子固然有錯,但東宮講官、臣等教導不周,同樣有錯,請陛下責罰!」
謝遷是太子太傅,雖然這頭銜只是一個虛職,他平日並不負責太子的教育,但學生犯錯先生擔責,總還是說得過去。
劉健、李東陽、馬文升和劉大夏一看,謝遷主動出來背罪了,他們如果在旁看熱鬧就不那麼合適,也都行禮請罪。
朱祐樘一臉愴然之色,道:「養不教父之過,是朕的寵溺才令太子如此頑劣,諸位愛卿何錯之有?」
在場的五位大臣都在想,虧你這個皇帝老爹還有自知之明,太子如今成了這般德行可不是拜你所賜?
但作為臣子,絕對不能把這種大逆不道話說出來,其實他們能理解朱祐樘的處境,想當年朱祐樘在成化帝面前謹小慎微,他們作為東宮講師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畢竟頭上有萬貴妃的存在,令朱祐樘和他身邊人均如芒刺在背,可如今朱祐樘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寵溺一些也說得過去。
李東陽能夠理解朱佑樘的苦楚,心說如果上天能再賜給我一個兒子,就算是他頑劣些,我也由著他去。將心比心,一向鐵面無私但痛失愛子的李東陽感受最是深刻。
謝遷道:「陛下,太子對沈溪小兒念念不忘,不若將他調回京城,對太子多加提點管教。」
「如此……」
朱祐樘眼前一亮。
現在似乎誰都沒法教這個熊孩子,唯獨只有沈溪例外,弘治皇帝險些就要答應下來,但李東陽卻出言打斷了他的金口玉言:「陛下,切不可,沈溪於東南提調軍務,如今正統率大軍平匪,陣前換帥或釀成禍端,不若在翰苑中挑選年輕有為之士,入東宮講班,為太子授業解惑!」
朱祐樘不由搖頭苦笑,他以前不是沒考慮過這問題,但大明除了沈溪外,最年輕的翰林也二十五歲往上了,歲數相差三歲就會有代溝,相差個十幾歲,在這早生早育的年代,幾乎差了一輩人,哪裡能獲得太子的信任和依賴?
謝遷看出朱祐樘臉上的無奈,道:「陛下,不妨下旨往廣東,若沈溪小兒平匪告捷,便讓他動身回京述職……」
李東陽趕緊又道:「謝尚書此言差矣,難道除了沈溪外,旁人就不能對太子嚴加管教?還請陛下降旨,准允東宮講官對太子進行責罰,規範太子日常禮教。嚴師出高徒,請陛下三思!」
在這件事上,李東陽明顯跟謝遷槓上了,謝遷如今是太子太傅、東閣大學士,但同時也掛兵部尚書的頭銜,李東陽這輩子就沒在人前稱呼過謝遷為「謝尚書」,這說明他有些惱羞成怒。
你謝遷應該想些合理的方法來規範太子行為,而非任人唯親指望一個遠在廣東的後生,我看不慣你這種徇私的行為,所以我在言語上不會對你敬重。
就在擷芳殿內爭論到底是調沈溪回京,還是讓東宮講官對太子進行體罰時,朱厚照也在外面盤算著新計劃。
「父皇對我不好,想必我不是親生的,以前我問他們我從哪兒來他們就支支吾吾,說不定真是他和母后從外面撿來的。不行,我一定要找機會溜出皇宮,去找沈先生,只有他能教給我怎麼跟父皇斗……」
「以後我一定要當皇帝,那時我再玩,就沒人敢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