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行船下來,船隊尚未出珠江口,過了零丁洋,便在九星洋西南岸歇宿,沈溪對周邊地勢地貌還算熟悉……這裡便是後世珠海港所在,距離澳門只有幾步之遙。
這一世佛郎機人並未在澳門一代盤踞,因為沈溪在泉州刺桐港一戰重挫佛郎機人,佛郎機人把大本營設到了呂宋,同時在東番也就是後世的台島尋找落腳點,沒敢在大明沿海設置據點。
但因大明禁海,九星洋沿岸島嶼和陸地都很荒蕪,就算船只有優良的天然海灣停靠,周圍也全是荒山野嶺。
沿海沒有道路,沈溪本來打算將少女送回廣州府城,如今看來只有派船一途,後來問過嚮導,方知再有一天航程便可抵達廣海衛,船隊在廣海衛進行補給,屆時可以將一些嚴重暈船的傷病號連同少女一起送上岸,由陸路返回廣州府。
時值小冰河期,深秋時節嶺南的九星洋一代,白天的氣溫僅有十五六度,到晚上氣溫更低,士兵在岸邊紮營生火,一堆堆篝火蔓延得老遠。
「要是這會兒能就著篝火烤上三五隻羊,給弟兄們分食,那才叫痛快。」
沈溪坐在一塊避風的大礁石的背後,回憶起在榆林衛時的往事,雖然榆林城外以及此後的榆溪河兩戰他差點兒把小命丟掉,不過在苦寒之地生火烤羊腿喝烈酒慶功的場面,卻是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馬九來到沈溪對面坐下,手上端著一碗用海魚和海帶湊在一塊兒熬煮的熱湯,就著餅子吃著,沒有說話。荊越將一條剛烤好的二斤重的金槍魚送到沈溪手上,嘴上應道:「大人若是想吃烤羊肉,叫弟兄們出去轉一圈,保管一個時辰內弄來!」
沈溪心想,荊越這些人都是廣州府的本地兵痞,每年都會到海邊來巡查,對周遭地形很熟悉,讓他們出去一個時辰,必定是搶奪百姓所飼養的牛羊,這種擾民的事情他可不願意干,當下擺手:
「本官只是隨口一說,待得勝歸來之日,再向百姓購買羊羔,就著篝火烤羊肉,一醉方休!」
荊越笑道:「大人這一說,卑職嘴都饞了,這往雷州府去,單邊差不多就得十天半月,若加上剿滅匪寇的時間,不知能否在年底前趕回來!」
荊越只是隨便抱怨幾句便離開,繼續跟那些大頭兵談天說地。
沈溪沒法融入進去,因為這些人說的是家長里短,又或者是風花雪月,不過他們的風花雪月顯得簡單而又粗暴,無非是城裡哪個私\娼屁股大,又或者是誰家寡婦眉眼含春,每次說出來都能引起一群人大笑。
這些兵痞以穿過的破鞋多而自豪,卻把自家的婆娘看得很緊,不過偶爾還是會有「嫂子屁股大」等等讚美之辭……在那些兵痞眼中,被人說自己婆娘的種種事情,不會太過介意,但能看能想不能碰,若真的發生什麼,隨時會拔刀相向。
馬九沉默寡言,喝過熱湯,招呼人回船上守夜,他不太放心船上的佛朗機炮。
沈溪選擇留在岸上,選了個帳篷,等吃飽喝足就準備去睡覺,他可不想留在海船上晃晃蕩盪活受罪。
少女有些彷徨無助,先在沈溪選好的帳篷外邊坐了一會兒,因為天氣有些冷,最後她偷偷鑽進沈溪的帳篷。沈溪見到後並未斥責,但之後就沒有回那個帳篷,反正周圍幾個大帳,沒人敢和他搶睡覺的地方。
到了半夜,外面有些喧譁,沈溪從睡夢中驚醒,他擔心賊人襲營,趕緊穿戴整齊出來,問過後才知道抓到幾個出來走私貨跑船的人,這會兒正被官兵團團圍住,幾個人拼命地磕頭求饒。
荊越過來道:「沈大人,抓住幾個替匪寇放風的,斬了取首級如何?」
幾個普通人,連武器都沒有,活不下去才出來做走私的營生,嚴格來說不算走私,只是走水路運貨,大明的海運可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沾邊的,抓到要麼挨板子,要麼被流放,當然,被官兵抓住可能就直接殺頭充軍功了。
沈溪打量荊越:「平日裡,就是這麼報軍功的?」
荊越不以為意地說道:「誰叫這些兔崽子倒霉碰上大人您了呢?咱這一趟,要是空手而歸,可不好向上面交待,正好這些人不是良民,與其拿回去交給官府發配充軍,不如直接砍了腦袋,既給他們一個了斷,還成全弟兄們。大人您說呢?」
這種事沈溪斷然是不會接受,他一擺手:「既然罪不至死,便讓其戴罪立功,隨軍當個雜役吧!若是能將功贖罪,回廣州府便將人放了。」
荊越提醒:「大人,您說怎樣便怎樣吧,不過還是要提醒您一聲,這些兔崽子指不定真的是匪寇的探子,平日裡專門為那些匪寇跑船運酒水和布匹。」
四年前沈溪在福州府跟宋喜兒勢力相鬥時,就知道倭寇不是所有物資都可以靠搶奪獲得,他們搶糧食和生產工具相對容易些,把鋤頭、鐵犁帶回去,就可以熔煉鍛造成兵器,但布匹、酒水和一些奢侈品,海盜和倭寇基本不能自行生產,再就是人丁難以補充,所以他們需要派人到沿海之地進行貨物的交換和買賣。
沈溪點頭:「防著就是。」
沈溪倒真希望抓回來的是海盜或者是倭寇的人,那就可以用這些人發布假消息給倭寇或者海盜,亦或者通過拷問、跟蹤,知道海盜和倭寇的藏身之地。
海盜和倭寇一般會選擇那些離岸邊相對遠些的島嶼立下營寨,且不會把營寨建在靠近大明海岸的一邊,這樣就算陸地上有官兵或者是官府的船隊經過,或者有商船停靠,也不會發覺島上有什麼異常。
匪寇一般不會在自己的據點周圍作案,主要是怕有漏網之魚逃出去,將自己的賊窩位置暴露。海盜和倭寇搶劫時,一般是駕船前往遠離據點的航線附近,劫到船隻後,把人和貨物通通運回賊窩,一票任務就算完成了。
沿海之地,這種沒本的買賣很好做,在海上等個幾天,總會有船到來,而且官府對商船的保護微乎其微,就算被官府的船遇上,同樣都是帆船,而海盜的船相對較小,在風帆的推動下跑得更快一些。
若商船遭遇海盜船,就看誰跑得快了。
……
……
第二天,船隊繼續出發,過十字門便是浪白外洋,傍晚時在虎眺門西岸落腳。
行船第二天,沈溪有些吃不消了,連續在海上漂泊,又是船體較輕的木船,這天海風很大,船顛簸得厲害,本來還說要到了廣海衛再落腳,最後沈溪下令提前靠岸歇宿,等來日再過虎眺門。
虎眺門也就是後來的虎跳門,虎眺門正北是珠江的入海口之一,矗立著見證南宋滅亡的崖山,南部是一系列的小島,明朝稱之為鹿頸高闌,也就是後世的高欄列島。
上岸之後,沈溪便感覺胃裡翻江倒海一陣難受,喝了點鮑魚熬煮的熱湯,又吃了點船上做的熱飯糰,早早便進帳篷休息。
那惶恐不安的少女,在沈溪入睡後便鑽進他的帳篷,直往他懷裡擠。
少女心裡明白,只有跟在沈溪這個「大人物」身邊,她才會有好日子過,倒不是說她有什麼功利之心,而是這時代的人都有強烈的求生意識,單純只是想讓自己吃口飽飯,不至於凍餓而死。
至於說名節,只有衣食無憂之人才會去想,連來日的朝陽都未必看見,要那麼多矜持也無濟於事。
沈溪被吵醒後沒好氣地說道:「隔壁是個空賬篷,我特地讓人為你紮下的,到那邊去睡,別打攪我!」
少女有些害怕,往隔壁帳篷去了,等半夜的時候,她又重新鑽回來,這次沈溪連推開她的力氣都沒有,兩個人便相擁睡了一夜。
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不太懂男女之事,只知道這麼擁抱在一起睡覺會很溫暖和安適,更重要的是有一種安全感。
等第二天早晨,馬九來到帳篷邊叫沈溪起床,見到一個俊俏的小侍衛從沈溪帳篷里鑽出來,臉上露出怪異神色。
沈溪站在帳篷邊整理衣衫,沒好氣地喝斥:「看什麼看,別胡思亂想!」
「是,大人。」
馬九應了一聲,但看向沈溪的目光多了幾分忌憚,顯然他把少女當成少年,認為沈溪有龍陽之癖。
等上了船,少女跟沈溪待在一個船艙里,沈溪這才問道:「之前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有些無辜地望著沈溪,沈溪撇撇嘴,心說莫非是提醒我,你個沒良心的,昨晚都睡在一起了,今天才記得問我的名字?
少女半晌後才怯生生地回了一句:「我……沒有名字,娘喚我六丫。」
沈溪點頭,很多人家的女孩都沒有名字,從大丫往下排,到六丫,而且她還有個妹妹,話說這老娘挺能生的啊。我老娘為何只生了三個,從此後肚子便沒了音訊?難道是老爹不努力,沒辦法多為我生幾個弟弟妹妹?
沈溪正神遊天外,六丫鼓起勇氣來到沈溪身邊,跪坐下來抱著他的腿,死都不願意鬆開。
沈溪沒好氣地說:「你抱著也沒用,過了虎眺門,繞過大金島,今天下午就會趕到廣海衛。等靠岸後,我就派人送你回廣州府。」
六丫不說話,就那麼抱著,沈溪坐到書桌前,左右不會影響他寫字,也就由著她了。
兩天行船下來,沈溪狀態不佳,寫了兩個時辰,覺得困頓不堪,俯身撥開睡過去的六丫,來到床邊躺下,沒過一會兒便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感覺又有個東西在他懷裡拱。
到下午時,太陽出來,海面平靜了些,沈溪出了房間下樓梯來到舯部的甲板上曬太陽,恰好這時馬九乘小船靠過來,被人拉上甲板。
馬九稟告:「大人,聽說烏豬山上有一群盜匪,已經盤踞一年有餘,是否攻打?」
沈溪拿出航海圖來,比對一下。
烏豬山並不是山,而是一個島,正是後世的烏豬洲島,在上川山,也就是後世的上川島之下,是個不起眼的小島。
這年頭,由于禁海,就連上川島都只有來往的商船停靠,更別說是烏豬山這樣的小島,上面居然有一群盜匪盤踞,料想人數不會太多。
若是要殺去烏豬山,當日就不能到廣海衛登岸歇宿。
沈溪盤算之後下令:「先在上川山歇宿,明日一早,攻打烏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