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渾身都是旅途的疲憊,當謝韻兒喚他起來時,眼睛都睜不開,但他必須要打起精神,當晚的慶功宴他非參加不可,否則主帥不出現,隨他出征的三軍將士心裡會怎麼想?
在謝韻兒服侍下,沈溪起來穿衣,中間免不了跟謝韻兒溫存一番。
從房裡出來,正要出院門,周氏叫住他,道:「憨娃兒,這才剛回來,又要去哪兒?」
沈溪行禮:「娘,孩兒要出城犒勞三軍將士。」
周氏眉頭蹙了起來,問道:「讓別人去不成?跟韻兒進房,這才多久?就算是完事了,不是還有君兒、黛兒嗎?你這個相公怎麼當的?」
真把我當拉犁的牛啊?
這世上從來沒有耕壞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林黛和謝恆奴自周氏身後出現,兒子剛回來,周氏便叫兒媳婦到房裡「面授機宜」,但她自己也只為沈家生了兩胎,並不是箇中高手,傳授的知識不過是連蒙帶猜,甚至有不少是當初李氏傳授給她的。
「娘,國事面前,家事要暫且放到一邊。黛兒,君兒,你們先在房裡等我,若今晚不回,明日為夫抽時間多陪陪你們!」沈溪道。
「嗯。」
謝恆奴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但她馬上發現自己笑得不是時候,連忙竭力收斂,一張臉憋得通紅。
林黛卻板著一張臉,嘴裡嘀咕:「為什麼我排最後?」
在之前周氏給沈溪定的「慰妻」順序中,林黛排在了謝恆奴後面,讓她大敢不滿。以前周氏不在的時候,她怨言就頗多,現在更跟個受氣包一樣。
沈溪搬出大道理,周氏自知沒什麼見識,沒敢胡攪蠻纏亂說話,只是吩咐沈溪快去快回。
沈溪出門上了馬車,本來是朱起趕車,但朱起見到兒子,拉兒子回去敘話了,便由朱山幫忙趕車。
朱山是個路痴,沈溪本不敢讓她趕車出城,好在一路有荊越等人引導,倒是不怕朱山把他弄丟了。
入夜後,廣州城東校場裡,一場盛大的慶功晚宴正在舉行。
校場內外篝火處處,火堆上烤炙的無不是羊肉、豬肉、魚肉等,此外還有美酒以及用各種食材熬煮的鮮湯供飲用,官兵們士氣高漲,拿起海碗倒滿酒後就是一頓暢飲,沒半個時辰,大營里已東倒西歪躺一大片。
此時港區那邊,由於官兵基本撤回東校場,目前暫時由督撫衙門名下的標兵執行任務,也就是以前的車馬幫弟兄換了個名頭。
惠娘名下的商會掌柜,拿著沈溪開具的勘合,帶著長長的馬車隊伍,連夜卸貨,另外找地方安置。
「大人,敬您一碗!」
這是沈溪到大營中聽得最多的一句話。
千戶和副千戶上來敬酒,百戶和總旗、小旗也跟著上來敬酒,就連普通的士兵也跟著湊熱鬧……不管認不認識的都要向沈溪敬酒,如果每一碗都喝的話,最先倒下的那個肯定是他。
將士們獲得功勳,就算軍功厘定要等到年後去了,可賞賜卻是實打實地發放到了手上,回去後能過個安生年。
這年頭軍戶手頭都很拮据。
大明國庫緊張,錢糧基本是調往九邊重鎮,地方衛所更多地是靠囤田自養,了不起獲得布政使司和府、縣衙門的一些補貼,但軍中盤剝嚴重,落在士兵手上的微乎其微。普通士兵要養妻活兒,日子過得很辛苦。
這年頭就算知道沿海有許多盜匪,只要剿滅就是大功,可以向朝廷請賞。可衛所自給自足已久,兵器老舊不堪,官兵訓練嚴重不足,再加上出海作戰的船隻長期得不到保養腐朽破敗,就算擺在面前的功勞也沒法獲取。
這次跟沈溪出去剿匪,一連串戰事打得像模像樣,這是閩粵之地許多衛所官兵第一次真刀真槍浴血沙場,不僅得到軍功,而且以後見人也多了吹噓的資本……老子當年可是上過戰場,跟人拼命,刀口舔血出來的!
對許多人來說,這場仗對他們的刺激,比起物質獎勵更為重要。
沈溪與將士們把酒言歡,目的很明確,那就是儘量收攏這批人,為來年繼續征伐匪寇做準備,因為到時候很可能面臨嚴峻的考驗。要知道海盜就算強橫,也不過是躲在土樓里龜縮不出,沒多少殺傷力,而倭寇就不同了。
倭寇在沿海衛所官兵和普通百姓心目中被妖魔化了,總以為不能力敵,一旦打敗仗,很可能會令軍心潰散,這時候就需要有一批信得過的將士作為依靠。
沈溪接受將士們敬酒,荊越等人則在旁邊負責為他擋酒,沈溪藉口不勝酒力,只需在旁人敬的時候有人幫忙喝,從禮節上講就不會得罪人。加上之前旁人敬酒時沈溪故意撒的和吐在地上的,看起來沈溪喝了不少,但其實並沒有醉。
沈溪走完一圈,回到中軍大帳,就見六丫坐在大帳中央的八仙桌前,桌子上擺滿了美味佳肴,許多菜餚都是出鍋裝盤後第一時間給沈溪送來。
八仙桌中央大鐵鍋里,是剛燉好的「佛跳牆」,當然這時候可不叫這名字,只是單純把海參、鮑魚、魚翅、乾貝、鴿蛋、豬肚、羊肘、豬蹄、雞肉、鴨肉、冬菇、冬筍等湊到一塊兒煲好就算了事。
偌大的桌子旁邊就六丫一個人,她一隻手拿著滋滋冒油的烤雞腿,另一隻手則在前方大鐵盆里的烤羊腿上撕肉,而小嘴湊在面前的海碗邊,試圖把冒騰著熱氣的鮮湯吹涼。
吃著碗裡的看著鍋里的,左右手還都不得空,說的就是六丫現在的狀態。
沈溪在六丫旁邊坐下,把六丫嚇了一大跳,等她看清楚是沈溪時才輕輕舒了口氣,想撓頭,發現手上都是油,乾脆繼續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喝。
「挺自在的嘛,你哥呢?」
鍋里的雜燴湯很是鮮美,沈溪這一晚上光喝酒了,沒吃什麼東西,拿碗過來盛了一大碗,捧在手上便熱氣騰騰,喝上一口頓時感覺渾身有了力氣。
六丫滿嘴塞肉,口齒不清地問道:「唔……不知道。」
沈溪問道:「你哥帶你去見過你嫂子了嗎?」
六丫打量沈溪,不明白「嫂子」是什麼意思,最後她搖了搖頭,低下頭繼續大吃大喝,不過神色有些黯然,大約是想到既然回到廣州城,沈溪很可能會送她回家,那時她有吃有喝的好日子就結束了。
小丫頭心頭鬱悶,吃東西越發賣力,小臉小嘴,吃起肉來卻感覺半張臉都是黑窟窿在晃悠。
沈溪提醒道:「沒人跟你搶,慢點兒吃。明天叫你大哥帶你進城去見你嫂子,以後就在我家裡做事,幫忙打掃和做飯,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問你嫂子,她會教你的……明白了嗎?」
「哦。」
六丫應了一聲,目光中帶著幾分迷惘,愣愣地望著沈溪。
沈溪把滿滿一碗湯喝下肚,又吃了點兒裡面的鴿蛋,肚子裡有了東西,感覺大腦清醒許多,這才接著說道:
「六丫,你家裡那邊,我會派人送點兒碎銀子過去,當是把你買下來,以後做事會有薪金,想買什麼自己買。」
六丫正琢磨沈溪的話,突然臉色一變,帶著幾分驚恐看向沈溪背後,只見一個大塊頭出現在帳篷門口,傻呵呵地道:「老爺,晚上我陪你出門,現在肚子空著呢。」
「外面那麼多吃的,既然餓了,為什麼不自己找吃的?來,坐下吧!」
沈溪埋怨一句,隨後往旁邊挪了挪,給朱山騰地方。
朱山高興壞了,這輩子她還沒見過這麼多好吃的擺在同一張桌子上,在她看來,桌上那條烤羊腿還不夠她塞牙縫,正要伸手去抓,沈溪丟了一把割肉的小刀給她:「你是女孩子,文雅點兒,來,用這個。」
朱山拿起刀子,一刀割下去,一大片肉就落進她手上。顧不得熱,她直接把肉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張開嘴就去咬,沒過一會兒就咽下肚子了。這下可把六丫給嚇壞了,六丫從來沒見過這麼「恐怖」的女人。
「老爺,真好吃,跟我們山里時一樣的吃法,不過味道更香。府里為什麼不這麼烤著吃?」朱山咧嘴笑著問道。
可不是香麼?這次可繳獲不少南洋來的香料,再加上伙夫精心烤炙,調料和鹽巴用得很足,自然無比鮮美。
沈溪苦笑著搖了搖頭,他不想跟朱山囉嗦,站起身往帳篷門口走去,意思很明顯,有的吃就吃,這麼多廢話幹什麼?
等沈溪出去逛了一圈回來,只見大帳里六丫正小心翼翼地給朱山遞碗,朱山把羊腿吃完,又把桌上的肉食一掃而光,就連鐵鍋里的「佛跳牆」也沒放過,一大鍋被她吃了近半,六丫被人搶了吃食,愁眉苦臉地瞪著朱山,敢怒而不敢言。
「幹什麼呢?」沈溪問了一聲。
朱山站起身來,摸了摸肚子,大大咧咧道:「老爺,我吃飽了,咱們是不是回去?」
這吃飽喝足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也沒看把個小妹妹嚇成什麼模樣,這會兒六丫打量朱山,就好像看著魔鬼一樣。
沈溪道:「這是慶功宴,你沒立軍功還吃這麼多,出去再烤只野兔回來,別光顧著自己,給六子也留一點。」
「好。」
朱山沒有二話,這中軍大帳外面不遠處便是牲畜宰殺點,旁邊有剛剛剝了皮的野兔。她自小在山寨長大,料理野味很在行,先去拿起一隻野兔,覺得個頭太小,又拿了一隻,全部用木棍穿好,拿到大帳前的篝火邊,與跟出來的六丫打了個招呼,「嘿,你叫六子?我叫朱山,老爺稱呼我小山,你幾歲……」
或許是覺得六丫是個沒長開的毛頭小子,朱山自己沒弟弟妹妹,對六丫很熱情,但她不懂察言觀色,這會兒六丫已把她當成搶食的敵人。
不過等朱山將兩隻野兔烤好後,兩人關係緩和了些,六丫沒吃過兔肉,咬不動,朱山一邊吃著自己的一隻,一邊道:「你啃不動嗎?來,我幫你……用刀子把肉割下來,慢慢撕成條往嘴裡送?怎麼樣,很香吧?我小時候最討厭吃兔肉,可後來想吃也吃不了……」
沈溪坐在帳篷前,看著朱山和六丫在那兒敘話,又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這會兒他掛念的是城中的親眷,想著謝韻兒和沈平母子,想林黛這個長不大的丫頭,想謝恆奴這個對他痴纏的小妮子……不過最讓他思念的,還要數腹中懷有他孩子、身世悽苦的惠娘。
「這會兒城門已經關了吧?」
沈溪對巡邏過來的荊越問了一句。
荊越道:「大人,您想回城去?這容易,城門都是咱自己弟兄守著,招呼一聲便可以打開!」
沈溪點了點頭,站起身來,不再管朱山和六丫了,帶著幾個親衛,騎馬回城。
進了廣州城,沈溪讓荊越先帶人回大營,荊越不解地問道:「大人,這大晚上的出什麼事可就不好了,還是讓弟兄們護送您回府吧。」
「不用了,本官對城裡熟悉,你們先回去,幫我招呼好弟兄們,無論如何不能掃他們的興。」
與荊越等人分開,沈溪騎馬穿過大街小巷,快到惠娘租住的院子時,他翻身下馬,把馬匹栓好,特意繞了遠路,這才回到惠娘住所前,還沒敲門已從門縫中見到裡面有燈火,看來惠娘和李衿聽說他回城,就算是夜深人靜也在等他。
「咚咚咚!」沈溪敲了敲門。
院子裡腳步聲傳來,門閂拿下,門隨後打開,首先映在沈溪眼帘的便是在微弱光線映照下一張憔悴的俏臉,正是他這一路上放心不下的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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