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狀元 第一八九一章矛盾爆發

    朱厚照又氣又急,一向跟他關係不錯的沈溪,這次居然又頂撞他了。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之前沈溪便曾訓斥過他一次,不過那是在私下場合,他想求沈溪幫忙找鍾夫人,遭到嚴詞拒絕。

    之後朱厚照幾個月時間都未曾召見沈溪,就像是在鬥氣。

    現在君臣關係剛剛有所緩和,沈溪再次給他當頭一棒,讓他一下子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面對。

    沒人出來幫朱厚照說話,也沒人幫沈溪打圓場。

    就連首輔謝遷此時都只能尷尬地站在一旁,皺眉思考問題。

    朱厚照和沈溪的矛盾,看起來很難化解開。

    沈溪道:「陛下乃九五之尊,有自己的選擇,就算沉迷逸樂,也沒人敢指責。但業精於勤荒於嬉的道理亘古未變,現如今我大明朝看起國泰民安,形勢一片大好但是,就算再太平,能比得上開元盛世麼?」

    聽到這話,劉瑾終於逮住機會,雖然仍舊跪在地上,但他已經開始利用朱厚照滿肚子的不快進行挑撥。

    劉瑾扯著嗓子道:「沈尚的意思,是大明要步安史之亂後塵?陛下,沈尚所言,簡直是大不敬,罪不可赦,老奴老奴心裡實在難受,嗚嗚!」

    他不哭還好,一哭朱厚照越發心煩意亂。

    沈溪道:「誠然,眼前確實是風平浪靜,但這不過是暴風雨到來前的徵兆由於吏治昏暗,如今地方上官吏盤剝加劇,致民不聊生,江北多地發生民亂,西北之地也有諸多不穩定因素,韃靼人虎視眈眈,我大明已呈風雨飄搖之勢陛下,好自為之吧!」

    說到這裡,沈溪居然置在場那麼多人於不顧,邁步直接往乾清宮殿門外行去。

    這下滿朝文武都愣住了,就連今日朝會的始作俑者劉瑾也沒想到沈溪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看著沈溪的背影,朱厚照神色複雜,如果可以的話,他會大聲請求沈溪留下來輔佐他成就不世偉業。但他更清楚一件事,留下沈溪等於是承認自己之前所作所為都是錯誤的,他可沒有自我反省的勇氣。

    沈溪出了乾清宮殿門,很快遠去,腳步聲漸不可聞,現場一片安靜,百官面面相覷,沒人願意站出來說話。

    朱厚照站在那兒,半晌後,手突然按到龍案上,身形都有些站不穩了。

    「陛下,請息怒啊,陛下!」

    這會兒唯一能說話的人,也只有劉瑾了。

    本來想藉助此次朝會剷除謝遷左膀右臂,不想竟掀起滔天的波瀾,劉瑾心裡有些發怵,但他最善於把握機會,此時見朱厚照氣得不輕,立即裝起了好人,似乎事情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劉瑾正要起身攙扶,卻被朱厚照伸手阻攔。

    朱厚照低著頭,右手撐在龍案上,左手扶額,兩眼無神,面容蒼白而疲憊,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朕身體不適,所以之前才會叫劉公公代為主持朝會現在朕要休息,今日一應朝事暫時擱置,有要事的話朕會直接下詔就此退朝吧!」

    朱厚照對剛才的事情沒有作任何評價,也未大發雷霆出言指責,更沒有給沈溪定罪,但朝臣看出來了,這件事不可能那麼容易平息。

    正如沈溪所言,這是一場暴風雨到來的前兆,文官集團與閹黨、朝臣與皇帝的矛盾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

    沈溪自行離宮。

    走得異常堅決,好像真要離開朝堂,從此不過問朝事。

    這種慘烈的場面,對於朝臣來說並非沒有見過,以前也有一些御史言官對皇帝行死諫,贏得個青史留名的機會。但像今天這般不給皇帝面子,甚至把皇帝當眾喝斥一通的情況,幾乎聞所未聞。

    尤其是在朱厚照登基不久,朝廷又是閹黨獨大的情況下,那些閹黨或者牆頭草大臣都覺得,沈溪這麼做無疑是斷送自己的政治生涯。

    但不管怎麼樣,劉瑾之前慫恿朱厚照召開朝會要商議解決的事情,暫時被擱置下來,這對文官集團而言算是一次難得的喘息之機。

    朱厚照離開,朝會就此結束,文武百官剛剛走出乾清門,便湊在一塊兒議論開了。

    謝遷作為事件當事者,被文武百官認為是主導這一切的幕後「元兇」,此時他卻陰沉著臉,沒有作任何評價,只想儘快離開宮門,找沈溪問個清楚明白自己這個孫女婿究竟在發哪門子瘋?

    王鑑之有些疑神疑鬼,快步走到謝遷身旁,小聲問道:「於喬,之厚的事情你提前便知曉?」

    謝遷打量王鑑之一眼,之前他將王鑑之當作有力臂助,但此時,心底居然生出一絲厭煩。

    仔細一想,其實事情跟沈溪有關。

    作為盟友,謝遷還是信任沈溪多一些,到底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後輩,沈溪的能力有目共睹,而且沈溪跟他畢竟是姻親,算是真正的自己人,這次為了幫助文官集團挽不利局面,沈溪的付出太過巨大。

    謝遷心想:「為了這個人,為了維護朝綱,沈之厚貿然把自己的前途葬送,這樣做值得嗎?」

    謝遷沒有停下話,仍舊往前走,王鑑之有些悻悻然。不過宦海沉浮多年,王鑑之早就精於察言觀色,自然不會厚著臉皮糾纏不休。

    一行人沒走太遠,劉瑾帶著幾名太監從後面急匆匆跟了過來,攔住了謝遷去路。

    謝遷駐足怒斥:「劉瑾,作何阻攔老夫去路?」

    劉瑾冷笑不已:「你當咱家稀罕攔下你?是陛下叫你去,至於是為何事,你只管自個兒問陛下,咱家可不知曉!」

    兩個人怒目相視,眼睛都在噴火,這次的事情不能說誰得益,謝遷覺得自己這邊損失了一員大將,而劉瑾卻認定沈溪是在拿政治生命跟他作殊死一擊,因此他也沒落到好,肯定會被朱厚照懷疑和疏遠。

    謝遷握緊拳頭,似乎隨時要衝上前跟劉瑾打架,但最後他還是忍住了,轉身前往乾清宮,自行去見朱厚照。

    「看什麼看?」

    劉瑾在朝中除了對謝遷和沈溪稍有畏懼外,面對旁人,驕橫跋扈慣了,就算在那些頂級文官面前,也拿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態度。

    張懋見這架勢,自然而然把頭轉向一邊,暫避鋒芒。

    劉瑾冷哼一聲,趾高氣揚地環視一圈,見無人敢直視他,這才昂著頭跟在謝遷身後,返乾清宮。

    朱厚照心中一陣懊惱。

    他根本就不知道朝堂上發生了什麼,竟讓沈溪拋下一切就此離去,一時間感覺自己這個皇帝已經是眾叛親離。


    「劉瑾也是,沒事跟朕說什麼京城盜案,就好像事情跟刑部有多大關係一樣,非要把那刑部尚拉下來拉就拉吧,跟沈尚鬧什麼?現在好了,沈尚一走,誰幫我治軍?一年後,我憑什麼去平定草原?」

    沈溪能力很強,從小就跟著沈溪學習的朱厚照非常清楚自己這個老師的價值,覺得一刻都離不開。

    他召謝遷前來是想問問,大殿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知道問劉瑾沒什麼結果,不如問跟沈溪關係緊密的謝遷。

    謝遷抵達乾清宮後殿時,朱厚照已坐在那兒嘀咕小半天,小擰子帶著謝遷入內。

    謝遷正要躬身行禮,朱厚照已抬起頭來,擺擺手道:「不必多禮,謝卿家,剛才到底是怎麼事?」

    謝遷見到朱厚照,心中一陣惱火。

    自己在朝中所受窩囊氣,與其說是劉瑾給的,不如說是拜朱厚照所賜。

    但為了沈溪的政治前途,他只能是強忍心頭的火氣,心平氣和,準備把之前朝堂上發生的一切跟朱厚照說明,當然他的立場全站在沈溪一邊。

    這邊才說了一半,小擰子便進來通稟:「陛下,劉公公來了!」

    「讓他在外面等著。」

    朱厚照生氣地道,「朕要跟謝卿家說話,沒說完前不允許他進來!」

    或許是因為沈溪拂袖離朝之事,朱厚照對劉瑾的態度不復之前那般推心置腹,一種不滿的情緒在滋生、蔓延。

    隨即,朱厚照聽謝遷把事情說完。

    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朱厚照低頭不語,蹙眉思索,神色極為凝重。

    而謝遷這邊則很緊張,生怕熊孩子一意孤行,那沈溪的政治生涯可能就此告終,他心想:「若陛下堅持要撤了之厚的兵部尚職務,那老夫只能乞老歸田,不留在朝中受這窩囊氣。」

    朱厚照沉默半晌後,突然嘆了口氣,盯著謝遷,用嚴肅的口吻問道:「謝卿家,你覺得朕是昏君嗎?」

    這問題可不好答。

    若是以自古以來明君和昏君的標準來看,朱厚照自登基以來的種種拙劣表現,那是徹頭徹尾的昏君。

    不問朝事,寵信奸佞,朝中閹黨橫行,地方貪官污吏遍地都是。

    但問題是大明並未因此走向衰亡,主要原因是弘治皇帝打下的基礎還算牢靠,有一批老臣忍辱負重,努力維持朝廷的正常運轉,對外戰爭更是有沈溪、王守仁、胡璉等人表現突出,讓韃靼人屢屢鎩羽而歸。

    再者,劉瑾雖貪財,黨同伐異,權擅天下,但他手底下有焦芳、孫聰、孫彩等人才,大致能維持朝政平穩。

    如此一來,要判斷朱厚照是昏君還是明君,有些困難,尤其是當著皇帝本人的面,謝遷更無法做到實話實說。

    猶豫了好一會兒,謝遷才道:「陛下的話,老臣不知該如何作答。」

    朱厚照輕哼一聲,道:「若朕不是昏君,謝卿家也就不會如此為難了,所以以謝卿家之意,朕這個昏君的名頭,沒跑了是嗎?」

    謝遷恭敬行禮:「也不可如此說,只是陛下在某些事情上,做得的確不那麼盡如人意。」

    雖然這話已說得非常婉轉,但謝遷還是覺得,這話出口已違背為人臣子之準則。

    君為臣綱,作為朝臣,怎麼能當面指責皇帝呢?

    儘管謝遷之話還算客氣,但朱厚照聽了卻不滿意,他本想在謝遷身上找到認同感,但現在謝遷明顯站在沈溪的立場上指責他。

    朱厚照凝視謝遷片刻,問道:「謝老,先不問你朕是否為昏君,你說朕做得不盡如人意,那就要說出個所以然來到底何處朕做得不好?」

    謝遷此時不想避,沈溪既然之前已做出榜樣,他只能效法。

    「陛下久居深宮,從不過問朝事,致使大權旁落,這便是陛下做得不足之處。」

    「可如今國泰民安,朕問不問朝事,有何關係?朕可是指定由謝老你來打理朝政!莫非謝老是想跟朕說,離了朕,謝老就無法處置好國事,是吧?」朱厚照固執已見。

    謝遷微微搖頭:「陛下言笑了,您分明是把朝政悉數託付給了劉瑾,微臣何嘗有處置國事的機會?」

    朱厚照一拍桌子:「看來謝老也想說朕寵信奸佞,坐視閹黨做大,是吧?劉瑾做事如何,朕不是很清楚,但朕只是把很少部分事情交給劉瑾,劉瑾忠心耿耿,辦事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再者,他不過就是一個奴才,在朝中聲望遠不及謝老,能有多大的權力?」

    謝遷苦笑一下,搖頭道:「陛下不問朝事,把事情交給劉瑾,以為劉瑾會處處按照陛下所想決斷?卻不知他想方設法阻撓群臣面聖,以代天子行事之名架空內,為一己私利中飽私囊,視朝廷體統和法度如無物。如今朝政混亂,百官人人自危,陛下居然以為朝中一片安寧?」

    說到這裡,謝遷已不想再說什麼。

    劉瑾的崛起,跟朱厚照的縱容密不可分,若不是朱厚照只顧吃喝玩樂,把朝中大小事情都交給劉瑾,斷然不會出現劉瑾專權的情況。

    朱厚照咬著牙問道:「這麼說來,謝老也認為朕做得不對?」

    「是!」

    謝遷答得異常乾脆。

    朱厚照氣呼呼地瞪著謝遷,好像在等謝遷心轉意,說一些轉圜認錯的話,但謝遷的倔脾氣可比沈溪都要強硬,就算朱厚照再打量,他口氣也沒有絲毫鬆動的意思。

    最後,倒是朱厚照自己做出妥協,搖頭嘆息:「也罷,朕不跟謝老計較到底誰對誰錯,朕只要覺得自己沒錯,那就足夠了!」

    謝遷對此實在無語。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想讓眼前的皇帝知道他的失望和無奈。

    朱厚照板著臉,揮了揮手:「謝老既然累了,就先去歇著吧,朕也有些疲乏,不想再說那些沒甚營養的話。」

    當朱厚照無法從謝遷這裡得到認同,就滋生出一種被人辜負的感覺,甚至不想再跟謝遷交談,直接下達逐客令。

    謝遷本來還想就沈溪的問題說說,但看到朱厚照這副油鹽不進拒不納諫的模樣便來氣,小皇帝的舉動深深地傷害了他的心,潦草行禮:「陛下,老臣告退!」說完,謝遷直接轉過身,揚長而去。

    等人離開,朱厚照滿肚子怒火沒法平息,此時他不再檢討自己,反而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麼,反倒是沈溪和謝遷聯手讓他難堪,下不來台,居心叵測。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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