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苑把胡璉送走後,回到皇帳面聖,他為朱厚照安排了助興節目,只等夜晚到來皇帝繼續胡鬧。
張苑進入帳內,朱厚照呵欠連天,整個人精神非常倦怠。
這次行軍朱厚照通常是後半夜四更鼓敲響後才會入睡,上午大概巳時前後睡醒,簡單吃點兒東西坐上馬車,全軍趕路時繼續補覺,不過因為旅途顛簸睡不沉,所以會讓馬車走慢點兒,嚴重拖累全軍的行進速度。
下午太陽還未落山,朱厚照便讓全軍停下來安營紮寨……朱厚照怕入夜後韃靼人偷襲,天黑之前紮好營寨安全方面能多一些保障,比如設好鹿砦,挖掘一到兩道壕溝等,提防夷狄襲營。
有一點朱厚照始終堅持,那就是效法沈溪不進沿途驛站休息,堅持留在營地中,似乎很喜歡這種荒郊野外宿營的生活。
近乎於幕天席地,而且夜夜笙歌,身邊女人換了幾茬,本來朱厚照帶麗妃出來是排解鬱悶的,但自打出京後麗妃就沒得到寵幸,因為一干佞臣送到朱厚照身邊的女人太多,眼花繚亂之下,朱厚照根本顧不上麗妃。
「……陛下,此地距離宣府已不到一百里了!」
張苑一來,便向朱厚照報喜,大概意思是說,陛下您行軍速度很快,可以適當放慢點兒腳步。
朱厚照捂嘴再次打了個哈欠,道:「瞧這路趕得,朕身體就跟散了架似的,非常不舒服,趕緊到宣府城,朕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張苑陪笑:「這不快了麼,再有幾天應該就到了。」
朱厚照皺起眉頭,問道:「一百里要走幾天?這可不行,咱們出居庸關後走了多少路程了?」
張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朱厚照軍事造詣不淺,對兵馬行進速度有大致的概念,不好糊弄。張苑仔細考慮了一下,估計朱厚照是覺得三四天走一百里不盡如人意,腦子一轉,道:
「陛下,前幾天行軍速度如何想必您很清楚,下午中軍已過雞鳴驛,眼看就快到宣府了,完全沒必要著緊趕路,這裡周邊有多處衛所庇護,不可能再有韃子來襲……」
朱厚照點頭道:「這倒也是,走慢些也好,朕現在渾身酸痛,實在太累了!哦對了,你還沒回答,出居庸關後咱們走了多遠了?」
朱厚照說話時,一直打量張苑,好像是在試探,看張苑是否會隱瞞他。
張苑道:「這個……老奴也不太清楚,這幾天起早貪黑趕路……怎麼著也得有四五百里路吧?」
「哦。」
朱厚照微微點頭,沒有進行評價,然後打了個哈欠,「算了,走多遠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兵馬能順利抵達宣府,沒有耽誤行程……張公公,不知是否為朕安排好了晚上的酒宴?」
張苑笑道:「這是自然,陛下請放寬心,今日不僅有美酒美食,還有額外的助興節目,都是老奴費盡心思準備的,保管陛下滿意。」
「嗯。」朱厚照點頭。
對於張苑自誇的言論朱厚照不怎麼感冒,他很不喜歡手下人居功自傲,就算誰花費了心思討他開心,依然喜歡聽那種謙遜的話,但現在一切都是張苑安排的,他也就沒多言,但心底卻不舒服。
……
……
張苑出了皇帳,心裡一陣彆扭,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陛下好像有什麼心事,難道是對我有所不滿?這可稀奇了,行軍快慢又不是我能定的,為何陛下今天說話那麼反常呢?」
張苑出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士兵們正在埋鍋造飯,營地里一片嘈雜。
無論這路人馬行進速度有多慢,至少在紮營和安排巡防方面,有胡璉以及兵部、五軍都督府一眾屬官妥善安排,倒也井然有序。朱厚照手下不全是酒囊飯袋,沈溪掌兵部以來培養大批年輕有為的官員,應付各種大場面毫不費力。
張苑暫時沒有過問軍情,他準備先回去見見臧賢,因為給朱厚照準備的所有節目都是臧賢幫忙安排的,張苑要先確保自己送上的節目能碾壓錢寧。
回到自己營帳,下人已經為張苑準備好酒菜,朱厚照在皇帳內吃喝玩樂,一幫太監在自己的營帳也會恣意享受。
「……公公,您回來了?」
臧賢見到張苑掀開帘布進來,趕緊迎上前行禮。
張苑看了眼桌上所擺菜餚,有些不滿地道:「不是讓廚子好好準備下麼?為何還是這些吃食?」
臧賢下意識地往桌上看了一眼,心裡頗不以為然,桌上已有兩葷一素,之後還會有酒菜送上,這樣的伙食在行軍途中已算非常難得了。
臧賢勸道:「公公,現在大軍趕路,伙房那邊還得抽空到處尋找食材,還是多擔待些,下面的人不容易啊。」
張苑坐了下來,喝了口茶:「也罷,咱家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晚上給陛下安排的節目,已經準備妥當了?」
臧賢點頭:「按照公公要求,小的派人去周邊找了些女人回來,可惜都是鄉野村婦,沒幾個擅長歌舞,就怕陛下不喜歡……」
張苑頓時板起臉來:「不是讓你去找樂戶來為陛下助興麼?」
「公公或許不清楚,這西北苦寒之地能找到幾個姿色尚可的婦人都實屬不易。從去年年底開始,西北地界就盛傳朝廷要對草原用兵,有門路的人早溜了,留下來的都是些窮鬼……再說了,這種鄉野之地,百姓窮得叮噹響,那些樂戶表演給誰看?」臧賢為難地道。
張苑黑著臉點頭,一擺手:「罷了,有幾分姿色便可,反正陛下圖的就是新鮮,之前還有幾個從居庸關內找來的婦人,或許能應付一二……還有別的安排嗎?可有找到戲班子?」
臧賢搖頭:「左近找遍了,也沒發現戲班子。」
「行了行了,咱家知道了,只要不是出工不出力就好!」
張苑有些不滿,但又不想打消臧賢的積極性,只得悻悻地說了一句。這時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朱厚照那裡遭遇的白眼,趕忙把當時的情況說了一遍,然後問道,「陛下分明是在試探咱家,你覺得有何用意啊?」
「呃……這個不好說。」
臧賢分析道,「陛下御駕親征,這件事本來就讓人捉摸不透,以小人所知,陛下對行軍打仗有自己的理解,早年在東宮時便喜歡對著地圖排兵布陣,張公公儘可能不要拿重要軍情跟陛下打馬虎眼兒。」
張苑白了臧賢一眼,似乎是對屬下這番措辭不滿,最後一擺手:「知道了,該說的你才說,不該說的……哼哼,最好閉嘴!」
……
……
夜幕深沉,營區內喧鬧一片。
跟沈溪所部快速行軍後的疲憊不同,中軍兵馬在散漫中又渡過一天。
大軍紮營後,士兵們尚有精力聚眾嬉戲玩鬧,聊天打屁,營地內直至二更才慢慢安靜下來。
張苑在自己帳內就著美味佳肴,足足喝了一壺地方府縣送來的汾酒,腦袋暈乎乎的,他知道今天晚上不用去侍奉朱厚照,所以放開身心暢飲。這一路上,奏疏他一本未看,本來奏本由京師送到軍中的渠道就不通暢,就算有什麼事,他也讓戴義去處理,把所有精神都用在巴結皇帝上。
吃飽喝足張苑本想直接休息,但記得晚上要接見胡璉,這可是個值得拉攏的對象,由不得他不慎重對待。
張苑在心底盤算過了:「我現在手下收攏了一批人,但他們的能力都相對一般,那些專門逢迎拍馬屁的小人,沒法真正幫到我。胡璉是我那大侄子親手提拔出來的人才,考中進士才三年多就已做到宣府巡撫,若他此番立功,回去後當個六部侍郎都有可能,如果能順利拉攏他,我手裡就有了一個前途光明的文官,同時也讓我那大侄子少一個臂助,怎麼算都划得來。」
可左等右等,胡璉始終未至,這讓張苑有些氣惱,乾脆派人去請。
說是請,但其實是催促,饒是如此,一直到三更鼓敲響,胡璉才一臉倦色過來,此時張苑已瞌睡連連,鼻涕眼淚俱下。
「……胡大人怎麼這麼晚才來?」張苑見到胡璉便皺起眉頭,一臉不悅。
胡璉恭敬行禮:「張公公請見諒,軍中有太多事務需要下官處置,所以來晚了些。」
張苑陰陽怪氣地道:「看來在胡大人心目中,跟咱家見面只是次要的事情,是吧?」
「下官並無此意。」胡璉雖然知道張苑誠心刁難,但還是老老實實認錯。
張苑眉宇間仍舊滿含不悅,道:「胡大人,你現在是宣府巡撫,在這軍中有著極高的地位,陛下出兵,你護駕左右,咱家以司禮監掌印之身跟你商量軍機,合情合理吧?為了這場戰事的勝利,咱家廢寢忘食,夜以繼日……」
張苑一口氣把自己的功勞和苦勞說了一大堆,但胡璉聽到後卻連連皺眉,顯然是不以為然。
張苑最後道:「不知胡大人對於這場戰事,有何看法?」
胡璉道:「下官不明白張公公的意思。」
張苑沒好氣地道:「這有什麼不明白的?怎麼想的,直說便是,尤其是大軍出外關後怎麼辦……韃靼人可不是那麼容易應付的,尤其是我們深入草原後,還要輾轉迂迴……」
胡璉稍微想了下,慎重地道:「一切當聽從沈尚書安排。」
「聽他的作何?他人在大同,能隨時把命令傳達過來?」張苑不滿地道,「這次戰事,就算你沒建立軍功,但只要保護好陛下,回頭功勞也不小,回到京城,咱家會跟陛下進言,讓你在戶部或者工部,當個侍郎……」
胡璉一怔,隨即意識到這是張苑對他的示好,趕緊俯身:「在下不敢有此奢望。」
張苑見胡璉沒有表達強烈的排斥意願,立即多了幾分收攏人心的自信,笑道:「這有什麼不敢的?你有能力,陛下誇讚有加,在山東當巡撫不過幾個月,地方響馬便為之一淨,這次哪怕你只立下丁點兒功勞,咱家也會儘可能往大向陛下申報,就看你……是否識相了!」
胡璉稍微沉默,似乎在思索張苑說的話,好一會兒才問詢:「張公公是否可以說明白些?」
張苑道:「咱家明人不說暗話,此行要是遇到大事,胡大人是否可以提前請示一下咱家,聽從咱家指示辦事?將來回到京城,也可以時常到咱家府上走走,好生熟絡一下?」
胡璉立即明白過來,張苑不單純給予他好處,還要讓他付出。無論有怎樣的想法,至少胡璉不願意充當閹黨爪牙,低下頭來:「實在抱歉,恐怕在下無資格為張公公做事!」
張苑臉色頓時漆黑一片:「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胡璉再度行禮:「張公公有何吩咐,儘管直言,但讓在下完全聽命行事,卻萬萬不可,一切當以皇命為先。」
張苑臉色異常難看,不過對胡璉這番表態卻沒法發火,歸根到底,遵從皇命總沒錯,另外胡璉也沒有明確拒絕他,顯然是有所忌憚。
張苑強忍怒火,陰測測地笑了笑:「當然要聽從皇命,不過咱家也希望胡大人能為自己將來好好考慮一下。」
「在下愚鈍,不明白張公公的意思。」胡璉繼續裝傻。
張苑怒道:「這還不明白?你在兵部,沈之厚一手把你提拔起來,但你將來的成就未必就在他之下,此戰結束,北疆就此太平,陛下也就沒必要留沈之厚在兵部衙門,或許他就此入閣,再或者當個什麼公侯,那他在兵部的差事誰來繼承?到那時他還會庇護你?」
胡璉沒有答話。
張苑冷笑不已:「真有那麼一天,他關注的將不再是軍隊事務,他已獲得想要的榮耀,肯定會把心思放到別處。可胡大人還在朝,難道不需要有人幫扶一把?陛下不可能時常接見大臣,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把你給遺忘了,過個十年二十年你也未必有機會當上六部部堂。」
胡璉臉色陰鬱,不過依然沒說什麼。
張苑心想:「這是個識相之人,看來已被我說動,只是不好意思表達出來……我不可操之過急。」
張苑最後笑道:「回去後多想想,自己的前途重要,還是顏面重要?都是為朝廷做事,只是施展抱負的方式不同而已罷了……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你只要投靠咱家,咱家也不吝惜順手幫你一把!」
……
……
張苑私下裡小動作不斷,不但拉攏胡璉,軍中那些將領也在他拉攏名單中。
聽從臧賢的建議,之前張苑只是在朝中收攏人手,現在跟隨朱厚照出征,目標放到了追逐軍權上,到處找人談心。
隨著張苑發力,送禮的人慢慢多了起來,宣府周邊衛所將領,還有地方官員,知道皇帝御駕親征,就算兵馬不進城池或驛站,依然趕來送禮,不但送給張苑本人,還請他轉送給朱厚照。
當然收下的禮物中哪些需要送給朱厚照,一切都由張苑來決定,大部分的好處都被張苑私吞了。
在收受賄賂上張苑缺乏足夠的克制,劉瑾之前的遭遇也無法對他形成警醒。
很快這件事就傳到朱厚照耳中,有了劉瑾謀逆的教訓,朱厚照小心謹慎許多,開始在手下身邊安插眼線,這些眼線中既有小擰子派出的,也有麗妃指派的,還有他自己安排的人手,總歸朱厚照沒打算把所有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這次帶來消息的不是小擰子,而是麗妃。
雖然麗妃名義上跟張苑合作,但只要找到機會,依然不遺餘力想打擊張苑這個最有勢力的太監,麗妃想栽培一個聽命於她的人來掌握司禮監,雖然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愛妃,你是說張公公在軍中收買人心,大肆收受禮物?」朱厚照得知這個消息後,並沒有多驚訝,不過他還是不太能理解,一個太監到底有多大的權勢,行事居然如此肆無忌憚。
皇帝從來都把太監當成奴婢看待,並不認為這些下人有多高的身份和地位。
麗妃道:「妾身沒有什麼可欺瞞陛下的,事實的確如此,地方州府送來的禮物,基本上都被張公公剋扣,聽說張公公現在攜帶的財貨,已經有十幾輛馬車之多。」
朱厚照聽到後不由皺眉,這位爺可不是什麼豁達的主,嗜財如命,因為少年時出宮遊歷江南的遭遇,讓他知道銀子的妙處,尤其是現在的享受基本上是靠銀子堆砌出來的,自然見不得別人侵占他的東西。
麗妃再道:「軍中一些人明目張胆給張公公送禮,以此賣身投靠,就連宣府巡撫胡璉胡大人,聽說也在暗中為張公公做事。」
朱厚照一擺手:「不可能,胡卿家是沈先生提拔的人,怎麼可能為太監做事?」
麗妃道:「當初劉瑾劉公公麾下一眾閹黨,不也是先皇和陛下栽培的能臣?可結果如何呢?」
朱厚照深深地吸了口氣,臉色陰晴不定,顯然心裡極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