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作坊的事說完,惠娘放下賬冊,準備去後院庫房清點藥材,此時寧兒在後面拽了沈溪的衣服一下。
沈溪想到既然答應寧兒,提一嘴也是可以的:「姨,寧兒姐姐家裡來親戚了,能不能讓她明天休息一天?」
惠娘轉過頭詫異地打量沈溪,再瞧瞧寧兒,蹙眉道:「還是上次來的那人?」
沈溪眨眨眼,看來這中間似乎另有隱情。
「是的,奶奶。」
寧兒低下頭,「他是我表哥,說想帶我走求奶奶成全。」說完寧兒直接跪在地上給惠娘磕頭。
惠娘臉色不太好看,可能是對寧兒口中的「表哥」有不好的印象,她轉過身,沒有攙扶跪在地上磕頭痛哭流涕的寧兒:「你且說,他真的是你親戚?」
「是」
寧兒話語間帶著些微猶豫,沈溪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謊,「我與表哥青梅竹馬,後來我被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鬟,就分開了。此番重返,他他說他要娶我。」
惠娘有些不耐煩,顯然她也不相信寧兒的話。她買這幾個丫鬟回來時,把她們的家世都打聽清楚了,寧兒曾說過自小孤苦伶仃,根本沒什麼親人,現在突然冒出來個表哥,還要帶她走,其中肯定有問題。
「那明日你讓他來見我,若他真心待你,我不會為難你們。」惠娘說完氣呼呼往後院去了,其實她倒不是為身邊少個丫鬟生氣,就算是年景好的時候,賣兒賣女兒的事也不少見,要買個丫頭回來做工並非難事。只是她覺得跟寧兒相處這麼久了,怎麼也該有感情了吧?這丫頭說走就走,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惠娘沒理會寧兒,周氏卻充當好人,把寧兒扶起來,樂呵呵道:「起來吧,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沒遇到我家相公呢。你這妮子,福氣可真好,呵呵等你嫁人時,嬸嬸也送你一份厚禮。」
周氏是個熱心人,因為寧兒平日裡在周氏面前總揀好聽的說,周氏對寧兒的印象一直很好。
沈溪追到後院庫房,拉著惠娘的手:「姨,你真要把寧兒姐姐嫁出去?」
惠娘坐下來,嘆了口氣:「不然怎麼辦?寧兒也是爹生娘養的,現在年歲大了,要嫁人,咱該成全她,回頭再買個丫鬟就是。」
「姨,如果寧兒真嫁人了,怕是秀兒她們心裡會有異樣的想法你想啊,她們以後都惦記著找個人嫁了,還會好好幹活嗎?」
惠娘無言以對。
現在就是羊群效應,本來寧兒跟其他丫鬟一樣,安分守己幹活,每個人想的是多賺錢積攢嫁妝,將來能找個好人家嫁掉,可一旦開了寧兒這個先例,別的丫鬟就會覺得,做再多的活,還不如著眼於找個男人,反正惠娘心善,只要她們有了意中人就可以出嫁。
「那怎麼辦?我都答應了,現在拒絕,是否有些不近人情?」惠娘臉上滿是躊躇之色。
沈溪道:「明天還是讓那人過來,只是姨你得提出贖人,當初咱買寧兒回來不是花了銀子嗎,現在既然寧兒表哥說要娶她,不給咱贖身銀子怎麼成?就算拿到錢,咱也可以悄悄送給寧兒當作傍身之用,將來這人對她不好,她能用這筆銀子找到出路。」
惠娘想了想,點頭表示同意:「不管怎麼樣,明天見到人再說吧。」
沈溪特別交待,要等他回來後再商量寧兒嫁人之事,惠娘答應了。
第二天,沈溪放學,是秀兒在學塾門口等他。回到家,藥鋪門口已經停了一頂轎子,據轎夫說是來接什麼「少奶奶」。沈溪心想,寧兒這個「表哥」也算是捨得下本錢,卻不知這人到底什麼目的。
沈溪到了後堂,這時候事情已經開談了,一個穿著華麗,但衣服卻顯得有些不合身的二十歲左右年輕人,正在跟惠娘商量事情。
寧兒立在那人身後,含情脈脈地看著意中人。
「至於贖人的銀子,自不在話下。待會兒我就叫人送來二十兩紋銀,當作是對陸夫人照顧寧妹她這些日子的酬謝。」
惠娘當初買寧兒,只花去十兩銀子,現在這公子一次就開出一倍的價錢,誠意很足,她沒道理拒絕。
就在這時沈溪走上前來,笑道:「這位公子看著好生面善。」
「嗯?」
那年輕人看著沈溪,仔細打量一番,根本不記得在何處見過沈溪,「這位是?」
惠娘剛要回答,沈溪卻笑道:「表哥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寧兒姐姐的弟弟啊,她沒跟你說起過?」
年輕男子一聽不由一驚,側目看著寧兒問道:「寧妹,這」
「不不是的」
寧兒臉色立變,「小少爺,您別亂說,奴婢怎有福氣有您這樣的弟弟?」
年輕男子這才鬆了口氣,感情是亂認親戚,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抹了把額頭滲出的冷汗。
沈溪笑道:「這位公子見諒,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你跟寧兒姐姐是青梅竹馬吧?」
「當然。」
男子整理了一下衣襟,坐得筆挺,「我與寧妹乃姑表兄妹,寧妹的母親,我叫她姑姑。」
「哦那寧兒姐姐的母親貴姓?」沈溪追問。
年輕男子不耐煩道:「我怎麼知道?」說出這話,他自己也覺得失言,剛要改口,沈溪故作驚訝:「公子的父親不是與寧兒姐姐的母親是兄妹嗎?莫非公子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
「不不是的」年輕男子咽了口唾沫,拼命解釋,「只只是兩家不常走動,寧妹她母親,遠嫁他鄉」
沈溪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極度不靠譜的說法:「那不知公子小時候稱呼寧兒姐姐什麼?」
年輕男子心中一松:「我都稱呼她寧妹,其實寧兒她小時候就很乖巧。」
這下連寧兒的面子都有些掛不住,認錯一般把頭低下來。
她顯然沒告訴這年輕人,她本不叫寧兒,是在惠娘買她回來後,由沈溪給她起的名字。她覺得「寧兒」這名字聽起來溫柔賢淑,再加上平日裡身邊人都這麼稱呼,她就說自己叫寧兒,以她的智計,沒想到沈溪會想出這麼刁鑽古怪的問題。
沈溪笑道:「公子,我有必要提醒你,寧兒姐姐本不叫寧兒,而叫徐青,她在到我們家之後,才改叫寧兒的。」
當沈溪說出這番話時,不但那年輕人驚訝,連惠娘和寧兒也用不解的目光看著沈溪。
寧兒瞪大了眼睛:「小少爺,您怎知」
「寧兒姐姐有一塊私藏的錦帕,平日裡都不讓秀兒她們碰,上面有個青字,那應該是寧兒姐姐你母親在你出生後親手為你繡的,是蘇繡的緞面,而曾經有蘇州的客商來種痘時,寧兒姐姐一直打聽一戶徐姓人家的狀況,想來寧兒姐姐是因為自己姓徐,且祖籍蘇州,所以才會相問。不知我猜得對不對?」
寧兒又低下頭,微微頷首:「小少爺說的沒錯。」
惠娘聽到沈溪的分析,啞然失笑:「小郎,你可真夠細心的,連我這個做奶奶的,都不知道寧兒原來有這般經歷。看來以後該稱呼她為青兒才對。」
沈溪再看那坐立不安的年輕人:「這位公子不但不是寧兒什麼人,而且還不是什麼富家人公子,我看閣下根本就是幫人打工,識得幾個字嗯,應該是在藥鋪當帳房,不知我說的可對?」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年輕人已從椅子上站起來,神色慌張,手足無措,這種狀況說明沈溪說得一點兒都沒錯。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虧寧兒姐姐當你是可以託付終身之人,卻不知你只是想利用她,得到我們藥廠的成藥藥方。」
「你的背後,應該有人指使,而且不止一個人,這些人應該是江浙一代的藥材商人,所以你的口音才是那邊的。寧兒本是蘇州人,所以聽到你的口音會覺得無比親切,你也以此來獲取她的好感,並跟她商量用這樣的方式,讓姨放她跟你遠走高飛。」
那年輕公子臉色又青又紅,被沈溪點破「陰謀」,讓他顏面無存。而他本身就是個出來跑腿的,把寧兒接走後,寧兒的賣身契到手,還不得任憑驅使?寧兒這大半年來為藥鋪配藥,早就對各種成藥藥方無比清楚,得到一個寧兒,就等於是得到陸氏藥鋪的「祖傳秘方」,還有比這更方便快捷的途徑嗎?
「你!」
寧兒也用質疑的目光看著此人,她不相信,原來之前那些甜言蜜語,只是為了套取她所知道的成藥藥方。
年輕人行禮:「對不起,在下還有事,不叨擾了。就此告辭。」
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默認,事情敗露,年輕人匆忙離開藥鋪,帶著他的轎子狼狽離開。
寧兒一直追到門口,見那人走遠,不由扶著門框痛哭。
惠娘沒想到事情會是這結果,本來她還想成全寧兒,讓她有個好歸屬,至於沈溪說的等他回來再談婚事,她也沒有太過留心。
不想險些釀成大禍。
若不是沈溪慧眼如炬察覺出端倪,她不但把自家藥鋪經營的成藥藥方泄露出去,連寧兒終身幸福也給毀了。那些人從寧兒身上套取藥方後,寧兒就等於是沒有了任何價值,將她轉賣去青樓妓所都有可能,寧兒再想回到藥鋪來純屬痴心妄想。
正在藥鋪前堂做生意的周氏和謝韻兒不知是怎麼回事,等她們跟惠娘問明情況,周氏不由嘆道:「怎會如此?」
惠娘後怕地道:「多虧小郎,要不然的話,我可就成罪人了。」
秀兒、玉兒和紅兒等幾個丫鬟過來,把寧兒攙扶起,這時候寧兒已經泣不成聲,她本以為就此可以成為少奶奶,享受榮華富貴,到最後卻是過眼雲煙,對她的打擊分外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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