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對沈溪的評價很高,在這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時代,沈溪對於時局的把控非常準確到位。
如果以前沈溪預知一些情況是利用了歷史的一些必然規律,但在本次韃靼人入侵這件事上,他用到的完全是他對於戰局變化的合理推演,以及他對韃靼人脾性的了解。
不過良材歸良材,朱祐樘並未準備派出兵馬援救沈溪。
如今已經生的事實,便是張家口、宣府失守,下一座能與韃靼人抗衡、阻擋韃靼兵馬東進的重要關隘城塞就是居庸關,又或者是紫荊關。
至於內長城以外的地區,暫時可以先行放棄,這是出於大戰略的考慮。
李東陽出列道:「陛下,延綏巡撫沈溪,早在戰事生之前,便預料到北寇行進之策略,土木堡一戰中敗北寇兵馬,確有幾分將才。」
「但是,其進兵畏縮不前,前線戰報送不清不楚,以至於朝廷對於戰局所知不足,也是事實。沈溪此子尚需磨礪,才可坐實陛下大明棟樑之才的讚譽,否則就只是意氣用事、不聽朝廷命令的初生牛犢……」
聽到這裡,謝遷已經忍不住衝著李東陽怒目相向。
好你個李老兒,以前就懷疑沈溪無中生有,沈溪兩句我都忍了,但現在證明沈溪所並不是無的放矢,你還對沈溪有所貶損,那就不是我能接受的!
謝遷並不是要為沈溪「申冤叫屈」,他是真心覺得,沈溪能先別人一步預判戰局變化,準確將戰報提前一個月送到京城讓朝廷防備,結果朝廷並沒引起足夠的重視,以至於張家口和宣府相繼失守,這純屬朝中重臣對於戰局變化預估不足所致。
沈溪提前上奏,朝廷不予採信,現在邊塞幾大要隘果然如同沈溪所的那樣遭遇圍困並且丟失,怪誰?
另外,沈溪前線送戰報不清不楚,明明人家戰報抵京已經十了,結果在這十時間裡,硬是被有司衙門扣下來是要證實,導致內閣和皇帝無法獲得第一手資料,難道也要怪罪在沈溪身上?
對立李東陽的指責,謝遷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但李東陽所言卻得到其他大臣的認可,就好像故意在找替罪羔羊一般,你狼來了我們不信,那是你的罪過,為什麼你沒有跟我們明有多少只狼,每隻狼長什麼樣子?你明白了指不定我們就信了!
當然,如果那時候我們還是不信,事情依然還得怪你!
話語權掌握在我們手中,就是要把你推出來頂缸,你能把我們怎麼著?
馬文升卻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他出列奏稟:「陛下,延綏巡撫如今身在土木堡內,與韃靼兵馬周旋,或可成為西北戰局之轉機。」
「居庸關、紫荊關外如今能倚重的,無非是大同、太原等地兵馬,若抽調三邊兵馬回撤,一時間恐難以成行,不若以土木堡為屏障,同時兼顧居庸關和紫荊關防禦,抵擋韃靼兵馬東進……請陛下示下!」
馬文升的話,並未得到大多數大臣的認同,主要在於他將土木堡的地位得太高了。
朝中大臣認為,即便可以將一些衛所和衛城當作阻擋韃靼東進的屏障,也不該將一座廢棄幾十年的堡壘看得那麼般重。
在這些大臣看來,既然韃靼人連堅固的張家口堡和宣府都能攻破,更別是土木堡這樣幾乎不設防的廢棄土堡。
劉健出列道:「以居庸關和紫荊關作為據守之地,並無不妥,但土木堡嘛……無山河之險作為憑靠,難以承擔重任!」
劉健為人謹慎,他對西北形勢有一定了解,如果不是沈溪奏報他駐守土木堡,劉健幾乎記不起有這麼個地方,畢竟土木堡已經荒棄多年,劉健這樣相對公允的輔大臣,也不認為土木堡具備阻擋韃靼人前進的要素。
內閣大學士中,以輔劉健居,而在所有部堂中,以吏部尚書、四朝老臣馬文升居。
如今兩名頂級文臣出現衝突,馬文升認為應該以土木堡作為屏障,而劉健則反對將土木堡納入京師防禦體系。
一時間在場的朝臣不知該支持誰為好,但按照朝中絕大多數大臣的意見,他們更傾向於將土木堡暫時放棄。
朱祐樘不想在兩人中做出抉擇,本身他這個皇帝在很多大事上都沒有主見,以往他頭腦清醒,有自己的判斷,但現在他身體和精神都欠佳,根本就無法在這種事情上判斷誰對誰錯。
朱祐樘咳嗽好一會兒,才問道:「諸位卿家,以為如何?」
朱祐樘以前在朝堂上議論事情,這句話得最多,大臣也都習慣被朱祐樘勒令站邊,在兩方意見相佐的時候,誰若是採用模稜兩可的立場,基本上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朱祐樘問的是你支持誰,如果你兩邊都不支持,請出理由來,否則皇帝便會覺得你這個大臣很沒用,久而久之就會將人撤換。
在這點上,朱祐樘算是一個稱職的君主,他不喜歡臣子跟他虛以委蛇,就算大臣本身能力平庸,也必須要有主見,如此一來朝中最沒立場的反而是朱祐樘自己。
環視身邊一干同僚,謝遷悲哀地現,想讓別人支持馬文升的觀點很困難,朝中這麼多人雖不都是貪生怕死之輩,但從務實的角度來,確實應該以居庸關、紫荊關作為防禦重點,土木堡應該暫時放棄。
謝遷非常著急,如果不是沈溪陷在土木堡,不定他也會支持劉健的觀點,但如今土木堡形勢危急,一個不好就有可能全軍覆沒,於公於私,他都不會放棄沈溪。
站在私人的角度,沈溪是謝遷的孫女婿,是他刻意栽培的事業接班人。謝家跟沈家關係緊密,而沈溪又跟太子關係密切,沈溪只需要按部就班做官,將來入閣甚至擔任輔都不在話下。
而為公考慮,沈溪提前預測到韃靼人進兵動向,又曾經挫敗佛郎機人、韃靼人的陰謀,還在南方平定盜匪時立下汗馬功勞,絕對算得上是一個具備化腐朽為神奇能力的少年奇才。在當前戰局已經極為不利的局面下,謝遷認為積極配合沈溪的戰略部署,或者可以力挽狂瀾。
在多次懷疑沈溪的決策後,謝遷現在無比相信沈溪具備神奇的能力。
謝遷非常希望自己能服在場的大臣,所以在別人都沒開口話時,不得不主動站出來稟奏:
「陛下,微臣以為土木堡雖年久失修,但沈溪兒能在土木堡挫敗北寇數千兵馬,以至北寇不得不屢屢調撥大軍圍困,久攻不下,此乃沈溪兒能力的具體體現。若出兵往援,即便兵馬不多,也可讓北寇處處受到掣肘,將來或可以懷來衛、隆慶州和土木堡一線作為對北寇防禦的第一線,從京師調動兵馬,在此三處阻擋北寇東進!」
要陳明觀點,就必須出理由,這是在朱祐樘手底下做大臣必須具備的素質,否則就是一個庸碌之才。
謝遷平日能會道,也懂得揣測皇帝心意,自然明白什麼能讓皇帝採納他的觀點。
他先明沈溪的能力,你們不是土木堡年久失修不能作為屏障嗎?那我就告訴你們,沈溪兒仗著土木堡防守之利,全殲韃靼四千兵馬,就算是劉大夏在寧夏鎮上奏的大捷,斬殺俘獲的韃靼兵馬數量都沒到這個數。
劉大夏手底下可是有數萬邊軍精銳,而沈溪麾下不過幾千京營老弱殘兵。
你們不是土木堡沒有戰略意義嗎?那我告訴你們,土木堡有懷來衛和隆慶州作為支撐點,是居庸關以西最後一道連成線的防禦陣地,這幾座城池尚未攻破之前,韃靼人不敢輕言進兵居庸關,因為這時代行軍之大忌就是繞敵深入,即便背後是一座駐兵不過數百的縣城,也可能會對大軍形成兩面夾擊的狀況。
韃靼人以前之所以不擔心大明兵馬夾擊,是因為他們的騎兵度非常快,而且他們打的是劫掠戰,不是攻城略地的戰事,攜帶的輜重很少,轉移很快。
但這次韃靼人要攻打的是居庸關、紫荊關和京師這樣的堅固城池,明軍作為防守一方,韃靼人不攻城難以得到他們預期的戰果,如此一來,韃靼人就必須攜帶大量的攻城器械以及糧草輜重,緩緩推到京城之下。
當年瓦剌人攻打京城,就犯了顧此失彼的錯誤,以至於居庸關七七夜沒被攻克,深入京師之地後處處遭遇地方大明官軍和民團襲擊,再加上有于謙等人領兵防守,瓦剌人在京師之外接碰壁,不得不黯然退兵。
謝遷的很直白,他並不是為了讓土木堡到懷來衛、隆慶州一線形成最後的屏障,只是作為對韃靼人的掣肘,並且提出不是派出所有兵馬往援,只是派出部分兵馬加強防禦力度即可。
這樣的好處是,這些城塞能阻擋韃靼人一段時間,讓西北兵馬有充分的回援時間,京師到居庸關、紫荊關一線也可以調兵遣將組織防禦。
這觀點,可以是理據充分,就等皇帝肯了。
但今李東陽仿佛跟謝遷扛上了,竟然主動站了出來,直接反對謝遷的陳詞:「陛下,臣以為不可!居庸關以西,已無防守的必要,連張家口堡、宣府這樣的堅城都失守,況土木驛、懷來衛、隆慶州乎?京師防禦,當以居庸關、紫荊關為,以九城防備為先,請陛下下旨!」
內閣三位大學士,劉健和李東陽意見保持一致,而謝遷則支持馬文升,其餘朝臣中,即便是知兵的英國公張懋也站在劉健一邊。
張懋雖然很欣賞沈溪這樣年輕有為的後生,但他知道是五軍都督府的屬官私自扣下沈溪的軍報後,便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煩,所以索性一路錯到底,最好是沈溪死在土木堡一了百了,到時候將罪責往其身上一推,誰也不會追究他這個國公爺的頭上。
另外,張懋不敢把大明的安危寄托在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身上,更願意相信居庸關、紫荊關和京師防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