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門戰場上,大明與韃靼的決戰已到關鍵時刻。
隨著大明騎兵突擊、正陽門大火、沈溪率兵進入戰場這三件事後,勝利的天平已不再平衡,迅傾向大明一方。
此番叩關而入的韃靼汗部約莫有五萬兵馬,但在之前的戰事中已折損近萬,今天攻城遭遇大火,死傷無數不說,後續兵馬還無法攻上城牆,眼看破城無望。
天地壇上,達延汗巴圖蒙克騎在一匹通體鮮紅的汗血寶馬上,遙看正陽門城頭的滾滾濃煙,搖頭輕嘆:「數十年前,瓦剌人就曾在大都城外飲恨,難道今日我也要重蹈覆轍,倉皇而逃?」
恰在此時,巴圖蒙克手下第一大將蘇蘇哈帶兵撤回,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
蘇蘇哈的主要任務,是指揮步兵攻城,同時統領騎兵拱衛兩翼,防備沈溪突然殺出,結果在兵力部署上出了很大問題……王陵之和林恆率騎兵殺了蘇蘇哈一個措手不及,蘇蘇哈幾次派出騎兵圍追堵截,但都被明軍騎兵殺退。
城頭大火讓攻城變得極為艱難,再加上騎兵的損失,蘇蘇哈根本就顧得上沈溪的步兵方陣,匆匆回到中軍向巴圖蒙克復命。
巴圖蒙克眼見蘇蘇哈一張臉被煙火熏得漆黑,想到自己幾個兒子統兵在外,心情略微焦急,問道:「明朝究竟出動了多少騎兵?」
蘇蘇哈不敢把明軍出動的騎兵數量報太少,否則不僅他自身在汗部的地位急轉直下,甚至可能會連累到汗部的威名……區區三千明朝騎兵都無法應對,還怎麼攻破大都城君臨天下?做夢吧!
蘇蘇哈道:「回大汗,明朝出動騎兵萬餘……」
「啊?」
跟隨在巴圖蒙克身邊的幾位大部族的族長,臉上皆都露出驚慌之色。
雖說圍困大明京城的韃靼兵馬數量過十萬,卻是由各部族分攤,許多大部族也只有幾千騎兵,更小的部族甚至只有幾百到一千騎兵,他們主要負責突襲和防守側翼,靠機動靈活維持戰場的主動局面。
誰都沒想到,大明居然能一次出動一萬多騎兵,還正好命中韃靼兵馬的薄弱處。
「報……」
遠處斥候飛而來,在眾部族族長心頭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明軍數萬兵馬,順著城垣從西直門往正陽門而來,領兵者……正是昨日帶兵的明朝延綏巡撫!」
至於斥候是否見到沈溪,連巴圖蒙克都不能確定,但他料定沈溪絕對不會坐視正陽門被圍攻而置之不理。
明擺著的道理,一旦正陽門失守,大明京城淪陷,那時沈溪就算駐兵城外,也是杯水車薪,無法招架十萬韃靼兵馬圍攻。
一名部族族長趕緊上前請命:「大汗,又是這個明朝的延綏巡撫,他在宣府打退國師統率的數萬部族精兵的輪番進攻,又在居庸關外將亦不剌將軍的兵馬給殲滅,今殺來京師,昨日在西直門外便折我近萬兵馬……此人或為明朝妖邪之人,實不宜與之戀戰!」
巴圖蒙克還沒說什麼,下面的族長已開始打退堂鼓。
此時韃靼中軍左翼,也就是正陽門城西方向,傳來急促的號角聲,只見明軍步兵方陣,一分為六,其中五個約千人規模的方陣有序殺出,將前往阻撓的保護攻城兵馬側翼安全的韃靼騎兵隊衝散。
「笑話!現在連明朝的步兵也能跟我們驍勇的騎兵對抗了嗎?」
巴圖蒙克對於韃靼騎兵表現出來的無能倍感失望,他雖然看不太清楚沈溪軍陣的具體情況,但他之前多少有耳聞,沈溪用兵別出心裁,其步兵方陣中的火銃和弓弩太過犀利,再加上長槍和盾牌結合,即便以蒙古騎兵的勇猛也難以攻破。
眼看麾下兵馬逐漸落於下風,但巴圖蒙克仍下不了決心撤兵,他心想:「只要能拖住這部援軍,持續對城頭動攻擊,一旦正陽門告破,那大都便可光復,我九能做大元復國的英明聖主!」
可當巴圖蒙克抬起頭查看正陽門城頭時,正陽門已陷入火海中。因城頭缺水,即便在著火的情況下,士兵也無法撲滅身上的火焰,火勢愈燒愈烈,大多數士兵只能選擇跳下城牆逃生,因為在城牆上不是被大火燒死,就是被煙熏死。
巴圖蒙克哀嘆:「天時地利人和,皆不站在我大元一邊,莫非天亡我也?這兒始終是漢人的地盤,即便太祖和世祖可領兵平定天下,但後世子孫不肖,敗光祖宗基業不說,退往大漠後再無辦法攻破明朝都城。我不該聽信亦思馬因的鬼話,來爭做中原的皇帝,如今大勢去矣!」
蘇蘇哈灰頭土臉,他親率的怯薛軍鐵騎,在連續的大戰中已折損過半,不復之前的雄心壯志。猶豫了一下,蘇蘇哈俯請命:「大汗,是戰是撤,請您示下!」
在場部族族長一聽,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蘇蘇哈都在問詢是否撤兵,應該沒機會攻克大明京城了,他們手下兵馬多不在身邊,分散在京城各處駐紮,他們所想都是如何撤回草原,保全自己的力量,不被達延部蠶食。
有的族長非常直接,毫無遮掩地說:「大汗,撤兵吧!」
也有部族族長比較婉轉:「大汗,不如撤回到紫荊關,伺機而動!」
巴圖蒙克沒有聽這些族長貪生怕死之言,他抬頭看著城頭方向,那裡熊熊燃燒的大火,成為他心頭難以磨滅的陰影:
「為了守住城門,明軍高官不惜對他們自己的士兵縱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看來我始終欠缺點兒魄力!」
當城頭更多士兵著火墜落下城牆時,巴圖蒙克終於抬起右臂,用韃靼語高喝一聲……鳴金收兵。
……
……
位於瓮城城頭的朱厚照,這會兒被煙火嗆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前面是熊熊大火,士兵不知道燒死多少,周圍到處濃煙滾滾,空氣中散出來的是焦糊氣味,令人作嘔。
謝遷在旁邊不知嘔吐過多少回,此時作為接管防務的兵部郎中,王守仁已前往前面的城牆,指揮兵馬反撲。
「太子,您沒事吧?」
謝遷終於平復了一下氣息,此時濃煙似乎少了些,他趕緊到太子面前問詢,朱厚照用一塊手帕捂著鼻子,小臉憋得通紅,臉上有大量灰塵,黑漆漆的好像剛從煤灰堆里扒拉出來。
朱厚照感覺濃煙少了些,趕緊深吸幾口氣,問道:「謝先生,這把火……燒完了嗎?咳咳咳……」
謝遷整個人有些站不住了,這兩天他不但休息得不好,吃東西也沒胃口,之前的嘔吐讓他筋疲力竭,嘶啞地說道:「太子殿下,狄夷在城頭兵馬數量銳減,估摸不多時,便可收復城牆!」
朱厚照一聽,火蹭蹭就上來了,高聲道:「這簡直不是殺韃子,是要把本宮熏死啊,王守仁呢?他在哪兒……讓他來見本宮!」
王守仁並不在瓮城城頭,朱厚照根本沒見到人。
不過城頭火勢,的確在減弱。
正陽門的城門樓外層系由青磚修建,沒被引燃,城牆上可燃燒的東西不多,之前那把火,完全是靠桐油、猛火油和柴禾燃燒,這些東西燒完,很多士兵屍體已經燒焦,火勢也就不撲自滅。
張苑很聰明,下城樓後便躲到了瓮城城牆一角,他手頭沒水盆,便用尿液浸濕手帕捂住口鼻,此時他的精神反而最好。
張苑戰戰兢兢地順著瓮城城牆,往前面清空的城牆看了看,驚喜地回來奏稟:「太子殿下,天大的好消息,韃子撤兵了!」
「韃子終於撤了嗎?」
朱厚照很開心,但笑容剛綻放便收起,「撤兵也就那麼回事,還不知道沈先生的兵馬殺來沒有……韃子應該隨時會動下一輪攻勢吧!」
張苑急道:「不是,韃子連攻城器械都置之不顧,往城南遠處撤離了,似乎沈巡撫的兵馬,也殺到了城南……」
朱厚照興奮地問道:「是嗎?在哪兒?本宮要看看沈先生的風采!」
說話間,熊孩子躥得飛快,迅來到前面的城牆上。韃子果然撤了,從城頭看下去,能看到幾個明軍的步兵方陣,往韃靼騎兵陣營方向逼近,可惜因為殘餘煙霧的遮掩,朱厚照並不能看清楚。
「這裡視線不好,本宮要上城樓!」朱厚照說著,就要往城牆正中的城樓而去。
這次卻是張苑將朱厚照給攔下來,勸解道:「太子,這城頭死了那麼多人,您進城門樓前,先得踩那些士兵燒焦的屍體,你能承受馬?」
朱厚照原本只是一股興頭要去看沈溪帶步兵跟韃靼騎兵血戰,聽到張苑的話,他有些掃興,很多事經不起想,就好似城頭那些屍體,朱厚照遠遠看到已經是毛骨悚然,之前那些身上著火的士兵的慘叫聲,再次迴蕩在腦海,一張小臉變得慘白。
「不……不去了!本宮不去,但張苑,你去給本宮看看,沈先生是如何跟韃子交戰的,回來後詳細說出來,若敢搪塞本宮,直接剁了你腦袋餵狗!」
朱厚照氣勢洶洶地出言恐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