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湖廣都指揮使蘇敬楊一大早便帶著戰報來總督府請示,懇請沈溪率兵出征,一次性將湖廣之地的叛亂根治。
「沈大人,湖廣兩司,外加地方巡檢司兵馬,數量在二十萬左右,而叛亂的賊人最多的也不過七八百,跟盜賊幾無差別,如此還任其逍遙法外,實在令大明軍隊蒙羞,您身為節制兩省軍務的總督,不能坐視不理啊!」
沈溪打量蘇敬楊一眼,心想:「這話說得輕巧,平叛本來就是地方行都司和都司衙門的事情,怎麼出了事情老是推到我身上?我看全是朝廷把你們慣出來的毛病,有事就請示,本來自己能解決的小毛病,因為拖沓,最後演變成大問題。」
沈溪反問道:「本官如何坐視不理了?難道讓本官親自領兵去地方平叛?」
這下蘇敬楊不知該怎麼說了。
都司衙門主要負責駐守城池和地方,而行都司才專門針對地方部族勢力的軍事機關,沈溪之前已派人去行都司傳達命令,增派兵馬前往湖廣西部和南部平叛,順帶還劃撥大批軍糧物資供應軍隊所需。
至於這筆錢糧最後用在了何處,沈溪不清楚,但以地方貪污成風來看,很有可能被各級官員給雁過拔毛,能真正用於軍隊的可能連總數的一半都不到,這就是大明官場最神奇的「漂沒」。
對此,沈溪鞭長莫及。
大明官場**,已到腐蝕根基的地步,不是一兩個人的問題,而是大勢如此。天下烏鴉一般黑,沈溪不能把湖廣文官武將整個換上一輪,只好見招拆招,很多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情,只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待慢慢解決。
沈溪嘆道:「湖廣二十萬官軍,卻被少量部族武裝打得滿地找牙,說出去都丟臉,但本官又能如何?」
「如今本官留守武昌府,身上有朝廷交付的重任,怎麼能輕易拋下一切,到一線去領軍作戰?如今要平息地方叛亂,最好以招撫為主,再輔以軍事打擊。本官準備派人前去安撫各少數民族,蘇將軍可有好的人選供參詳?」
蘇敬楊怔了怔,感覺自己跟沈溪說的不是一件事。
他分明是來提請出兵,而沈溪說的卻是不出兵,而是派人「勸降」。在蘇敬楊這樣的武將眼中,居於山野的少數民族並非王化之民,而是生番,野蠻人,必須要用武力鎮壓,哪裡有跟他們講道理的空間?
蘇敬楊趕緊全解:「大人,番民不知教化,還是出兵征討為好,官兵們可都眼巴巴看著您,隨時聽從您的調遣啊!」
湖廣二十萬駐軍,說白了大多是負責耕田種地的衛所兵,天下承平已久,各衛所深處內地基本難以碰到戰事,平日連操練都很少,跟邊軍比起來,戰鬥力遠不止差一籌那麼簡單,這些兵馬平時連剿滅山匪都成問題,應付大規模的叛亂戰爭更感吃力。
沈溪從來沒指望靠湖廣地方兵馬做出什麼成績,就算他是湖廣、江贛兩省軍隊名義上的總指揮,也不想在地方少數民族叛亂這種事情上多摻和。
酷暑到來,湖廣之地隨之迎來豐沛的降水,南方江水兩岸夏季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防洪,這是沈溪以前所沒接觸過的差事,布政使司那邊已經多次給總督衙門來函,希望儘快跟朝廷申請防洪款項。
在這種情形下,沈溪更不想冒著高溫,帶著兵馬去湖廣西部和南部這些在大明尚且是蠻荒之地的地方打仗。
沈溪心想:「別等戰事打到一半,我自己先因為遭受蛇蟲鼠蟻叮咬,或者山林瘴氣中毒倒下,那就太不明智了。現在朝廷又沒逼我去平亂,我只需要遠程遙控指揮即可,朝廷如果命令我統兵,到時候再走一步看一步。」
因為湖廣西部和南部的少數民族叛亂,未影響到大明核心利益,只要地方上儘快平息戰火便不會有麻煩。
沈溪作為湖廣、江贛兩省總督,要做的便是調兵遣將,保證後勤補給,以他為人處事的老練,當然不會為了一點民族糾紛而領兵征戰。
這種戰事,勝利了朝廷也不會記下功勞,還會在史冊中鎮壓民族起義劊子手的罵名,要是輸了,那更是丟臉,或許會遺臭萬年。
無論蘇敬楊怎麼說,沈溪始終不為所動,說不領兵就不領讓我調度一下兵馬可以,想讓我親自上陣,沒門兒!
我還等著老婆孩子來湖廣跟我團聚呢!
沈溪對蘇敬楊道:「蘇將軍回去後,多研究一下湖廣地區的地勢地形圖,有什麼好的圖冊,也給本官這邊送一些過來,本官好研究一二。初來乍到,本官對地方不甚了解,貿然出兵非常危險,知己知彼方為上策。況且夏季多雨季節已來臨,本官要將注意力放在防洪上,無心軍旅之事!」
蘇敬楊緊張地說道:「大人,難道地方安穩,不比防洪來得重要?」
沈溪板起臉:「地方安穩,只涉及到湖廣西部和南部一兩個府,地方上尚且有數萬兵馬鎮守,叛軍斷不至於北上殺到湖廣腹地。而湖廣乃是我大明糧倉,今年夏天已經連續連下了幾場豪雨,如果後續雨水不停,必然要鬧洪災。湖廣遭災,糧食減產或者絕收,那全天下的百姓當如何?」
大明剛建立那會兒,尚有「蘇常熟天下足」的說法。
但隨著江南工商業日益發達,城市的膨脹侵蝕了農業的發展空間,同時大量良田用於種植桑樹、茶葉和棉花,以獲取更高的經濟效益,導致長三角地區的糧食種植直線下降,而湖廣則由於連續開發,逐步成為全國糧食的主產地。
靖難之役後,南糧北調逐漸成為一項傳統,但由於長江中游區域一直飽受水災困擾,該地區能否風調雨順,全看天意,一旦湖廣遭災,糧食調度不出去,全國許多地方的老百姓可能就吃不上飯了。
蘇敬楊聽沈溪的意思,不想親自領兵出征,他不敢多嘴,趕緊叫人為沈溪準備一些湖廣西部、南部的圖冊和府志、縣誌,讓沈溪充分了解該地區的風土人情,順帶按照沈溪的吩咐,安排地方衛所、千戶所日常屯駐和練兵。
蘇敬楊很識相,他知道這時代文官至上,跟沈溪較勁兒不明智沈溪能幫他的地方太多,隨隨便便上個奏本,誇讚一下地方都司衙門做事妥當,朝廷就會記住蘇敬楊的功勞。
蘇敬楊跟其他地方將領一樣,一心想跟著沈溪建功立業。
在這之前,只有邊軍體系才能栽培出王公貴胄,而地方都指揮使因為並非世襲,蘇敬楊很想為自己的子孫後代爭取到公侯世卿,所以才會極度渴望沈溪領兵出征,他才好跟著沾光。
沈溪有意組建一支由總督衙門直接統轄的兵馬,蘇敬楊心想,既然這位新任兩省總督對於地方平亂的事不那麼上心,那就乾脆幫總督衙門組建一支軍隊。
沈溪作為兩省總督,有直接統兵權,就算朝廷不給沈溪組建兵馬的詔令,沈溪也可以自行組建兵馬,甚至可以任命一些將職,同樣可以得到朝廷的承認,這就是著名的「標兵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