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舉喪,原本應該由李氏長子沈明主持,但因五房沈明鈞的兒子沈溪乃當朝二品大員,位高權重,沈明鈞便成為當之無愧的治喪發起人。
但沈明鈞資質平庸,舉喪之事皆由沈明鈞的妻子周氏負責。
雖然周氏也算是市井女人,但畢竟以前做過生意,跟人溝通有經驗,在安排事情上能做到井井有條,治喪之事有條不紊進行。
沈家上下一片忙碌,李氏過世意味著沈家重組。
李氏尚健在時,沈明新和沈明鈞二人都已完成形式上的分家,二房沈明有和妻子錢氏滯留京城,在沈家人眼裡生死未卜。
李氏過世,三房沈明堂沒必要留在沈家這個大家族裡,為沈明一家拖累,如此一來便正式宣告沈家分裂,究竟誰能留在沈家大宅,以及沈家剩下財產分配,要等李氏的喪事完成後再說。
沈溪得知李氏病故的消息,已是中秋節前後,沈溪剛打下靖州,正準備往通道縣城進發。
這場戰事顯得非常拖沓,主要是因為這一地區處於武陵山脈和雪峰山脈之間,地形複雜,就連官道都是在懸崖峭壁間開鑿出來的棧道,沈溪感覺大軍就像是在過蜀道。
沈溪前世沒有參觀過古蜀道,也不知這時代的蜀道有多艱險,但以目前湖廣西南部的地形地貌來看,沈溪覺得不會比過蜀道輕鬆。
如果沒有萬全的計劃,沒有嚴密的情報偵測系統,叛軍只要在一兩個險要地方堆砌山石滾木,待大軍行進時突然掀翻,那就是一個全軍覆沒的結局,沈溪深切地感受到肩頭的沉重壓力。
靖州城南,中軍大帳里的議事剛剛結束。
沈溪將下一步行軍計劃吩咐下去,雖然他是西南六省兵馬提調,接下來的任務是去救援桂林府,面對的敵人可能有數萬,但他麾下的兵馬基本沒有什麼變化,仍舊是江西和湖廣兵各兩千,此外尚有一千多的輜重兵和一千多民夫。
四千精兵在沈溪看來已經足夠,此時湖廣南部的叛亂基本平息,雖然西邊的保靖州和永順宣慰司尚有叛軍出沒,但他只能暫且放到一邊,因為大敵當前,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分心去應付。
「……大人出兵,已讓地方上的叛軍聞風喪膽,之前他們到處掠奪州縣百姓,甚至膽敢攻打府城,為非作歹,但大人領兵到來後,叛軍節節敗退,不得不龜縮防守。還是大人您治軍有方,怪不得陛下會委命您為兵部尚……」
蘇敬楊在沈溪面前恭維,他說的話,沈溪一個字都不想聽,腦子裡想的都是李氏亡故的事情。
沈溪對李氏沒有親情,從未把李氏當作自己祖母,畢竟他兩世為人,這一世穿越已經六歲多,沒有血濃於水的切身體會,夫妻間的情感比之祖孫這樣的親情高了不止一點半點,他希望得到一種認同和倚靠,而不是去尋找所謂的歸屬。
沈溪沒有把自己當作沈家這個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大家族中的一員,甚至連培養沈永祺等人,也只是為了盡人子的責任和義務,避免被人戳脊梁骨。
聽蘇敬楊說了半天,沈溪抬頭看著他,問道:「蘇將軍的兵馬,都已經整頓好?可以隨時出發了?」
蘇敬楊笑道:「跟隨大人行軍作戰,訓練和整頓兵馬是怎麼都繞不過去的彎,這幾個月來,穿州過府,逢戰必勝,將士們都有功勞和犒賞在手,精氣神煥然一新,做事也有動力,這會兒如果還再出現什麼消極怠戰甚至逃兵的情況,卑職定斬不饒!」
沈溪道:「戰場上如果局勢不利,要到保存實力的時候,該逃還是要逃,怕死是人的天性,有些事光強求沒用。」
「既然三軍士氣高漲,倒是可以乘勝追擊。從靖州往通道,再向南向洪舟泊里司一代走,正是叛軍部族密集之所,一個不慎,或許就要遭遇挫敗,這一戰就看蘇將軍你能否旗開得勝了……」
之前沈溪準備讓王禾開路,但蘇敬楊死活不干,主要是因為蘇敬楊在寶慶府一戰中沒撈著功勞,一直想辦法彌補回來,用實打實的戰功贏得沈溪的欣賞,向朝廷舉薦。
雖然從寶慶府到武岡州,再到靖州,這一路上打了不少仗,但基本都是摧枯拉朽的殲滅戰,沒經過真正的考驗,加起來殲滅的叛軍數量也沒兩千,還得湖廣和江西兩支兵馬平分功勞。
蘇敬楊非常渴望找補回來些功勞,但奈何叛軍聽說在寶慶府城殲滅己方四千「精銳」的沈溪領兵前來,沒人願意跟他正面交戰,沈溪所部消滅的都是地方上那些消息不甚靈通的小股叛軍勢力。
蘇敬楊精神振奮:「大人放心便是,卑職在這一戰中,必定能打出大人您的威風,讓叛軍知道我們沈家軍的厲害……」
聽到「沈家軍」這稱呼,沈溪心中「咯噔」一下,他從來沒有組建一支家兵的想法,朝廷也不會容許他這麼做,但隨著他在戰場上聲名赫赫,將士都以跟著他打仗為榮,難免下面就會有人冠以諸如「沈家軍」之類的稱呼,這等於是將沈溪立於一個下不來台的位置上。
在士兵心目中,這稱呼顯得很風光很有面子,沈溪光是指責怒罵沒用,士兵沒有什麼見識,理解不了岳飛為什麼會被宋高宗所殺,更不知道朝堂險惡。現在沈溪能做的,只能是讓蘇敬楊阻止下面官兵這麼稱呼自己,不能任由這稱謂蔓延。
沈溪道:「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沈家軍』,將士們跟著本官打仗,只是效忠朝廷,非要強調本官的功勞,那便是陷本官於不忠不義。本官不是為了圖虛名才領兵,蘇將軍,你身為都指揮使,絕對不能讓下面的將士有這種心態,跟著本官打仗,絕非效忠本官,而是報效朝廷!」
蘇敬楊一怔,他到底身居高位,立即明白沈溪的意思,趕緊行禮:「大人說的是,卑職回頭就會教訓那些亂說的官兵,不讓聲音繼續傳播!」
沈溪點頭嘉許:「好,蘇將軍,時候不早,本官準備休息,你也先回去歇著,明早天不亮,你先帶兵出發。如今雖然已經快中秋了,但秋老虎照樣可怕,中午記得休息一個時辰到兩個時辰,別讓官兵中暑,駐紮時多注意周邊環境,不能為叛軍偷襲!」
蘇敬楊顯得很自負:「大人,現如今叛軍都龜縮起來了,誰還敢偷襲?」
沈溪板起臉:「難道你忘了邵陽的教訓?叛軍可不會計較官軍怎樣,只要到了他們的地頭,認為有機可趁,隨時都可能發起偷襲。這便是兵不厭詐,之前叛軍的回收也是為了麻痹我們,方便下一步出擊!」
蘇敬楊趕緊應聲:「是是,大人,末將謹記,這就回去安排歇宿和防備事宜,明天一早領兵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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