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六年,七月二十。
沈溪在前往南方擔任三省督撫一年半之後,終於再次回到京城。
沈溪進城後第一件事,就是前往五軍都督府歸還敕印,然後到吏部述職,將自己的官牒交還。
至此事情便算告一段落,此後就要等吏部上奏,由皇帝安排時間接見。
三省督撫是弘治皇帝委派的職務,他回到京城要向天子回報,等候再次給他委命新的差事。
沈溪知道,弘治皇帝現在身體很不好,連下榻都難做到,接見朝臣幾乎都是在病榻上,就算弘治皇帝要見他,但排期下來,不知道何時才能完事。
吏部負責接待的考功清吏司郎中,告之沈溪先回家等候,具體是官復原職回詹事府,還是委任新的官職,都要請示過皇帝之後再行決定。
皇帝是否賜見,全看皇帝的意願和身體及精神狀況。
「讓我去東南時,把我捧得高高在上,讓我覺得自己集隆寵於一身,下定決心為朝廷效死命。現在時過境遷,回京後就被晾在一邊,成狗不理了……可悲可嘆。」
沈溪旅途勞頓,沒別的想法,到吏部辦完公文交接述職,又到兵部為東南將官論功請過賞,就想回到自己的家,好好睡上一覺,任他風吹雨打,天昏地暗,跟自己沒多大關係,最好皇帝一夜間駕崩,新皇登基,或許還有更好的前程,不至於被人利用。
回到闊別一年多的沈府,沈溪站在門口時有些迷茫,府邸跟一年多前走的時候沒什麼兩樣,只是心境大相徑庭。
府門打開,雲伯帶著車一名家僕出來,向沈溪行禮:「老爺回來了。」
一年多未見,雲伯感覺蒼老許多,沈溪扶起雲伯,一邊往裡面走,一邊詢問離開京城後家中的近況。
沈府兩處宅院,包括御賜的府宅和謝家老宅,還有一處店鋪以及配套的藥廠,沈溪一家離開後,全都是雲伯在打理。
雲伯持家上雖稱不上是好手,但為人老實忠心,一年多時間,光是狗皮膏藥店就給沈溪淨賺五百餘兩銀子,這還是在刨除藥廠的人工和材料開支後的數目,盈利頗豐。
雲伯一文錢不少呈遞到了沈溪面前,賬目做得清清楚楚。
「老爺,您不知道,這一年多來,膏藥店的生意好的不得了,百姓有病有災都想著咱的膏藥,很多人吹噓得神乎其神。由於實在忙不過來,紅姑娘現在坐鎮管理膏藥店,綠姑娘則負責打理藥廠,她們有空便回老宅那邊,免得房子長久沒人住荒蕪下來。」
沈溪點了點頭,問道:「紅兒和綠兒還好吧?」
「一切安好!」
雲伯老懷安慰,捻著鬍鬚道:「年初的時候,綠姑娘惹了風寒,病了一個月才好,我擔心膏藥藥方外泄,每天都前往藥廠監督。有人見咱們膏藥店生意紅火,便想打鬼主意,可當得知老爺您的身份,無論是官府還是那些地痞,都不敢再對咱的鋪子有所覬覦。」
「倒是有無良商家也在魚龍混雜賣膏藥,可惜他們的膏藥沒什麼功效,就算咱的膏藥賣價高許多,照樣供不應求。」
沈溪笑著說道:「這都是雲伯的功勞,拿五十兩銀子下去,你和紅兒、綠兒還有夥計們分了,感謝你們這一年多以來對府宅和鋪子的照顧!」
「老爺,使不得……老爺,您……就算要發錢,也用不著這麼多……」
沈溪出手大方,直接給了雲伯五十兩銀子,按照這數字下發,包括藥店夥計和藥廠工人,每個人都有一筆不菲的收入。
雲伯千恩萬謝,表示會拿下去好好分配。沈溪走進自己院子,剛來到臥房門前,只見一名三十多歲的婦人端著個木盆出來,若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婦人鵲巢鳩占,將沈溪的房間給占據了。
婦人布衣荊釵,樣貌和舉止都很平素,一看便是小門小戶人家出身。雲伯喝斥一聲道:「怎麼能衝撞老爺?還不快退下!」
沈溪皺眉,指了指人,雲伯解釋:「這是新婦,我叫她每天都把家裡擦洗得乾乾淨淨,沒想到她不懂規矩,唐突了大人。」
沈溪點頭表示會意。
所謂「新婦」,是對兒媳婦的一種稱呼方式,雲伯祖籍南方,跟謝家在北方定居,多少保留著閩粵一代人的習慣和稱呼。
沈溪料想自己離開京城這一年多時間裡,修房修瓦的事情自然交給有力氣的小伙子去做,而這些整理和打掃的細活則必須交給婦人,雲伯有幾個兒女,找個會做事的兒媳婦過來幫忙做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能白用人,雲伯,再從賬上支五兩銀子出來,沒想到離開一年多時間,家裡跟走的時候一模一樣,院子裡連一棵雜草都找不到,屋子也收拾的窗明几淨,桌椅上連塵土都見不到。」
沈溪打量了一下屋舍周圍,就好似家裡一直有人住,保持著人氣,這是最難得的。
雲伯感慨地說道:「老爺,當初……謝家離開京城,什麼都沒留下,那時老頭子便想,若是能留著府宅,我一定好好打點。去年老爺和夫人暫時離開,紅姑娘和綠姑娘又忙著膏藥店的生意,我琢磨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個家敗落,於是便想方設法打理好,總算沒讓老爺失望!」
這話沈溪聽了很感動,難得家中有這麼個忠心的下人,自己也是沾了謝韻兒的光,當即道:
「先就這樣吧,估摸夫人她們要在一個月之後才能回到京城,這段時間,家裡沒什麼人,廚房那邊勞煩雲伯找人支應一下!」
「是,是,老爺儘管放心,一切都有人打理。」雲伯道。
「工錢方面,直接在賬上扣,現在不知道朝廷對我如何安排,如今我仍舊領的是正三品的俸祿,跟在詹事府不同,沒有額外的賞賜,俸祿是多少就是多少,不過銀錢上不用刻意節省,沒錢就找我支取。若是人手短缺,不妨從外面聘幾個回來,或者買幾個丫鬟。」
「這些事,都交由雲伯你來處置,回頭給我個清單列表便可。」沈溪道。
雲伯聽不懂「清單列表」是什麼東西,琢磨好一會兒,估計跟匯報差不多,趕緊答應下來。
沈溪揮手讓雲伯去忙,自己進了屋子,來到床邊攤開四肢躺下,一時間感覺無比的舒適。
自從南京出發,幾乎都在船上渡過,就連晚上睡覺也搖搖晃晃,如今在熟悉的床上入眠,一種踏實和幸福感油然而生。
「當官真累,現在連睡覺都感到幸福,一天天奔波勞碌,簡直是在折磨自己,別到三十歲,人就垮了!」
……
……
中午回到家,直到日落黃昏沈溪才睡醒一覺,雲伯已讓兒媳婦準備好了晚餐。
沈溪剛回來,菜品相對簡單,小門小戶的婦道人家,廚藝局限於不用油不用雞鴨魚肉的燴菜,這菜讓沈溪吃了非常感慨,簡直是跟老娘以前做出來的一模一樣。
六七歲前吃這種菜覺得是美味佳肴,只有逢年過節才有機會吃得上,可後來家中的條件一天天好起來,有寧兒、小玉等人負責膳食,周氏就算會進廚房,也逐漸學會烹飪,沈溪終於不用再每天吃得沒滋沒味。
吃過晚飯,沈溪在書房喝了一會兒清茶,覺得有些無聊,正準備回去接著睡,突然雲伯走進書房,說外面有人前來送信。
「老爺,來人不像是官差,送的是私信。」雲伯提了一句。
「什麼人不能等到明天?」
沈溪有些惱火,繼續坐在書房裡等候。沒過多久,雲伯出去將信函接回來,沈溪一看便皺起了眉頭。
是蘇通。
弘治十五年的會試中,蘇通不出意外又折戟沉沙,名落孫山,但蘇通並未回南方,而是購買房產選擇留在京城。
聽說沈溪回來,蘇通第一時間寫信過來。
沈溪這邊自己覺得是被人遺忘,暫時投閒置散,無官一身輕,可在蘇通這等普通士子看來,沈溪那是高高在上連仰視都快看不見的星辰,能跟沈溪這樣的朝中「權貴」私交,那是莫大的榮幸。
與蘇通留在京城不同,他的死黨鄭謙已回汀州府。
兩人一直希望得到沈溪的眷顧,如果弘治十八年的會試中沈溪能擔任主考或者同考官的話,或許能給他們一定幫助。
「老爺,送信的人在外面候著,說是問您是否答應約請,好回去通稟。」雲伯道。
「知會一聲,就說我剛回京城,近來可能無暇出去走動,讓他們留下地址,有時間我再去拜會!」
沈溪沒時間見蘇通,也沒那個必要,見了面無非是老生常談的恭維和客套,沈溪暫時幫不上蘇通什麼忙,倒是蘇通那邊肯定會刻意地巴結逢迎,可沈溪不缺那點兒禮物。
雲伯出去將外面蘇家下人打發走。
沈溪剛要起身進自己小院,雲伯又急匆匆過來:「老爺,謝大人來了。」
「謝大人?」
沈溪姓謝的朋友可有不少,聽到「謝大人」,他自然想到謝遷,畢竟現在沈謝兩家是姻親,可想到謝遷的脾性,就算知道自己回來要見一面,也必然是板著臉派人來叫他去謝府,而不是親自登門,不用說這位「謝大人」便是國子監祭酒謝鐸。
果不其然,雲伯說道:「是謝老祭酒。」
「還等什麼,快!」
對別人沈溪可以不敬,對謝鐸,沈溪實在想不到有怠慢的理由,他回京第一天,謝鐸可能還有公事要做,結果放下手頭一切前來登門來見,這是何等的禮遇?
人家謝鐸這樣的大儒都不惜自降身份親自來見,沈溪這個後生自然要拿出絕對的尊敬,出門恭敬迎謝鐸進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