擷芳殿內。
朱厚照得知沈溪已回到京城,雖無法跟沈溪往西北「彎弓射鵰」,但他還是頗為期待,可惜等了兩天,也未得到沈溪復為東宮講官的消息。
望著自己那已經快翻爛的一堆武俠小說,熊孩子心裡非常著急,尤其是其中的《神鵰俠侶》只有兩冊,剛寫到活死人墓和玉女心經,故事看到最精彩的地方突然沒有了,那種感覺很讓人窩火。
「不行,沈先生不回東宮,我也要想方設法爭取讓他早日回來……如果父皇不准允,那我豈不是一輩子都沒武俠小說看?」
朱厚照把心一橫,決定去找老爹理論,為什麼沈溪回到京城還不讓他進東宮為講官?就算不為講官,至少也要讓他來看看我,方便我跟他討要小說啊!
朱厚照最近很難走出擷芳殿這個圍城,就連玩耍,也被眾多太監簇擁著……現在皇家正值多事之秋,弘治皇帝病情未痊癒,隨時可能彌留甚至賓天,這位小主子平日上躥下跳永遠沒個消停,若是這時候出什麼狀況,整個大明朝都要亂套。
熊孩子平日被禁足,連去乾清宮和坤寧宮見老爹老娘,也只有在被傳召的情況下才能前往。
「張公公,本宮要去坤寧宮見母后,你陪本宮去!」朱厚照已經等不及了,老爹老娘似乎把他給忘了,這兩天都沒讓他過去請安。
這是有原因的。
妻子即將分娩,朱祐樘自己又病重,加之朝廷還在準備西北戰事,皇帝忙得實在是不可開交。
張皇后已經移居坤寧宮的側室,專心等著分娩。
如今肚子裡有一個,張皇后就不想再見那個讓她心煩意亂的「好兒子」,到底她跟朱厚照之間是否親生母子,朱厚照的身世究竟如何,這些只有朱祐樘夫婦方才知曉。
總之張皇后沒心情將朱厚照傳喚到身邊,表面上是請安,其實是在聽熊孩子吵嚷。
如今朱厚照名為十三歲,但那是虛歲,其實也就十二周歲,完全是個不開竅只知道玩耍的孩子,除了添亂沒別的本事。
張苑為難地解釋:「可是……太子殿下,皇后未曾傳召您前去坤寧宮。」
「本宮要去見母后,有何不可?本宮兩日未見母親,心中想念,便是去見了,母后都不會說什麼,你張公公是想阻礙本宮去盡孝道?」朱祐樘甩出大道理。
經過沈溪培養,朱厚照多少有了點兒心機,知道怎麼威脅人,他現在已經能準確把握人的弱點,用大道理先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張苑就算再嘚瑟,那也只是他的一個奴才,想怎麼懲治都行。
果然,張苑被朱厚照扣了一頂「影響太子盡孝」的大罪名之後,頓時膽怯了,之前皇帝嚴令太子禁足之事,不敢再堅定地遵守下去。
「來……來人,為太子更衣,太子要往坤寧宮!」
要說張苑驚慌失措也談不上,他的想法很簡單,在對待太子的問題上,皇后怎麼都比皇帝好說話,張皇后總歸是個疼愛兒子的慈母,見到兒子主動前來探望,一定歡喜不已。
張苑琢磨:「太子禁足的命令是陛下所下,這會兒陛下應該在乾清宮連床都下不來,去坤寧宮見不著他面吧?」
抱著這種僥倖心理,張苑讓人將朱厚照的衣物收拾好,朱厚照如今已在盤算怎麼在路上逃走,去乾清宮找老爹理論。
乾清宮可不是熊孩子隨便能過去的,雖然那兒是他老爹的寢宮,但同時也是皇帝處理國家大事的地方,只有老爹傳召,他才能過去,偶爾還能碰上朝中重臣……他現在就想問問老爹,什麼時候把沈溪安排進宮?
朱厚照出了擷芳殿,想到沈溪回來,自己不久的將來就會有武俠小說可看,心情分外愉快,這比以往去見朱祐樘腳步沉重迥異,每一步都歡快而跳脫。
「太子,您慢點兒,老奴跟不上!」
張苑身體不好,不能快步跑,否則容易失禁,這是他成年淨身的後遺症,也是他不及劉瑾的地方。
朱厚照早就將張苑的脈搏把得門清,知道張苑身子骨虛弱,不說還好,說了熊孩子乾脆變快走為小跑,這下張苑更追不上了。
張苑惱火對對身邊的太監道:「你們還在等什麼,快跟上太子,一定要護送太子往坤寧宮!」
張苑心中有些恐懼,怕朱厚照亂來,但這會兒朱厚照一心想著去乾清宮,沒打算躲起來,單純只是想見老爹質問。
等張苑發現朱厚照去的路不對,心中越發慌張,顧不上身體虛弱,就算強忍,也加快腳步追趕,但終歸還是沒有追上,讓太子成功溜到了乾清宮門口。
就在張苑氣喘吁吁追趕以為自己將被懲罰時,乾清宮大門外站著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正在跟太子解釋:「……殿下,您怎麼來了?陛下沒在這裡,往坤寧宮去了!」
「嘿,真是奇怪了,父皇不是身體不好,都不能下地了嗎?怎麼我來找他,他卻跑去見母后了?我母后肚子裡這個還沒出來,是不是又想要下一個了?」
朱厚照心裡氣不打一處來,他這個未知的弟弟或者妹妹已經給他造成很大的困擾,如果老爹老娘再給他生一個,他都有要抓狂的心思了。
我當個太子容易嗎?被沈先生嚇唬一通,說的什麼燭影斧聲、禍起蕭牆、玄武門之變,我還在想自己幸好沒弟弟,結果轉眼間弟弟馬上就要有了,簡直是給我添堵嘛。
太子的話不但讓張苑聽了渾身起雞皮疙瘩,連蕭敬聽了都是一怔。
這話換了別人說,那是找死,可太子說起來就是「童言無忌」。但太子說了就說了,若他人隨便嚼舌根子,那就是妄議皇嗣,要被亂棍打死。
朱厚照一溜煙往乾清宮殿後跑去,蕭敬連忙問道:「殿下,您往何處去?」
「去找父皇!」
朱厚照小腿跑得飛快,這下張苑更難追上了。
……
……
朱厚照跑路有些累了,終於趕到坤寧宮外,心裡有些不滿:「父皇和母后明明是夫妻,為什麼彼此住得這麼遠?倒不如造個大房子,以後什麼美人、宮女、皇后、嬪妃都住在一起,我想抱哪個就抱哪個,不是更方便?」
到了坤寧宮,還沒走進宮門,就見宮女在門口跪了一地,一個個噤若寒蟬,他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便聽到「砰」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摔在地上破碎了。
熊孩子有些詫異,探頭往大殿裡瞧了一眼,只見空空如也,老爹老娘並不在裡面,他這才想起張皇后已經遷居側室,據說這是什麼規矩,但凡分娩都不能住在原來的地方。
朱祐樘的聲音從側室傳來:「……那謝於喬,誠心與朕作對,之前為了個姻親的外孫女婿,跟朕鬧得相持不下,朕覺得他是股肱之臣,也由著他。現在他越發變本加厲,竟然敢在眾臣面前直言撤兵,分明是不將朕放在眼裡!」
「皇上,消消氣。」
張皇后的聲音傳來,異常柔弱。
「朕豈能消氣?本以為他有何金玉良言,結果卻是老生常談,就是不想打。我算是明白了,他決意要離開朝廷,回鄉種田,難道這些年朕虧待了他不成?」朱祐樘仍舊怒氣難消。
朱厚照聽了半天,大概明白了,皇帝這是在跟一個叫「謝於喬」的人置氣,這人他非常熟悉,而且朱厚照一向對其印象很好,畢竟謝遷是個老好人,見到熊孩子從來都是有說有笑,畢恭畢敬。
朱厚照嘀咕道:「父皇為何跟謝老先生吵架?難道是因沈先生之事?難怪父皇不肯讓沈先生回宮當我的講官。」
就聽到側室中面張皇后繼續勸說:「……皇上,朝中上下如此多人,可有許多人附和謝先生?」
「就他一人,別人豈能不知朕的用意?他是心知肚明,故意讓朕難堪!」朱祐樘近來生病臥榻,妻子卻不能在身邊陪伴,心中抑鬱,需要找人傾訴,於是便強拖病體,來坤寧宮跟妻子說說話,心情舒暢許多,不過依然余怒難消。
張皇后道:「皇上,謝先生這是好意,誰都不說……就他一人敢說,他這是心中有皇上,才肯犯言直諫。」
「你說什麼?」
朱祐樘這下又生氣了,怎麼連妻子也不站在自己這邊說話?
張皇后苦口婆心道:「皇上,臣妾只是一介婦人,不懂國家大事,但臣妾卻知道,忠言逆耳利於行。臣妾知道皇上想打這場仗,鞏固皇兒的太子之位,可戰爭總是要死人的,勝了固然是好,如果不勝呢?」
朱祐樘冷聲道:「你是說,朕幾十萬大軍隊,會連區區數萬內鬥不止的韃靼人都無法擊敗?」
「凡事都有萬一。」張皇后道,「臣妾想來,謝先生未說此戰要敗,或許只是勸說陛下要仔細思量!」
朱祐樘之前想的是,謝遷公然頂撞他,一定是在報復他徵調沈溪回京卻將沈溪投閒置散的做法,義憤填膺下甚至想將謝遷和沈溪一起閒置,畢竟帝王也是要面子的!
可弘治皇帝終究沒有意氣用事,現在內閣還需要謝遷頂著,而沈溪立功歸朝,不能因為一時義憤而放棄為人君的原則。
他沒有靜下心來好好想過,謝遷其實是出自好意來提醒他,乃赤膽忠心使然。
「什麼思量!他說朕耗費大量錢糧的勞師出塞遠征,最好是佯攻一番,然後便班師回朝,不了了之……哼,朕絕對不會同意。」
朱祐樘想讓自己保持憤怒的狀態,可經張皇后這一勸說,還真氣不起來了……謝遷到底是他的恩師,成化年間他只是個皇帝眼中不爭氣的皇子,謝遷等人任勞任怨,輔佐他登基,到現在還在為朝廷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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