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的聲音很快引來了反應。
裴祐正在書房整理書籍,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已經許久未見的姜婉怎麼可能會來找他呢?
但很快,他就明白不是他聽錯了,姜婉確實就在院子裡,似乎還說了……玉蓮的名字?
裴祐忙放下書跑出門去,卻剛巧跟循聲出來的徐春英碰上。
徐春英早些年沒瞎的時候見過姜婉,但不怎麼熟悉,而姜婉穿來後她就沒沒再聽過她說話,姜婉說話語調與原主不同,再加上此時她情急下音調有變,因此徐春英並未聽出那聲音是屬於她一心提防的姜婉,察覺到自己兒子跑出來的動靜,她皺眉問道:「是誰啊?」
「是玉蓮出事了!」裴祐已經看到被姜婉背著人事不知的玉蓮,急忙跑過去。或許是下意識的不想在自己娘面前提及姜婉,裴祐的話仿佛是在回答他娘的問題,實則避重就輕。
「玉蓮,玉蓮她怎麼了?」裴祐迎上去,想要從姜婉手裡把人接過去。
姜婉一躲,偏頭問道:「玉蓮的房間呢?我送她過去。」
裴家一個是瞎眼的徐春英,一個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裴祐,姜婉怎麼可能放心把裴玉蓮交出去?要不是不合適,她本想直接把人帶回她自己家的。
裴祐一愣,隨即直愣愣地回道:「這、這邊,我帶你去。」
他帶著姜婉往屋子裡走,徐春英就拄著拐杖站在門口,沉聲問:「究竟怎麼了?」
裴祐看了姜婉一眼,他也不知道裴玉蓮是怎麼了。
姜婉道:「玉蓮昏了過去,我不知是怎麼回事。」
她沒再理徐春英,抬眸看裴祐:「快帶路。」
裴祐連忙繼續往裡走,打開一間屋子,再度想要去接裴玉蓮,可姜婉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滑過,走進屋內將裴玉蓮放在了屋子裡的一張小床上。
她簡單地掃了眼這個房間,忍不住皺起眉。
這個房間雖然不小,但十分簡陋,只有一張小床,一個小衣櫃,一個破舊不堪的梳妝檯。跟姜婉那布置得十分溫馨的房間完全不能相比。
此刻那張小床上只有一條褪了色的陳舊被套,適合夏天用,但如今已入秋,晚上有些涼,再蓋這個卻不夠了。
將裴玉蓮安置好,姜婉見她呼吸還算平穩,面色蒼白,再摸摸她的小手,真真是骨瘦如柴,便是一陣心疼。裴祐家雖不富,可也沒窮得叮噹響,至少從裴祐身上看不出來,他明明被養得風度翩翩,很有味道,可他妹妹,跟他卻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裴祐模樣清秀,仿佛不該出自農家,而裴玉蓮容貌算不上多好看,人也是骨瘦如柴,就像是最貧窮人家出來的女孩一般。
從前姜婉的主要目的就是勾搭裴祐,給裴玉蓮的注意力只有一星半點,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注意到,這個小姑娘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從她跟裴祐的接觸來看,她一直認為裴祐人品很好,心裡對他很有好感,所以當裴祐娘來「棒打鴛鴦」時,她才覺得捨不得。可現在她才驚覺,裴祐或許並不如她想像得那麼好,他自己過得不錯,卻好像從來沒有關心過他的妹妹。
姜婉摸了摸裴玉蓮的額頭,想著還是該給她請個大夫,她剛起身想跟裴祐說話,卻見他訥訥地站在那兒,擔憂地看著裴玉蓮,一臉無措。
姜婉嘆了口氣,正想開口,徐春英卻從門口走了進來:「玉蓮醒了嗎?」
即使得知自己的女兒昏迷了過去,徐春英的臉上還是淡淡的,仿佛床上躺著的那個人不是她女兒,只不過是個陌生人似的。
姜婉突然有種使不上力的憤怒感。她穿越到這兒之後,得到的是姜福年和徐鳳姑全身心的愛護,他們對她,甚至比對姜谷還好,她都快忘記了,在這個時代,還有重男輕女一說。徐春英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裴祐身上,而這個女兒,大概就完全被她無視,甚至苛待了吧!
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姜婉可以感覺到裴玉蓮是個非常乖巧,過分小心翼翼的小姑娘,她悶不吭聲,從來不會訴說自己受到的委屈,當初自己幫她拿過一次籮筐,那時候小姑娘眼中的驚喜和暖意,讓姜婉至今回想起來都覺得心疼。該是怎樣的忽視和苛待,才讓裴玉蓮成長成了這樣的小姑娘,才讓她對一點點的善意都如此欣喜和珍視?
「娘……」床上傳來裴玉蓮虛弱的聲音,姜婉忙收斂心神,轉頭看她。
裴玉蓮睜著雙眼,有些迷惑地看著床前的幾人,似乎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
「玉蓮,你沒事吧?」徐春英拄著拐杖走近了幾步。
姜婉可以明顯看到裴玉蓮因為徐春英的走近而瑟縮了一下,她像是有些害怕,急忙低低地回道:「娘,我沒事!」說著,她還想從床上爬下來,卻被姜婉按住。
裴玉蓮呆呆地看向姜婉,不知所措。
姜婉柔聲道:「玉蓮,你方才昏倒了,現在還是多歇息會兒為好。」
「我……我沒事的……」裴玉蓮偷偷看了她娘一眼。
見狀,姜婉嘆息一聲,又看向裴祐的娘道:「春英嬸,剛才我看到玉蓮一個人背著比她人還大的籮筐摔了,估計是累的。她還小,累不得的,此刻就讓她歇息會兒如何?」
徐春英沉默須臾,道:「玉蓮,你先歇著吧。」
「好的,娘……」裴玉蓮乖巧地應道,這才躺了回去。
姜婉給她掖了掖被角,起身時看了眼杵在那兒的裴祐,心裡突然有一股氣,不發出來難受。
她道:「裴先生,你家的籮筐還在路上呢,麻煩你自己去拿一下吧。」
說完,她又看向徐春英:「春英嬸,我先回了。」
徐春英點點頭,緩步走到裴玉蓮床邊坐下,抬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處,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姜婉走出裴祐家院子,卻並沒有離去,在院門口站了會兒。裴祐沒一會兒就匆匆走出來,見姜婉還在院門口,不禁一愣。
姜婉就是特意等他的,看著他道:「裴先生,我有些話想要跟你說。」似乎是怕引起他的誤會,她又補充道,「跟玉蓮有關。」
裴祐連忙道:「請說!」
姜婉本想語氣和緩一些,可想到那可憐的小姑娘,她就一點兒笑容都擠不出來了,只淡淡道:「裴先生,玉蓮好歹是你的妹妹,我看你每日裡也未缺衣少食,而她一個小姑娘也吃不了多少穿不了多少,怎麼就不能對她好一些呢?」
「我……我……」裴祐面色漲紅,似乎有些不知該如何解釋。對於自己唯一的妹妹,裴祐不是不心疼的,只是平日裡他要教書,還要讀書,對於妹妹的關注自然不多。而他這個妹妹,在他面前也一向乖巧,從來不提什麼要求,他竟也從未考慮過主動關心她一番。
回想起自己妹妹的瘦弱模樣,裴祐面露羞愧:「姜姑娘說的是,是我疏忽了。」
見裴祐主動承認錯誤,姜婉心裡的那股子氣稍微消去了些,能意識到錯誤,能聽勸,這書生還可以挽救,最怕的就是冥頑不靈的人——她覺得裴祐娘估計就是那種人。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姜婉道,「還希望裴先生能說到做到,別再讓玉蓮缺衣少食。」
「我,我不會再疏忽此事。」裴祐鄭重應道。
「如此最好。」畢竟是別人家裡的事,姜婉也只能做到這地步罷了,她輕輕頷首,「那便請裴先生好好照料玉蓮了,我家中還有事,先告辭。」
她說完轉身便走,裴祐怔怔望著她走得乾脆的身影,莫名有些失落。他發現,數日不見,當初姜婉與他見面時的嬌俏模樣,今日竟蕩然無存。是因為他已看清她的真面目,她沒必要再在他面前偽裝嗎?然而,如今這個為了玉蓮義正辭嚴指責他的姜婉,卻也令他有些心神不寧。
究竟哪個是真正的她?
裴祐有些失魂落魄地去將路上的籮筐拿回家,走到玉蓮屋外時,卻聽到了他娘與玉蓮的對話。
徐春英輕輕撫摸著裴玉蓮的肩膀,沉聲問:「玉蓮,你可怨娘?」
裴玉蓮連忙搖頭,可想起自己的娘看不到,她又忙說:「玉蓮不怨娘。」
徐春英沉默片刻,嘆道:「玉蓮,你哥將來是要做官的,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讀書。可娘眼睛看不見了,家裡就只能指望你。你總不能讓你哥一個書生挑水砍柴洗衣做飯,你說可是這個理兒?」
裴玉蓮懂事地點點頭:「哥哥是要當官的,不該做這些。玉蓮應該為娘和哥哥分憂,不讓哥哥分心。」
「好孩子。」徐春英摸了摸裴玉蓮的腦袋,「今後你哥做了官,你就是官家小姐,如今這些苦都算不得什麼了。你可明白?」
「玉蓮明白。」裴玉蓮懵懂地點頭。
「明白就好。」徐春英道,「娘也不是不心疼你,只是這些苦都是一時的,等將來你錦衣玉食之時,便會感激此刻照料你哥,讓他專心念書。」
「嗯!」裴玉蓮對於錦衣玉食並沒有什麼概念,只是她娘說的,她都應下。
徐春英沉默了會兒,似是不經意地問道:「方才送你回來的,是誰家姑娘?」
「是婉姐姐。」裴玉蓮乖巧地回道。
徐春英眉頭蹙起,半晌才起身道:「你先歇著。」
徐春英走出屋外的時候,裴祐正假裝匆匆趕回來,叫了她一聲:「娘。」
徐春英停下腳步,問他:「方才來的可是姜婉?」
裴祐道:「是她。」
母子二人一時間相對無言,半晌徐春英才啞聲道:「祐兒,你要記住娘的話。」
裴祐默然,雖然他娘說得語焉不詳,然而他明白他娘的意思。
「是,娘,祐兒不敢忘。」他低聲應道。
徐春英滿意地點點頭:「這樣才是娘的好兒子。」
第二天一早,姜婉去溪邊洗衣裳。她不願意跟村裡的那些婦人一起洗衣裳,因此特意早起了些,就為了避開她們。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今天的她並不孤單,溪邊早已有另一個孤獨的身影。
那人竟然是裴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