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長天手指一動,就將這根虎毛點燃了,隨後空氣中就瀰漫出乳白色濃煙,隨之而來的還有淡淡的麝香氣味。
這股濃煙滾滾擴散到地面上,居然很快凝形,只一眨眼的功夫,就顯出了一頭橫臥在大石上的吊睛猛虎,純白的皮毛,頭頂上還有個老大的「王」字,顧盼之間,雄威凜凜,幾乎要令人跪拜臣服。
這正是縮小了許多倍的白虎形象。
白虎懶洋洋地舐了舐巨大的爪子,抬頭瞟了她一眼道:「寧小閒,終於想起我了呀?有沒有打算拋棄蛇郎君,投奔我身邊?咦,這裡煞氣好重,真不是個好地方。」
長天冷冷道:「少廢話,爬起來,載我去最近的城鎮。」
頭一次聽寧小閒這般不客氣,白虎凝望一眼,驚奇道:「咦,這不是小丫頭的語氣……你是蛇郎君?」
「快點!我沒時間了。」他的焦急之色,這才溢於言表。
挖牆角居然不小心當著人家的面挖,白虎老臉一紅,幸好有虎皮擋著,誰也看不著。耳聽他說得慎重,知道事態緊急,他也不再拿喬,不情不願地趴下身體,讓她爬了上來,這才虎軀一震站直了,然後嗅了嗅空氣中的氣息,一溜煙兒往山下跑去。
「虎大爺被你當馬騎,你小心些,我早晚把這筆賬算回來!」神獸也是有尊嚴的!
白虎原就擅於奔行,這一下邁開步子,速度用追星趕月來形容都嫌慢了。寧小閒又感受到當初從無盡海眼中被長天抱出來的時候,那種無數景物都變成了直線,被甩在腦後的暢快感,偏又平穩至極,沒有半絲風力侵襲,這感覺大概和乘坐世界名駕阿斯頓馬丁相差無幾?
白虎雖是煙氣凝成,跑動起來卻很真實,她都能感覺到身下這頭猛獸的肌肉正在收縮和運動,每一次都強勁有力,虎皮如同拍上海灘的潔白浪花,在西斜的陽光照耀下,漾出一圈又一圈金紋。
「你這是動用了請神術?」白虎邊跑,邊嘖嘖有聲,「小姑娘接下去幾天危險了啊,蛇郎君你倒捨得不趕來照顧!」
長天正與寧小閒神念交流,聞言回了句「再聒噪,海納袋別想要了」,將白虎噎得直翻白眼。
二人皆知所剩時間不多了,長天此時就一一向寧小閒交代。
首先是地宮中收繳來的兩件戰利品。其中那一枚鑽石,即是赫赫有名的「石之心」。在上古時期,蠻王之所以每一代皆如此強悍,正是因為歷代王者在臨死前都將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傳承給了下一任,接受了傳承的王位繼承人,不僅可以融會其中的知識與力量,還能以此為憑,為族中其他有天賦的蠻人開啟修煉之法門,稱為「啟蒙」。
蠻人的修行很有特色,每個人被開啟的天賦都是五花八門,隨後的修煉就講究因勢利導,從而引申出形形色色的神奇術法和神通來,這也是上古蠻人在妖族眼中特別難以對付的原因之一。
接下來就是蠻族最核心的機密,長天也是捉走了陰九幽的兩個分身之後,才從他們的記憶中得知:這傳承原來只有一份的,但在上古之戰開始前的數百年裡,又被分作了智之魂和力之魄,分別保存在兩顆石心當中。被陰無殤任性地帶走葬在墓中,復又被寧小閒拿在手裡的這一顆,卻不知道是智之魂還是力之魄。
上古之戰開始以後的頭五十年之中,蠻人幾乎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可惜的是,雖然這個種族以高生育率和出高手的機率聞名於世,但末代君王陰無滅手中少了一塊石之心,無法為族人再進行啟蒙,因此蠻族的人才出現了青黃不接之勢,最後終於大半葬身在殘酷的戰爭之中。
戰爭的天平,這才開始傾向妖族。
那麼第二件戰利品,那把黑色的大弓,來頭就和名字一樣驚人:羿神弓。
莫看它黑沉沉地毫不起眼,這把大弓乃是蠻族中的能工巧匠以弱水的建木為干,以東海囚牛之角為角,以吳西雷澤中的鼉龍筋為筋,以泰澤的龍龜製成龜膠,以北極冰蠶的天蠶絲為絲,以虢山漆為漆。制這弓也極有講究,要冬治弓干,春治角,夏治筋,秋合攏諸材,寒冬時把弓置於排檠內以定體形,嚴冬極寒時修治外表。
羿神弓制好後,還要將其置身於九天雷獄之中,接受天地最狂暴、最原始的力量洗鍊。從開始制弓到弓成,足足經歷七七四十九年!這樣煉成的神弓,才有資格被稱為「羿神弓」。
天底下只有一把羿神弓,它出世之後所射殺的第一種妖怪,就震驚了天下,這即是大名鼎鼎的三足金烏。
每一把神器都有自己的特性。羿神弓的特性,即是每射殺一隻巨妖或神獸,它本身都會變得更加強大。九隻被射殺的金烏魂魄都被吸入了弓身之中,所以此弓才從准神器一躍而併入了神器之流。蠻族在這片大陸上開疆拓土的過程中,歷代蠻王也不知道憑藉此弓,射殺了多少只了不起的大妖怪,幸好它被葬在了地下,不曾在上古之戰中現身,否則不知道妖族還要殞落多少員大將。
「哇,來頭這麼大?」她隨口問了一句,「那麼,它能擊穿巴蛇的真身麼?」那樣恐怖的巨獸,是區區一把長弓能夠對付的嗎?
未料到長天居然低沉道:「我也不知道。我從未與這把弓對上。」
她從未聽到他這麼沒把握,不由得乍舌,暗自慶幸這把長弓落到了她手中。
「現在不是好奇的時候。」他將後續的諸多事項都交代給她。他離開的時間不短,不能親眼看著她、看著隱流,他心裡很不安。
白虎星馳電掣,居然當真馱著她在短短的四十息之內移出了三百多里路程,趕到了一個小縣城外頭。
寧小閒接下來身體不便,長天並不打算騎著白虎高調入縣,所以在城外就遣散了他。白虎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重新化作白霧消散於空氣中。
她手中的虎毛,只剩下兩根了。
接下來,長天在縣城中迅速找了一家門面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客棧,丟了一錠大銀換來一間上房。此時天寒地凍,又是過年期間,客棧里十室九空,好不容易來了位客人,掌柜原本正倚在櫃檯前打瞌睡,看著這錠銀子立刻清楚無比,上前噓寒問暖,又叮囑夥計端茶倒水。
長天時間緊迫,哪還給他好臉色看,只吩咐了一句:「我要休息,不許任何人打擾。」就匆匆上樓了。
進了上房之後,他反手關好門,餵她喝了幾口茶水,服了幾粒丹藥,隨後讓寧小閒躺到床上,放下了床幔,又蓋好了被褥,這才鬆了一口氣,旋即又覺得心疼。
請神術的時間一過,她至少要臥床四日。這麼長時間的痛苦和等待,她都要一個人挺過去。他很想親手將她抱在懷裡,可惜身體在數萬萬里之外,他觸不著她,碰不著她,也……撫慰不著她,甚感煎熬。
寧小閒知道他心底所想,反倒安慰他道:「無妨,不過四日而已,轉眼即過。你三個月後回來看,我照舊生龍活虎一般。」
長天嘆了口氣,對附在她身上的噬妖藤肉球厲色道:「護得她周全,否則我回來之後將你劈作柴燒!」
噬妖藤一陣蠕動,只差搖晃枝條來表忠心:保證完成任務。
兩人又說了幾句體己話兒,時間就到了。長天柔聲道:「小乖,這段時間不要再作怪,好好等著我回來。」難得她這樣乖,真想親親她。
「嗯,你快些兒。」她還是沒忍住,這般催了一句。
結果腦海中再無回復。
他離開了。
寧小閒咬著唇,心底空空蕩蕩。這十餘日他都黏在她身邊,她有時還嫌他霸道得令她難以呼吸,可是現在他放開她孤身應對自己的問題,正如她一般,她又覺得他千好萬好,怎麼想念也不夠。
莫名地覺得委屈和想哭,有木有?尤其當請神術的後遺症開始發作的時候,那種筋脈、肌肉、骨骼被寸寸撕裂的錯覺,令她全力咬緊了牙才不會發出聲音來。
疼!死!了!所以她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動用這撈什子的請神術,簡直是虐己術!
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客棧,若呻|吟聲太大,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長天堅持要她入住人煙之地,就是因為此刻正是數九寒冬。這裡雖然地處西南部,遠沒有巴蛇森林那麼冷,但入夜之後,氣溫同樣會降到零下十度左右。偏偏她的身體在動用了請神術之後,遠比普通凡人更加脆弱,若是在鄉間隨意找個山洞將就,不出半日她就要被凍僵。
莫忘了,神魔獄正在長天手中,她可進出不得。後遺症發作後,她周身都無法動彈,就算弄來足夠燒上四、五天的火柴,她也無法照顧自己周全。
這天傍晚,夥計來敲門,轉到床尾給暖炕扒了一回灰,加了一次煤,隔著床幔問她要不要用飯,被她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