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澤萬物的驕陽照常朗朗升起,照破黎明的黑暗。
隨著守城士兵的清理,西城門再也找不到絲毫昨夜戮戰的痕跡,自也無半點風聲透露出去。
御書房裡,周允鈺也看到那個讓秦老一路暢通無阻的令牌,這個令牌很類似於他交給*的,但卻不是由他發出去的,而是他父皇贈予的。
他父皇自然不可能將這樣重要的東西送給鍾赫,但他送與的人卻在幫鍾赫,莫不是一個巨大的諷刺了。
「那人警覺得很,我們跟丟了,」
慕幼薇身邊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在暗中看著,秦老那群人俱是武功高強之人,為了不過早打草驚蛇,他們只能遠遠跟著,發現暗中幫忙的人,自然會跟上調查,卻還跟丟了。
周允鈺對暗衛的話未置可否,他看向了蔣書玴,「可招供出些什麼?」
蔣書玴搖了搖頭,「嘴巴硬得很,無論何種刑訊,他都死熬著,」
這可是周允鈺最擅長刑訊的暗衛親自招呼他的,那種刑訊手段,就是蔣書玴這樣的堅毅之人看了,都覺得毛骨悚然,可是秦老依舊能忍住,他對鍾赫確實說的上忠心耿耿了。
對他用刑是沒有用的,只能攻心,但機會一樣不大,他都能狠下心殺了他主子的兒子,其心之頑固可想而知。
「那孩子要如何處置?」
今日蔣書玴只來得及讓人找了些羊奶餵他,但終究不是長久之事,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自是無辜,但有的時候出生就是決定命運,甚至決定生死。
蔣書玴臉上冷漠平靜,並未將那點惻隱之心展露出來,從而影響周允鈺的決斷。
「放到京郊的孤晴園裡吧,」
周允鈺沉默幾許時刻說道,孤晴園算是暗衛提拔合適苗子的預備營之一,裡面基本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一歲到十歲的孩子都有。
「身份處理乾淨些,」周允鈺可以讓他活命,卻只能活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在絕無有任何異心之人接觸的地方。
「至於慕幼薇,給她挑一個外地的人,改嫁出去,」
留那個孩子在京城裡活著,那麼他的生母慕幼薇有生之年就再不能回虞京來,但這對她來說已經是相對較好的結局了。
「是,」蔣書玴點頭,依舊未有情緒表露出來。
說完這事,周允鈺就和蔣書玴以及幾位隨後進來的將領商量起了,虞皇軍安置的問題,虞京里已經有禁衛軍和城防營兩個軍隊,虞皇軍若還駐紮在京郊的確有些不妥,但像上輩子那樣太遠離京城也有問題。
「唔……就在東南方向最靠近虞京的津州府吧,順便讓他們練習練習如何海戰,」周允鈺綜合了他們的意見,又想起了大虞軍隊的短板,也就如此決定了,而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個決定並沒有錯。
從御書房裡出來,周允鈺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往鳳翎宮去,「去告訴皇后,讓她好好用膳,朕今日去壽安宮陪陪母后。」
不用想都知道舒瑤聽到這個消息定然是十分高興的,她雖未直言相勸過他們任何一人,但因為她的調和,他和蕭太后之間的關係確實緩和了許多。
蕭太后知道周允鈺的到來也很高興,她雖然有意識要修補和周允鈺之間的關係,但周允鈺已經不是十歲前那需要母親噓寒問暖的孩子了,他堅毅強大,是干係萬民蒼生的一國雄主,蕭太后有心也無從著手。
看著滿桌子的佳肴,周允鈺的臉色緩和了許多,這一桌子都是舒瑤喜歡吃的,自然也是鳳翎宮裡常點的菜色,而他只要不是太奇怪的東西,基本不挑,舒瑤喜歡,他也跟著喜歡了,蕭太后並不算點錯菜色。
食不言寢不語,母子二人安安靜靜地用膳,周允鈺多吃了兩碗米飯,蕭太后沒說什麼,看著心情也是好的。
飯後,周允鈺也沒急著離開,他陪著蕭太后就在壽安宮的花園裡散步,走了一會兒到園子的小亭子裡,周允鈺才扶著蕭太后坐下。
「有什麼為難的事情,不好說?」蕭太后在某些方面還是挺了解周允鈺的,若非有事要說,他不會特意過來這一趟,當然並不是說這樣,她就不高興了。
從用膳完到現在,周允鈺似乎還沒斟酌好如何開口,難道什麼事還牽扯到她身上不成?
周允鈺看蕭太后如此說了,他輕輕笑了笑,「也不是什麼要緊事,」
他說著從袖袋裡取出一個令牌,遞給蕭太后,「母后可知道父皇將這令牌賜給什麼人了嗎?」
按理來說,一國皇帝將這樣重要的東西賜下,定然是要記錄在案的,但是宮廷里的案卷里,只有這個令牌製作的記錄,並無賜出的記錄。
蕭太后在周允鈺開口之前,自是想了許多他或可能需要問她的事情,但想來想去,絕無法想到,會問關於先皇的事。
從他登基之後,所有關於先皇和他七弟的事情,都成為他們母子間絕不能提的話題,難怪他會遲疑這麼久。
蕭太后接過令牌看了起來,許久沉默,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周允鈺的目光緩緩從蕭太后握著令牌微微顫抖的指尖收回,淡淡道,「無妨,母后不用放在心上。」
「嗯,」蕭太后聞言也微微笑了笑,而後周允鈺又陪蕭太后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離去,當然,令牌他也收了回來。
他其實並不需要蕭太后告訴他些什麼,他只是需要確定而已。
周允鈺離開許久,桂姑姑上前來給蕭太后斟茶,卻突然被蕭太后的神色嚇了一跳,「娘娘您怎麼了,我去叫太醫!」
「回來,聲張什麼!」
蕭太后看向桂姑姑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極為的凶戾,許久她才微微閉目,將那些失控的情緒,都收斂乾淨,「我無事,只是有些累了,扶我回寢殿休息。」
「是,是,」桂姑姑有些被嚇住,但她絕不敢違逆蕭太后的命令,立馬上前扶起她往壽安宮的寢殿走去,然蕭太后臉上無多少情緒展露出來,身體卻依舊控制不住微微輕顫。
桂姑姑實在疑惑周允鈺都和蕭太后說了什麼,但她知道宮裡最忌諱的就是好奇心,她連忙將心思收了回來。
蕭太后躺在床上,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京城裡說起她和先皇之間,都是以一段皇家佳話來評價。
對她也多是說敢愛敢恨,的確,她和先皇之間,是她看上的還是九王的他,不在意他母妃在後宮的弱勢,不在意他早有姬妾和通房,甚至不在意他已經有了子嗣。
看上了就是看上了,他還未有正室妻子,她就嫁給他,她相信通過努力,可以讓他,同她喜歡他那樣喜歡上自己,結果也似乎是如此,他給她寵愛,她也生下了周允鈺,不到一個月就請封了世子。
但她依舊覺得不滿足,依舊覺得不夠,可到底哪裡不夠,她也說不清楚,因為心中這份忐忑,她依舊將大量的心思花在他的身上,甚至因此忽略了她的長子。
他們最濃情蜜意的時候,是在她懷了次子的時候,而後幾年也一直很好,但從他們政變謀劃成功之後,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他們之間的感情沒有變,一直都是純粹的,不是因為她能帶給他的利益,不是!
但……一切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都是假的!
她並未見過周允鈺給她看的那個令牌,但她卻見過另外一個令牌,一個先皇總會不自覺凝望微笑的令牌。那種微笑一度讓她覺得疑惑和害怕,她本能地不敢深究。
而今事實都在眼前,一切都說明他並不是難以動心,只是他對別人動了心,而那個人不是她!
周允鈺有所察覺,是因為他想起他父皇死前讓人殉葬帶上的遺物里,就有那個令牌,在一應珠寶字畫中,這個令牌自然是突兀的,他自也就在意了。
再從蕭太后的反應,以及他很久之前就有的猜測中,他雖然還不知道那個令牌的主人是誰,但基本已經確定是個女人,是讓他父皇到死都維護和惦記的女人。
也就是蕭太后才會覺得他父皇對她是有情的,不,也不能說毫無情分,感激和尊重是有的,但卻不是她所想要的。
深陷情中,就會看不透本該很容易就能發覺的事情,何其悲哀,這就是周允鈺一直不信什麼所謂情愛,不敢輕易付出真心的原因。
他疾步而走,陶義幾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他,他所往的地方也不是御書房,而是鳳翎宮。
用膳之後的舒瑤,在寢殿鋪設的褥子上,陪兩個剛睡醒興頭正足的寶貝玩兒。一年多時間長到半人高的年糕,也趴在褥子上,任由兩個寶貝在它身邊滾來滾去。
周又禕和周又悠快六個月了,坐不大穩當,但翻身已經十分順溜。
寬敞的大殿,隨意他們滾來滾去,他們很喜歡亮晶晶的東西,一團金毛的年糕自然是他們的最愛了,滾啊滾啊總能滾到年糕身邊。
年糕經過馴化,在舒瑤和兩個小寶貝面前十分地溫順,前一些天舒瑤到龍章宮去,沒辦法的依依讓年糕一同幫忙,才稍稍哄住兩個小寶貝的。
不過它和周允鈺不對盤這點,至今沒有多少緩和,基本周允鈺到來,它就得退場,否則除了舒瑤,所有喜歡年糕的宮人都得為它的小命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