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京城,兵荒馬亂,無人安眠。
周允鈺對外的說法是他在壽安宮遇刺,如此是要追查出刺客歹徒,舒瑤被擄走的事情,並不好對外宣揚,她即便是皇后,也還是女子,周允鈺不想他好不容易找回她之後,還要讓她面對輿論的譴責。
但他的心中絕對不好受,恐懼,害怕,憤怒,擔心……種種負面情緒一再湧起,幾乎要吞噬他的理智,「瑤兒……瑤兒……」
那些被滯留在宮裡的大臣勛貴們一聽消息,也都戰戰兢兢起來。
京城裡幾乎每一次這樣的動亂,都要死好些人,而且大部分都是有權有勢的人,這一次又不知道會輪到哪一家。
「到底是誰這麼看不過我們皇上啊!」
周允鈺這些年所作所為絕對稱得上一代明主,對臣子部下賞罰分明,對政務的熟練程度遠超之前兩位皇帝,他和大虞目前所缺的就只是時間。
假以時日,大虞的盛世必將到來。
可是這樣的他,卻接連遭遇行刺,這一次還預謀到宮裡去了。
「會不會是……」幾人對視,都有所明悟,但誰也沒把話說出來,前太子只攤上那麼個有違天德的父親,就無法再受到自詡良正之輩的擁戴了。
「估計就是,」還連累他們在這淒淒冷夜,滯留宮裡擔驚受怕,只幾句話,就讓好些人對他怨念深深了,不過關於他的話題也就到此為止了。
司翡的馬車在一夥兒巡夜的城防營趕來之前,就迅速地鑽入一個看起來十分普通的民宅里。
「馬上安排,連夜出城。」
「是,」迎著司翡的是一個看起來十分普通憨厚的小老百姓,他本來就也只是一個外圍的暗探,只看司翡所給的命令行事,其他就再無他知道的必要。
但他沒摸出去多久,就再回來了,「四個城門全部守嚴,走哪個門風險都太大……唯有一水路,暫時還無人注意,不過您要受些罪就是了。」
四大城門全部都被管禁,便是有方法混入到士兵中,風險一樣很大,周允鈺禁止任何人出入皇宮和京城,士兵自然也包括在內,何況司翡還要帶著昏迷的舒瑤。
「弄些油紙過來,另外再弄一個箱子來,」
司翡聽了那人的話,已經有了決定,那通往護城河的暗道,眼下還有機可乘,但再過不久,定然會被控制起來,不能再猶豫了。
周允鈺的反應並不能算慢,但整個皇宮,整個京城,出動所有兵馬挨家挨戶地查,也是一個不小的工作量,而舒瑤在司翡的手上,等於掌握了周允鈺最大的弱點,他還要擔心會不會逼急了讓他傷害舒瑤。
「啟稟皇上,在司翡的房裡,發現了一封信!」
火漆封好,信件上也沒有任何署名,但周允鈺知道,這是他寫給他的。
「呈上來,」周允鈺滿身的煞氣比在西北戰場上還要懾人,只稍稍靠近他,就覺得呼吸困難。
暗衛檢查過信件之後,才呈給了周允鈺,知道司翡的毒術之後,就不能不防,周允鈺原本就無打算讓他在宮裡待太久,只等蕭太后壽宴之後,就送他到城防營里去。
司翡當時自然是無異議了,他根本就不覺得自己真的會被周允鈺困到城防營里去。
幾頁紙,周允鈺卻是看了四五遍才放下,他深深吸一口氣,「將信送到蔣國公府老夫人手中。」
「是,」一禁衛軍領命離開。
而周允鈺依舊站在城牆之上,司翡敢對他這麼說,就說明他有把握躲過他的追查,將舒瑤弄出京城了,「司翡!」
他不該惜才,讓他有機會將主意打到舒瑤身上,無論他有什麼苦衷。
合作?他若敢傷舒瑤一根毫毛,他就讓他後悔出生在這個世上。
連續七天,京城裡的戒嚴才漸漸放開,但也只允許一部分人出入皇城,檢查依舊十分嚴厲,這種讓人惶恐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了這個月底才稍稍散去。
但朝堂之上,所有臣子都發現周允鈺變得十分可怕,完全不苟言笑,行事和之前無太大差別,但他整個人幾乎讓人不敢直視。
完全不像是一個有血有肉,會喜怒哀樂的人,就只是一個……皇帝而已了。
*
一間十分簡陋的昏暗內室,一個面容看起來也十分普通的女子,眉間輕蹙,眼眸轉了又轉,才輕顫著睜開來。
黑白分明的眼中,那點點迷茫緩緩褪下,清明閃過,她一撐身體,就要起來,卻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按住了肩膀,
「不急著起,再緩一緩吧。」
女子聞言轉過頭去,對上的是一個十分陌生的容顏,陌生的聲音,但等適應了室內的亮度,看清了他的眼神,她就認出他是誰來了,
「司翡……你要做什麼?」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氣息,陌生的司翡,舒瑤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毫無疑問,她已經知道自己被司翡擄走了,但是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擄走她,而眼下也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了。
她不知道她昏睡了多久,但只要周允鈺和她祖母發現她不見了,必然是心急如焚的,而且,最讓她牽掛的還是兩個孩子。
只清醒來這短短片刻,她就讓思念和牽掛溢滿了心扉,難受得不行。
「瑤瑤真聰明,認出我來了,」司翡稍稍凝滯,就帶出點笑容來,但他的手依舊按著舒瑤的肩膀,將她固定在床上,全然動彈不得。
舒瑤微微閉目再睜開眼睛,眼中慌亂以及種種情緒都消失不見,她看向司翡,「現在是什麼日子?」
「九月三十,瑤瑤睡了十五天,」準確地說是假死了十五天,否則正常人睡個十五天,餓都要被餓死了,舒瑤現在自然也餓,卻並不影響她說話,但身體軟綿綿的,基本就只剩下說話的力氣了。
「十……十五天……」舒瑤呢喃著,心疼的感覺再次漲得她呼吸困難起來。她不過覺得睡了一覺,居然十五天過去了。祖母和周允鈺不得急死?
「司翡……」
舒瑤話沒出口,司翡就一根指頭就要點在她的唇上,舒瑤轉頭避開,下意識就是十分排斥和嫌棄,她微微閉目,不想再看他了。
她以前是真心把司翡當做弟弟看待的,但現在……已經不可能再如此了。
「瑤瑤先吃點東西吧,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司翡嘆氣,舒瑤這樣不言不語了,他心中的異樣再次出現,他不喜歡看她排斥他。
司翡起身離開,舒瑤才再次睜眼,她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司翡就是不說,她也會自己要求的。
她緩緩坐了起來,那種晃動的感覺,並不只是因為昏迷醒來的眩暈,她和陳氏一路從青州北上,有走過快一個月的水路,這種晃動的感覺,她很熟悉……他們這是在船上!
舒瑤恍然意識,再看四周的擺設,這明顯是一個船艙的廂房,他們已經不在京城了……
「吱呀,」門再次被打開,進來的卻不是司翡,而是一個看起來同樣普通的十六七歲少年,他端著一碗清粥和幾樣小菜進來,放到廂房的桌子上,走到床邊,伸手就要拉她起來。
舒瑤瞪圓眼睛,勉強拂開他的手,自己爬了起來,「你出去吧,我自己吃。」
無論是作為蔣國公府的大姑娘,還是大虞的皇后,舒瑤面對外人的時候,其實並不缺乏氣勢。
只這一句話,就讓這送飯的少年,愣了愣,悻悻收回了自己的手,「隨便你!」
不過,他也只是退開幾步,未有離開廂房的意思,顯然是受命司翡要看著她了。
舒瑤攏了攏自己的衣服,穿著的已經不是她在宮裡的衣服了,而是一個青灰的粗布衣裳,就是內里都換了,意識到這些,舒瑤的臉白了幾分。
「你別誤會,是我幫你換的衣服,」
那少年發現舒瑤的動作,眼珠子轉了轉為司翡分辨幾句,但看舒瑤的臉更白了幾分,立馬意識到自己的話有誤,「我,女的!」
舒瑤並沒有因為她的話,臉上好看多少,她移步到一邊兒的洗漱台,給自己簡單洗漱一番,這才走到桌子前,坐了下來,清粥就小菜,慢慢吃了起來,她要逃,也得吃飽了,有力氣了才能逃。
等吃得差不多了,舒瑤才看向站著的少年,「你是青葒吧。」
少年……不,青葒的眼睛突然瞪圓,顯然一下子被舒瑤揭穿身份的行為嚇到,但她又馬上鎮定,這裡已經不是皇宮,不是慎刑司了,沒人能把她如何了,「你怎麼知道的……」
「猜的,」舒瑤放下碗筷,看向青葒,淡淡道。
司翡偽裝得太好了,騙過他們所有人,也包括她,她只能感覺到他對她沒有惡意,卻不想沒有惡意,也可以做出惡事。
「船要到哪裡?」舒瑤一邊走向床鋪,一邊問道。
青葒沉默,她並不傻,她知道舒瑤想要套她的話,她突然想起來,這可是陳氏的孫女兒,想起陳氏,她第一升起的感覺,不是怨恨,不是害怕,而是不舍。
「別想了,不會讓你有機會出門的,想要放風,等我們出海再說吧,」
青葒話落,門再次被推開,司翡看青葒的眼神,就不會有看舒瑤的柔和了。
那毫無溫度的目光,讓青葒控制不住抖了抖小腿,也不用他開口,她收拾了碗筷,立馬就退出艙房去。
「出海……」舒瑤喃喃著這話,眸光輾轉,卻不再多說,如青葒所說,她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弱女子,被困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
舒瑤很識相,這一點到此時也不例外,清楚地知道司翡和青葒不會讓她有機會逃脫,就沒有任何不恰當的舉動,安安靜靜,唯一向司翡提出的,是她想要看書。
隔了兩日,司翡就將四五本書,放到舒瑤的床邊,這下子舒瑤就更安靜了,她幾乎醒著的所有時候,都在看書,孜孜不倦,那認真勤奮勁兒,讓只高考努力過一回兒的青葒汗顏無比。
「有這麼好看嗎?」
青葒抽出一本,舒瑤沒看的書也翻了起來,但沒多久,她就打起了哈欠,豎版,還沒有標點,在她看來全無半點閱讀的趣味兒性,比她曾經看過的《大虞國史》還要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