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舒瑤自信無論周允鈺是何模樣,她都能認出來一樣,周允鈺也認得她來了。
這種感覺很難用言語描述,一股強烈之極的情緒在身體裡肆無忌憚地到處衝撞,是疼是澀,是喜悅還是激動?舒瑤都不知道了,她的目光一碰上周允鈺,就再難從他臉上移開。
但話語出口卻不是喚他,而是猛然想起的「停住!」
「停住!」舒瑤又重複了一句,比之前那一聲更確定,也更大聲。
那冰冷濕滑的小黑蛇,讓舒瑤萬分恐懼,但還有更讓她恐懼的,那就是她可能會讓周允鈺受傷。
他已經用他的身體保護過一次了,那一次差點就讓他們面臨生離死別,那種恐懼猛地竄入舒瑤的心田,再成倍成倍地放大。
周允鈺又近前一步,才停住腳步,舒瑤眼中的驚恐不是他的錯覺,她在驚恐他的靠近,可這是為什麼?他不覺得自己認錯人了。
在周允鈺疾步對著舒瑤走去的時候,司翡就遲疑地退到一旁,他拉住的不是被周允鈺牢牢鎖定的舒瑤,而是望著周允鈺發痴的青葒,周允鈺的目標太過明確,他很清楚地知道,他是帶不走舒瑤了,但青葒他絕對是要帶走的。
隨周允鈺進來的,還有他的暗衛和親衛軍,不用周允鈺吩咐,他們就自動上前要制住所有人。
「嘭!」司翡猛地撞開艙房牆壁的兩片木板,拉著青葒奪路而走。
青葒晃神,被司翡拉著滿滿都是害怕和猶豫,但她的氣力根本掙脫不了司翡,她張了張嘴,還開不了口說話求救,余光中周允鈺的親衛和看守的虞皇軍對著他們追來,但周允鈺和舒瑤卻依舊對望著,半點不為他們所動。
「瑤兒別怕,我來了……」
周允鈺又低低地喚了一句,伸出手去,舒瑤卻又下意識縮了縮肩膀。
周允鈺微微放大的瞳孔中是無法掩飾的受傷,這讓舒瑤心疼極了,她連忙解釋了起來,「我……我是舒瑤,您不要過來,我會傷害您的,」
舒瑤說著緩緩抬起,她的始終僵硬而又控制不住顫抖的左手,話落眼淚就再也無法控制,決堤而下,一顆又一顆,卻像是巨石砸在了周允鈺的心田。
周允鈺目光掃去,舒瑤皓白如雪的手腕上,纏著一隻警惕性和攻擊性都十足的小黑蛇,指節大小,卻讓人不敢忽略它的危險,對他,對舒瑤。
「讓軍醫過來!」周允鈺對站在他身邊只保護他安全的暗衛說道,他已經有些明白那一日舒瑤對他,想要靠近,卻不能靠近的煎熬。
明明人就在眼前,明明只要再走近兩步,卻他無法擁她入懷,他想抱她,想要感受她的存在,想要為她擦拭臉上的淚水,可是他卻不能上前。
「瑤兒乖,別怕,我在這裡陪著你,一步都不會離開……」周允鈺第一次這麼厭棄自己言語笨拙,翻來覆去就是這些。
舒瑤連連點頭,但是眼淚卻流得更洶了,嘴巴張了張,話都說不話來。
被司翡擄走時,她沒哭,被囚在艙房裡,她沒哭,水匪來了,她也沒哭,但周允鈺,她的陛下來了,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淚腺,泣不成聲。
所有的堅強和從容,全部在周允鈺面前瓦解,因為這人是她的丈夫,是她絕對信任親近的人。
軍醫來得很快,但得出的結論,和周允鈺心裡所猜測的並無太大出入,
「這是一種蛇蠱,毒/性極強,瞬息斃命,而且只聽它主人的命令,不過這位……暫時沒有危險。」
舒瑤被擄走的消息一直沒有對外傳出,除了蔣家並無外人知道,所有抓捕行動明面上都是針對司翡和青葒,軍醫自然也不知道眼前這男裝打扮的舒瑤到底是誰了。
但周允鈺這麼緊張,心中多少會有些猜測,但還是猜不到明面上應該好好在京城裡待著的舒瑤身上去。
「稟主子,司翡帶著青葒跳水逃走,我們人只怕追不上了,」
因為要抓活的,還要時刻警惕司翡灑出的毒/沫兒,船上人海戰術他們也施展不開,那司翡又果斷跳船,加上昨夜暴雨,江水洶湧渾濁,他們一入水,除了幾個水性極好的士兵敢再追,其他人都只能觀望著。
「有沒有辦法引它下來,」
周允鈺對林三的話恍若未聞,他凝眉問著這軍醫,現在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舒瑤,是如何將那小黑蛇取下,如何讓他靠近舒瑤。
他看得出來那東西即便暫時不傷害舒瑤,舒瑤也十分懼怕它。那種東西,便是對男子,也少有人不怕。
司翡!今日他之於舒瑤身上的這些,他要他十倍百倍償還!
「臣試試,」虞皇軍的軍醫原也是行醫多年的老醫士,醫術算高明,但在毒/術方面,明顯比不上司翡,琢磨了又琢磨,他還是搖了搖頭,不敢冒然動手。
這人明顯對周允鈺萬分重要,有任何一點差錯,都是他擔待不起的。
周允鈺的目光全然兩極化,落在舒瑤身上的時候,極儘可能柔和,但一轉到其他人身上,就變得萬分冰冷了。
「召集津州的所有醫士想辦法,朕給你們一白晝的時間!」
「是,」軍醫連忙退下,召集人手,查看醫書,想法子去。想不出法子來會有何下場,周允鈺沒說,但不說,有的時候更讓人覺得畏懼。
周允鈺又看向了他的暗衛,「傳信到京中,召集太醫和*過來,另外給西南王傳信。」
蛇蠱出自西南番族,段之瀾或許會有辦法。他吩咐這兩條命令,是因為他上輩子和*學過一些歧黃之術,軍醫一說蛇蠱,他就知道這東西的可怕了。
周允鈺的布置接連下去,整個人冷的就像是一團化不開的千年寒冰,但事實上,他已經在克制了,克制自己不要在舒瑤面前將他的煞氣殺氣都釋放開來。
他看向了舒瑤,寒冰緩緩融化,一條綢繩落到了舒瑤的右手邊兒,
「瑤兒,跟我來。」
舒瑤在軍醫繞著她轉悠的時候,就漸漸收起了眼淚,她的脆弱始終就只對著親近和信任的人,周允鈺是,但這軍醫就明顯不是了。
「嗯,」
舒瑤握住綢繩,緩緩站了起來,扯了扯嘴角,笑容依舊有些勉強,但也比之前要鎮定許多許多了。是啊,周允鈺來了,他來了,雖然那東西還沒有被取下來,但是他已經來了,他就在她的眼前,所以,她不需要再害怕了。
找到舒瑤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在另外一個碼頭守株待兔的蔣書玦,當即他就快馬加鞭到了周允鈺帶舒瑤落腳的簡陋驛站里。
舒瑤的易容已經用藥水,取下來了,戰戰兢兢地換了乾淨的衣服,她坐在周允鈺兩步之外的矮几上。
蔣書玦到來的時候,周允鈺正親自給舒瑤布膳。
而後他知道了那還纏在舒瑤手的東西,同樣臉黑無比。當初他在天牢裡就應該趁司翡昏迷的時候,直接將他殺了,也就沒有如今這樣的事情了。
血脈這種東西,對皇家和世族之人來說,完全算不得什麼,司翡將主意打到舒瑤身上,那麼他生母是何身份就都庇護不了他了。
「瑤兒受苦了……」蔣書玦說著,聲音微微發啞,很想揉一揉舒瑤的頭髮,但眼下卻連這個也沒有辦法做到。
舒瑤咽下口中的食物,柔聲道,「是我讓陛下和二哥擔心了。」
周允鈺又夾了舒瑤喜歡的丸子到舒瑤面前,「多吃點,瘦了。」
舒瑤在懷孕時被養出來的那點圓潤,全部不見了,甚至比不上她初入虞京的時候。只兩個字,周允鈺眼中的心疼都快要溢出來了。
舒瑤的左手依舊能不動彈就不動彈,但因為周允鈺和蔣書玦在,他心中也安定了下來,至少不影響她右手行動自如了,她也給周允鈺夾了一塊魚肉,
「您也吃,您也瘦了。」
本來大病一場周允鈺就瘦了許多,如今看著似乎更瘦了一點。
「二哥也來吃點吧,」他們心疼舒瑤,舒瑤同樣也心疼他們。不用多說,她都知道,她不見的這些時候,他們會是如何的奔波了。
蔣書玦點了點頭,他也不和周允鈺舒瑤見外,脫去披風,就坐到另外一邊兒,拿起飯碗,大口大口就吃起來,「二哥,會給你報仇的。」
舒瑤沒有為司翡反駁些什麼,從他將她擄走,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再難修復了,正如她曾經告訴司翡的,他們是敵人。
祖母曾經告訴她,對於敵人是絕對不能心軟,否則就將置自己人置於險境。
「二哥注意安全,」舒瑤說著也看向了周允鈺,十分鄭重,「您也是。」
「嗯,」周允鈺應了一下,眸光卻波瀾起伏,危險無比,自然不是針對舒瑤,而是對司翡和鍾赫的。
吃完東西之後,舒瑤就和他們說了她這些日子的遭遇,應他們的要求,無半點遺漏的地方。
「我……我殺人了,不過,我知道……我沒有做錯,」殺人一事才在昨夜發生,舒瑤根本無法忘懷,從來彈琴寫字的手,已經在昨夜握著長刀取人性命了。
「瑤兒做的對,」
飯桌之下,周允鈺的手愈發用力握緊,那發白的骨節,依稀可以展現他內心萬分之一的憤怒!
司翡居然讓他的瑤兒這般涉險,要她親自殺人防衛的地步!
而他自己卻也偏偏晚了一日,沒能更早些時候找到舒瑤。不僅僅是司翡,津州一帶的水匪,都將要承受他雷霆萬鈞之怒。
蔣書玦心中和周允鈺一般想法,其他人或許會為舒瑤的勇敢側目,畢竟她做到了許多女子都做不到的事情,但他們這些寵她護她的人,只會覺得生氣萬分。氣司翡,氣水匪,也氣自己。
舒瑤似乎能感受到他們心中的想法,她緩緩展顏,笑容有些蒼白,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加明亮,更加動人,
「我是大虞的皇后,殺匪也是我的責任,他該死,」
更甚至說,她心中其實還有一點高興。周允鈺在戰場殺敵無數,保家衛國,威名赫赫,如今她所為和周允鈺他們比起來,只能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對她來說,也算是她更靠近了他一點,走近了他一點。
那眼睛裡閃動著的光芒,讓周允鈺移不開眼睛去,他的聲音越發低啞和壓抑,「瑤兒很好,很厲害。」
深居皇宮嬌美慵懶的舒瑤,他喜歡,這樣堅強明麗的舒瑤,他更加喜歡,他一直都知道舒瑤並不只是一個柔軟美好的女子,她的柔軟下一直都有著堅韌,美好中一直有著豁達和智慧。
她很好,非常非常地好。
無疑,這些日子的遭遇,讓舒瑤成長了。但若可以,他希望她能不這樣成長,成長意味著磨礪,意味著他的瑤兒受苦了。
「嗯嗯,」得了周允鈺和她二哥的誇讚,舒瑤心中又好受了許多,不過隨之而來的就是困意,從昨夜到現在,她根本就沒怎麼休息過。
悲傷喜悅種種情緒都極其耗費心神,她一安心,隨即就是犯困了。
周允鈺對舒瑤的任何神情都十分熟悉,「到裡間去休息,我會守著你,在你醒來之前,絕對不會離開。」
從現在開始,他不會再讓舒瑤離開他視線範圍之內,他再承受不起任何失去她的可能。
舒瑤可能還無法體會,這一個多月,對他來說是如同一個真實的夢魘,他不敢睡,也睡不著,任何一點空隙的時間,都會讓他想起舒瑤,想到心扉一陣一陣抽搐地疼,像是有刀在割,想一點,疼一點。
比起*的疼痛,這種思念和擔憂的疼,也更讓人畏懼,或者說,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