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大漠裡,若狹與葉琛迷失了方向,如一隻無頭蒼蠅般漫無目的地走著。
兩人已經整整一天沒有吃過東西了,再加上頭頂的炙熱的陽光,不知是因為太餓還是太熱,兩人只覺得全身虛軟無力。
前兩日運氣不錯,找到了一個小綠洲撐了幾天,但兩人總不能一直在綠洲裡面耗著,準備了一些水和吃的,兩人便繼續找出路。
周圍一片寂寥,唯一聽得到的聲音只有大風吹沙面和自己的呼吸聲,兩人身心俱疲,只盼著再堅持一會兒,越過一個小坡,就能看到熟悉的城鎮,又或者運氣好,碰巧遇上路過的商隊好尋求幫助。
他們最多也就只能再堅持兩天了,不管是對於水分糧食的多少而言,還是關於兩天的精神和體力。
特別是葉琛,失血過多不說,傷口又未能得到好好處理,已經有些化膿。前兩日他還能靠著意志力死撐著,堅持不需要若狹扶他,從昨晚開始到現在他的意識已經有幾分不清醒了,權靠著若狹架著他在走。
葉大王何時有這般狼狽過......答案,每次和傅若狹在一起的時候。
兩人走走停停,累了席地而坐,好在若狹身上有帶著水囊和匕首,不然兩人當真窮途末路。
「你不是說你會觀星辨別方向的麼。」葉琛啜了口水,虛弱的問道,而後將水囊遞給若狹。
若狹接過水囊,察覺剩下的水還不到水囊的一般容量,無聲的嘆了口氣,乾脆自己咽了口口水潤潤喉,將水囊的塞子塞了回去,別回腰上。
「我會辨別啊,只消再往前走下去就會有一個小鎮了。」
葉琛不滿地瞟她一眼:「你前兩天就開始這麼說了。」
若狹無辜的聳聳肩,夜間能辨別方向,但白日趕路的時候就很能找到最準確的方向了,可兩人又不能夜間趕路。這大漠裡的狼群可不是苟延殘喘的兩人招架得住的。
兩人之間如這般的對話已經重複了許多次,每次談到最後得出的都是相同的結論,葉琛無意再追問下去,看了眼她腰際的水囊:「你不喝水?」
「我不渴。」若狹道。可泛白甚至已經有些脫皮的嘴唇是那麼的刺眼。
蠢女人!葉琛在心底默默道。
「你可以將我丟在大漠裡的,拖著我一起趕路慢就罷了,還一併消耗了你的水源。」他眼神暗了暗,說出事實。
「不不不!」若狹擺擺手,理所當然的看著他:「你以為我在救你麼。我堅持帶著你是有原因的,我才不喜歡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哩。你想啊,萬一遇上了狼群,我可以將你丟下引開他們的......而且說不定我哪天餓到不行渴到不行,我就學你們臨昭人吃人肉,這樣我就能活命了。」
頭頂的烈日曬得她兩眼昏花,站起身子往遠處看去,入眼儘是看不到邊際的黃沙,讓人絕望的孤寂。
一陣熱風捲入了衣袖之中,她後悔不已自己穿了一件長裙。要是能活著回去,一定要叮囑葉琛改掉總是給女人穿裙子的惡癖,多不方便趕路啊......
「我們臨昭人不吃人肉的!」葉琛沒好氣道,本想再兇狠一點地責備她,畢竟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試圖將蠻子二字冠在臨昭人身上,他可不喜這個。
「是是是,你們不吃人肉,你們吃兔肉豬肉狼肉......」若狹敷衍他,說罷又伸手去抓葉琛的手臂:「休息好了麼?我們繼續趕路?」
葉琛點點頭,而後用另一隻手撐在地上。咬緊牙關站了起來,只是膝蓋還沒伸直,一陣迫人的眩暈襲擊了腦袋,讓他整個人不聽使喚地往回跌下去。若狹連忙抓緊了他的手臂想要將他拉起來。卻忽略了葉琛的體重,再加上她本身也沒有多大力氣,一拉一扯,兩人一起跌回了地上。
若狹趴在了他身上,撞疼了他的傷口,連忙低呼一聲。扶起他的上半身給他檢查後肩。
條件簡陋,給葉琛包紮手臂用的是若狹裡衣的棉麻布料,顏色暗沉的深紅色從棉布上沁出,與此同時,還有著黃褐色及灰色的顏色夾在其間。
糟糕,化膿的情況越發惡劣了。
若狹皺了皺眉,乾脆走到葉琛身前蹲了下來:「上來,我背你。」
葉大王臉一黑,果斷拒絕,在他的世界觀里可沒有女人背男人這一說法,況且若狹這小個頭才到他的胸口,怎麼可能背的動他。
「上來啊!」若狹見他一動不動,催促道。
「不要,你自己走罷,我歇會兒,等下跟上。」他冷著嗓音說道,心中已經有幾分絕望。
「不要逼我將你劈暈。」若狹威脅道,回眸瞪他,眼中的堅定之色明擺著自己沒有在說笑。
「......」
葉琛才將手臂扶在了她肩膀上,便立馬被若狹拉到了胸前。而後她伸出另一隻手往後摸索,拖住了他的腰部,緊咬著牙關,愣是從地上站了起來。只是身下傳來一陣顫抖,仿佛隨時都要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葉琛看不到她的表情,卻也能想像得出她忍得有多麼痛苦。
炎炎烈日之下,小小的身子背著快有她兩倍健壯的男子,一步一步往前走著。
雙腿哆嗦,兩眼昏花,汗水從額頭滴落,流到了了嘴角,她連忙伸出舌頭捲入口腔之內,顧不得多髒顧不得多咸,浸潤了乾涸的喉嚨,恍若甘霖。
葉琛低低的嘆一口氣,心情亦是極為複雜。
背上的傷口疼了幾天已經麻木了,他失血過多,也不知是自己是怎麼硬撐下來的,眼下眼皮子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葉琛,不許睡!」若狹不用回頭也知道他心中所想,惡狠狠地威脅他:「你要是敢睡,我就剁了你的手指,你知道我這人一向小心眼。」
雖是威脅,不過因為過於虛弱。實在沒有幾分威懾力。
葉琛費勁地撐開眼皮,見到的就是她的後腦勺,髮絲凌亂,只用一根破布扎在腦後。黃沙裹在髮絲上,顯得極為狼狽。
她啊她?
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葉琛似笑非笑,這種情況下,如果他才是傅若狹的話,早將葉琛遠遠地丟在身後了。何苦吃力不討好。
先別說葉琛回去後會不會報恩,最重要的是兩人能不能得救都還是個問題,且一路上他一直在消耗著她的水,搶著她的食物。
蠢女人!
一陣風徐徐吹過,風中夾著幾顆銳利的石頭,砸在了兩人身上。
兩人應聲倒地,雙雙陷入了無邊的昏迷之中,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醒來的時候已經傍晚了,若狹睜開眼睛,望著頭頂碧藍的天空。浸潤著微弱的紅光,顏色極為漂亮。
轉頭往地平線上瞧去,太陽西落,霞光漫天美不勝收,若狹卻無意欣賞美景,仔細估算了一下今日早上出發的方位,發現兩人這一番趕路似乎又偏離了原來的方向。無奈的嘆一口氣,臉上掛起了苦笑,畢竟眼下這種情況,想要哭也是哭不出來了。
再看了看葉琛。發現他還沒有醒過來,雙眼緊閉,嘴唇青白,情況不容樂觀。
若狹起身拍了拍他的臉頰:「醒醒。臭蠻子,快醒醒,不然我剁了你的手指頭!」
她還沒有忘記這茬,惡狠狠地威脅著葉琛,但葉琛卻充耳不聞,實在讓人火大。
若狹伸了伸手。一個巴掌拍在了葉琛臉上,沒醒,再一個,沒醒,繼續打......
倒是打上癮了,一掌接一掌,將他慘白的臉都給拍腫了,這哪裡是在叫醒別人喲,分明是趁機在泄憤罷。
「唔......」低沉的聲音從葉琛嘴裡冒出,緊接著沉重的雙眼慢慢睜開,眉頭緊皺,臉上疼得他想罵人,深邃漆黑的眼眸緊緊鎖住她的臉龐,隱約有一絲憤怒——這敢打他巴掌的女人,她還是第一個!
見他終於醒了,若狹總算小小的鬆了口氣,而後身子一倒,撲在黃沙之上。
葉琛以為她體力不支暈過去了,眉頭一皺,正要給她瞧一瞧,卻見她的身子動了動,而後慢悠悠地翻了個身子,與他並列平躺在沙地上。
頭頂漫天彩霞,美雖美,卻帶著幾分蕭瑟,再加上兩人眼下這種心境,哪裡有心思去欣賞。
若狹撇了撇嘴:「葉琛,又快要晚上了。」
葉琛不回答,閉目養息。
若狹不厭其煩:「我們說不定要死在這裡了,你有沒有想說的話呀?」
死就死罷,還這麼吵。
若狹嘆氣:「你不說那我來說唄,反正我現在是走不動路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熬過今晚......」
這話說出來便有幾分認命的味道了,葉琛聽得亦是心中一動,面色有幾分崩裂。他不怕死,但要是用這種方法死去,還不如前幾天在沙場上和那些黑衣人拼個魚死網破,心中才覺快意。
「我們傅家祖訓,傅家兒女要麼死在沙場上,要麼老死,不然是不能進傅家祖墳的。現在看來,我能不能有個全屍都是問題了,哪敢指望進傅家祖墳,你覺得呢?」她的聲音虛弱,說一會兒喘一會兒,嗓子低沉粗啞,幹得仿佛要冒氣一般。
也不停葉琛怎麼回答,舔了舔嘴唇,她又繼續說道:「我這幾天一直在想啊,我要是下了黃泉,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我阿爹!我是為了給阿爹報仇才落得這般境地的,雖然沒能給阿爹報仇,但至少我這麼做了,所以一定要催著阿爹去傅家祖宗面前給我說說好話。」
「我以前覺得你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你的性格奇怪,你的長相奇怪,就連你穿衣服我也覺得奇怪,你似乎非常討厭被人觸碰,我在想你是不是曾經被人給欺負過,所以留下了什麼心理陰影......嘛,應該是我猜錯了,你可是臨昭王,前一任臨昭王的親弟弟,尊貴的王子,怎麼可能有什麼心理陰影......」
「你的眼睛其實很漂亮,不過卻也讓人覺得很危險,而且和大部分人都格格不入。」
「我家小豆包的眼睛也很漂亮,可像我了......」
「欸,我還沒聽他喊過娘親呢,真是可惜。對了,我來這裡之前硬是將小豆包塞給了段君蘭帶著,你們見過的,就是一間武堂的管事,他可能以為幫我帶幾天就好了,說不定得一直麻煩他了,他那樣子的好人肯定不會將小豆包拋下的,真是對不住他了......」
若狹絮絮叨叨的說著,說到後頭聲音已經模糊到聽不清楚了,伴隨著深深的粗氣,聽著有幾分恐怖。
忽然,她的眼睛漸漸濕潤了起來......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哭泣過了......
她突然大聲罵道:「臭阿爹!臭阿爹!留下這麼一個爛攤子給我,自己一聲不吭的就走掉了,實在可惡!!」
聲音拔高了幾分,終於因為過度缺水而不由得咳嗽起來,等平復了一些才又接著喃喃道:「該死,該死......如果現在能夠回去的話,我什麼都不要了,什麼什麼都不要都不求了,我只想要好好抱一抱小豆包,親一親他......對了,還有段君蘭,其實我很喜歡他這樣子的男子,騙他給小豆包做了乾爹,其實也多少是我的私心罷,若是他也喜歡我的話,我就娶了他給小豆包做親爹......」
「不要再說了......」葉琛終於出聲,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是如此的無奈。
「現在不說,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說了。」若狹搖搖頭,黃沙黏在了她的臉頰上,她也不甚在意。
「或許......你說的也對。」葉琛睜開眼睛,望著頭頂的天空,只覺得比剛才要暗了幾分,他沉吟片刻,道:「傅若狹,我一路上好幾次想要殺死你。」
「欸?」沒料到他竟然說出這麼一句話,若狹愣了愣,才慢半拍地發出一聲疑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