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錢郎君啊,你治州獄就沒有想著將這牢房好好倒飭倒飭,你看看現在這四壁漏風的,害得我們自己都被凍僵了!」王高行苦中作樂,跟鵪鶉般蜷縮在乾草堆里同樣凍得瑟瑟發抖的錢擇瑞打趣。一窩蟻 www.yiwoyi.com
「剛才一番鬧騰,怎麼這會兒又沒動靜了」錢擇瑞抬頭問一名正踮著腳從通氣小窗往外張望的官員。
「獄卒似被打散了,剛剛有幾人散亂逃開,這會兒後面的院子裡看不到人影了,看上去殺進城來的人馬,比錢郎君你預想的要多,」那官員個子又高又瘦,將眾人被褥疊墊到腳下,才勉強能看到小窗外的情情,又疑惑的轉頭看過來問道:「不過說來也奇怪,王郎君、錢郎君,你們覺得這兵馬是從哪裡殺過來的,還一下子就殺進城來了是忻州陰軍侯,還是太原文軍侯派兵來援又或者說劉令公與少相壓根就沒有被赤扈人殲滅,還反敗為勝了,派兵殺回嵐州」
「怎麼見得不是朔州殺回來的兵馬」錢擇瑞問道。
「朔州」那官員笑道,「朔州都自身難保,再說那個又是莽虎又是夜叉狐的,誰知道他到底什麼來頭,真要像傳聞那樣,多半已經趕在曹師雄之前投敵!」
這時候外面傳來「哐當」砸門聲,錢擇瑞拖著虛弱的身體,與王高行他們走到牢間柵門前,擠著腦袋往過道一側看去,就見一隊衣甲染血的軍卒直闖進來。
為首一名五大三粗的軍吏,手裡提著血淋淋的直脊刀,抓起瑟瑟發抖求饒的牢頭,也沒有見他問什麼話,徑是一刀往牢頭的胸口搠進去,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然後才拿刀指著兩名瘸腿老卒:「將所有牢室都打開來;另外,王高行王郎君、錢擇瑞錢郎君以及諸曹司、兵馬都監司的郎君,可有誰在這邊的牢房裡」
「王某與錢郎君在這裡,敢問這位軍爺,是哪位將軍率兵馬殺回岢嵐城」王高行從柵門擠出手,拱手客氣的招喚問道。
「我家軍侯乃是朔州守將徐懷,我家軍侯特請二位郎君速去州衙商議事情……」仲季堂將一名老牢獄揪到牢房前,催他拿鑰匙將牢房打開,當即就點要派幾人先護送一臉震驚的王高行、錢擇瑞先去州衙。
王高行、錢擇瑞等人皆是震驚——錢擇瑞之前說有可能是朔州兵馬,不過是胡亂揣測,心裡並不以為有多少可能,畢竟在他們看來,朔州僅有一廂桐柏山卒,滿編是兩千五百人馬,徐懷能不投敵,就已經是大越忠臣良將了,他們怎麼可能屠望徐懷會派兵來援嵐州,而且徐懷還親自殺入岢嵐
王高行抑住內心的震驚,問道:「你們殺進來,可有將孟儉捉住」
「孟儉,什麼人物」仲季堂問道。
「孟儉此人乃朔州降將孟平之兄,曹師雄對他頗為倚重,好出歹毒主意。你們從西城門殺進來時,他還就在州獄,這會兒不知道跑哪裡去了!」王高行說道。
「我們殺進來沒有見到這號人物,你們先去州衙,這邊還要搜索一番。」仲季堂說道。
州獄牆高且厚,相比較州衙還要防備嚴密。囚卒看守州獄,要防範劫牢或囚卒暴動逃亡,武備也相對較強。
仲季堂率五十名甲卒殺來,甚至有七八人死傷,才將百餘囚卒殺散,還沒有時間去追剿殘兵,更不要說將孟儉從哪個角落裡揪出來了。
再說他們這次突襲岢嵐城的兵力太有限,徐懷甚至禁止分散行動的小隊兵馬,為了某個不確定的目標進一步分散兵力。
季仲堂目前主要任務,還是要帶人儘快將被曹師雄囚於牢房裡的嵐州官吏都釋放出來。
天雄軍主力潰滅於大同,清順軍里能稱得上精銳的兩千騎兵、三千步甲也一同覆滅於大同城,最終僅有六七百人得以逃歸,這可以說是清順軍所剩無幾的最後精銳了。
無論是清順軍,還是朔州漢民,第一次北征伐燕都可謂是元氣大傷;也是如此,曹師雄看穿越廷的孱弱無能,也憎恨越廷的孱弱無能,令清順軍損失慘烈。
曹師雄紮根朔州多年,心裡很清楚想要兵強馬壯,離不開來自地方勢力的支持與消耗補充。因此在赤扈人的催促下,曹師雄不得不血腥強攻州衙,也不惜大掠、屠戮岢嵐城,但他並沒有放棄拉攏地方勢力的努力。
王高行、錢擇瑞等官員以及諸院司吏目、廂軍武官、軍吏等二三百號人,在州衙被俘虜後,都轉到州獄關押起來;孟儉之前沒有州衙,卻是在州獄嘗試多說降幾個被俘虜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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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獄相距州衙很近,王高行、錢擇瑞等人趕到州衙後宅園子裡,正趕上守兵第三輪衝殺被無情的瓦解掉,數十守軍狼狽不堪的往夾巷裡退去。
地上橫七豎八躺滿屍體,到處都是殘刀斷箭。
園子裡的積雪被踐踏得不成樣子,混合凝固的血液,烏黑一片,卻是邊邊角角里的積雪還在,都斑斑點點的沾滿血跡,像是無數梅花飄落。
王高行他們進來的西南角,埋下一根四五丈高的旗杆,他們起初沒有在意,直到旗杆抖動,抬頭才猛然看見曹師雄的三個兒子曹軒文、曹軒武、曹軒行都結結實實的吊綁在這根旗杆之上,都嚇了一跳。
再看他們掙扎,王高行、錢擇瑞都擔心旗杆會斷裂開來。
而在旗杆里側的角落裡,卻是曹氏府上十數女眷,皆是曹師雄、曹師利二人妻妾,被麻繩捆綁起來,直接扔在泥漿一樣的地上。
還不時有流矢射來,園子裡臨時搭設了戰棚——
州衙後院夏季有搭設涼棚的傳統,就是用木架子、竹蓆、木板將庭院、園子都遮擋起來,人在庭院裡活動會蔭涼許多,不受暑熱的煎熬。涼棚通常過了夏季就拆掉,但這些材料都會找地方專門堆放起來,以便每年能重複利用。
這時候這些材料卻是方便取出來搭設戰棚。
從前陣撤下的將卒,也都坐到戰棚下休息,無慮流矢之擾。
王高行、錢擇瑞也是在幾名甲卒拿盾牌掩護下,冒著流矢,走進戰棚里跟徐懷見面。
大越官職、品階、將銜極其混淆,又有意壓制武將的地位。
徐懷作為都虞侯,在軍中地位已然相當高了,但他在統兵官之外正而八經的實缺差遣,乃是僅正九品的朔州巡檢使,在朝堂之上的地位,是遠遠低於王高行、錢擇瑞這些士臣的。
不過,王高行、錢擇瑞內心再踞傲,此時也是萬分感激徐懷率兵突入岢嵐相救,令他們無需面對死節與投敵的考驗,走過來長揖施禮道:
「徐軍侯,多謝相援大恩,王(錢)某,感激不盡!以往有諸多怠慢,內心慚愧,還望徐軍侯寬諒。」
「王郎君、錢郎君,你們受苦了,」
徐懷還過禮,請他們站到更安全的盾障之後,先簡略介紹過突襲仗的情況,說道,
「我這次僅帶三百騎兵突襲岢嵐城,現在救下諸位郎君,就要考慮撤離之事。二位郎君在城中可有什麼親朋好友需要一併撤離」
聽聞徐懷率領三百兵馬就敢冒險突襲岢嵐城,王高行、錢擇瑞震驚之餘,更是感激。
他們來嵐州是異地赴任,在嵐州雖有家小,但曹師雄之前還是想招降他們,將他們的家小都關押在州獄之中並沒有受到迫害,片刻後都會隨其他囚徒一併解釋護送到州獄來。
除此之外,他們任職嵐州多年,在城裡還是結交一些友人,但過去幾天混亂一片,他們又被關入州獄之中,一時間也不知道這些友人的情況,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投曹師雄……
「曹師雄發兵攻打州衙,岢嵐城裡就一片混亂,而我們又被捉入州獄,也不知道有些親朋好友現在是什麼狀況,更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隨我們撤出岢嵐城——」王高行說道。
錢擇瑞問道:「卻不知道徐軍侯以為曹師雄最快什麼時候會派援兵殺來岢嵐城我們在岢嵐城還有多少時間可用赤扈兵馬現在又是怎麼一番狀況,劉令公、少相他們是否全然潰滅,應州、雁門關現在失陷敵軍之手了嗎」
徐懷看王高行、錢擇瑞姿態謙遜,至少此時還是感激他及時出兵相救,而他們也到底是比荀延年強出一截,守住氣節沒有投敵。
再者,錢擇瑞、王高行二人剛從州獄脫困,思路卻還是相當清晰,徐懷稍作沉吟,便說道:「大越此時所面臨的形勢險惡,一時難以盡述,但兩位郎君在岢嵐城也不需要太惶急,我怎麼都能為二位郎君爭取四五個時辰,卻不知道兩位郎君要如何安排撤離之事……」
錢擇瑞、王高行沒有慌作一團,思路還相當清晰,徐懷當然願意將撤離的事情交給他們去處理,畢竟一會兒從州獄之中解救更多的人手,他們也是對錢擇瑞、王高行二人最為熟悉,由錢、王二人調派最是便利。
而他身邊就三百人馬,之前打得再順利,也有死傷,不宜再往雜瑣事情上分派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