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鼎
董涵的故事還是挺吸引小成的,這時候忍不住問:「龍食,是龍吃的東西嗎?龍不該吃魚吃蝦嗎?我好像在哪本小說里看過,龍王吃蝦,那些蝦就招了個讀書人做女婿,替他們去向龍王求情……」
&錯。」董涵笑著點頭,「所以龍食乃是極少見的東西,若不是餵養真龍,一般還不用這種東西呢。」
&龍?」小成敏銳地抓住了董涵話里的重點,「龍還分真的假的?」
&有多種。」董涵笑著說,「魚躍龍門可聽說過?這便是化生為龍。蛇五百年為虺,虺五百年為蛟,蛟千年而為龍,這也是化生之一種。凡這種成龍的,都不是真龍。」
&就是得龍生下來的才算?」小成疑惑地問,「但我聽說龍生九子,皆不成龍啊?」
&不成龍,也是真龍血脈。」董涵一臉讚賞地對他點點頭,表示他的功課做得不錯,「所以真龍難尋,才輕易不用龍食啊。」
葉關辰只含笑聽著,這時候才問:「那麼這截龍骨裡頭,養了一條真龍?」
董涵攤了攤手:「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啊。」
我擦!小成險些要罵了。眉飛色舞地講了這么半天,眼看最後的包袱要抖出來了,結果抖出來一塊爛棉絮?什麼叫你也不知道啊,不知道你講什麼講!
董涵卻根本沒注意小成的臉色,目光一直落在葉關辰臉上:「那位老師所帶的學生死了八個,他是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到最後他也沒看清那龍骨裡面到底養的是什麼,不過根據他的描述,我覺得那可能不是龍,而是一條蚩吻。」
&是什麼?」小成雖然惡補了一下知識,但他乃是囫圇吞棗,龍的兒子又實在太多,一時想不起來這個詰詘聱牙的名字到底是哪一位。
&蚩吻。」葉關辰解釋給他聽,「龍九子之一,形似大魚,嘴如鴟鳥,因此也叫鴟吻。它是水之精,能噴浪降雨,所以自唐代之後,往往把它的形像鑄在屋脊上,認為能辟火災。」
&就知道葉先生了解。」董涵笑得十分開心的樣子,好像找到了知音似的,指著葉關辰的手鍊,「據那位老師拍的照片來看,那塊龍骨跟葉先生手上這塊十分相似。」
葉關辰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當真?不會我這塊化石裡頭也有條龍子吧?那位老師沒有把龍骨帶出來嗎?」
董涵臉上仍舊在笑,目光卻緊緊盯著葉關辰:「沒有。當時蚩吻出現,殺死了八名學生,那位老師帶著剩下的人被蚩吻追殺的時候,遇上了一個遊客。那位遊客救了他們,並且,收走了那塊龍骨,當然,還有龍骨里的蚩吻。」
管一恆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到了葉關辰臉上。董涵絕不是無的放矢,他說的其實就是葉關辰手鍊里串的那塊骨頭化石!連小成都聽出來了,眼睛在董涵和葉關辰兩人之間來回打轉。
&走龍骨就能帶走蚩吻?」葉關辰卻仿佛一點也沒有聽出董涵的意思,只好像在聽一個離奇的故事,「應該沒這麼簡單吧?否則那位老師為什麼不把龍骨拿走呢?」
&然沒這麼容易,那位遊客是有伏龍的法子。」董涵微微笑著,目光卻有些刺人,「葉先生聽說過養妖一族嗎?」
&妖?」葉關辰側了側頭,「我聽說過有養小鬼的,有養蠱的,但養妖……還真是沒聽說過。」
&舜之時,便曾豢養龜龍等瑞獸了。」董涵稍稍收回了目光,真像講故事一樣敘述起來,「其中祝融子孫中有一位叫董父的,就為帝舜養龍,被賜姓為董氏。其後代也多以馴龍為業,稱為豢龍氏。古代豢、關兩字是相通的,所以夏代暴君桀所殺的大臣關龍逢,其實也就是豢龍氏的後代之一。這一支從養龍控龍開始,漸漸發展起養妖控妖之術,能操縱妖物為害,雖經捕殺,也不曾完全消滅,到現在大概已經隱姓埋名,不再姓董或姓關龍氏,所以就統稱養妖族了。」
小成雖然一個小時之前已經聽董涵解釋過養妖族的由來,但聽了這樣詳盡的歷史,也不由得聽出了神,下意識地感嘆了一句:「原來還這麼淵源流長啊……這麼說,養妖族的祖先就姓董了?」
他說完這話,忽然覺得不對,眼前這可就坐著個姓董的呢!
董涵倒是絲毫不以為意地點頭:「是的。古代的姓氏跟今天完全不同,董父原是名字,後經帝舜賜姓,就變成了姓氏。而豢龍氏原本是對他們職業的形容,流傳到後世又變成了姓氏。不過史上曾有多次對養妖族的清剿,僥倖逃脫的也都隱姓埋名,早不知換了什么姓氏了。」
葉關辰也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這麼說,收走龍骨的那個人,是個養妖族了?」
&董涵又抬起眼睛看著葉關辰,「不僅如此,前些日子在文溪酒店裡放迷香收走騰蛇的人,也是養妖族的後裔。」
&香,騰蛇?」葉關辰轉頭看了看管一恆,「不是說有人施放催眠氣體要殺人嗎?怎麼又扯上了騰蛇?難道騰蛇就是那條五彩的光帶嗎?可我覺得,那東西比較像是傳說中的方皇啊。」
董涵臉頰上的肌肉微微一緊:「方皇?」
&啊。」葉關辰倚著車窗,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當時酒店裡大部分人的混亂都是因為方皇吧?唔,說起來養妖族能養龍,那方皇應該也是他們養的吧?哎,那麼周建國是被騰蛇殺的,還是被方皇殺的?」
董涵露出一點恍然的神色:「原來葉先生也看見了那條五彩光帶——方皇,嗯,聽起來倒是很像,想不到葉先生對這些還真有研究,不知道的人,恐怕想不到葉先生會是醫生吧?」
葉關辰笑著擺擺手:「我已經不是醫生了。生老病死,終究還做不到平靜面對,所以這醫也沒能行下去,現在跟一個朋友合做,經營中草藥。至於這些奇聞怪談——我喜歡古玩,自然也就跟著多看了些古籍。」
&醫好。」董涵一臉欣然,仿佛把剛才說的什麼騰蛇方皇全忘記了,「說起治病,我個人還是比較傳統,覺得中醫對於調理身體最為有效。治已病不如治未病,治大病不如治小病,全面調理五臟經絡,還是中醫更好。不過現在的人,大多數都不怎麼信中醫,總覺得中醫的藥方古怪,不如西醫那麼清楚明白。」
葉關辰似乎被他說得累了,懶懶地靠著車窗只是笑:「是說什麼一對秋天的蟋蟀做藥引之類麼?」
董涵哈哈大笑起來:「別說,還真有比這更奇怪的呢。比如說裡頭記載的,什麼人魚食之無痴疾啊,什麼山蜘蛛絲可止金創血啊,什麼百草露洗眼可明目啊,簡直多不勝數。我一直都在想,這些方子到底有沒有用啊?葉先生是做醫生的,有沒有想過試一試?」
葉關辰也笑起來:「就是想試,也得先有材料啊。人魚,有人說就是娃娃魚,從藥用上來說,應該有滋陰補腎,補血行氣的功效,對貧血、霍亂、瘧疾頗有療效,但治痴疾仿佛就不合藥理了。而且娃娃魚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也不能隨便就拿來試驗,更不必說,我到哪兒去找個願意做臨床實驗的志願者呢?」
&於山蜘蛛絲,我記得書上記載,那山蜘蛛大如車輪,垂絲如匹布,可現在世存的蜘蛛哪有這麼大的,垂絲如匹布就更不可能了。」葉關辰邊笑邊說,好像覺得很有趣,「說到百草露,這個倒好弄,可是現在空氣質量不好,這草葉上采來的露水隨便拿來洗眼睛,會洗出結膜炎吧?」
董涵跟著哈哈大笑:「葉先生真是見識不凡,不知道今年貴庚?」
葉關辰笑著擺擺手:「這算什麼見識。白長了三十二年,可不敢當董先生這句誇獎。」
&十二?」董涵嘖了一聲,「這麼說,我要托大叫一聲葉老弟了。我今年已經虛度整四十春秋啦。不過葉老弟看著可不像過了三十的人,還當你頂天也就二十六七歲呢。」這話倒不假,葉關辰倘若不說他的年紀,實在是沒人看得出來。
葉關辰只是微微一笑:「都說男人四十才一枝花呢,我也是要奔著開花去的了。」
這話說得幽默,董涵也笑了一聲,接著恍然大悟地拍了自己額頭一下:「看我,又扯遠了,剛才在說什麼來著?」
葉關辰很善解人意地答了一聲:「龍骨。」
&對對,龍骨龍骨。那位老師給我看過照片,墓室里的那塊龍骨,跟葉先生手上這塊真是相似,我瞧著葉先生這一塊,沒準也是塊真龍骨呢。」
&要怎麼才能看出來是真是假呢?」葉關辰仍舊很好脾氣地微笑著,仿佛並沒有覺察董涵完全是針對著他來的。
董涵微眯著眼睛觀察著他的神色,嘴裡慢悠悠地說::「說起來,當時蚩吻在墓室里出現,是因為那兩個盜墓賊想要偷取漆案上供奉的玉杯,結果將杯中的東西潑到了龍骨上,他們下墓室的時候,龍骨上還呈現出五色的花紋呢。葉老弟能猜到那玉杯里是什麼嗎?」
葉關辰皺皺眉:「這個——沒頭沒尾的不好猜啊。」
董涵微微一笑:「當時我也猜不到,不過後來聽他說了,倒想到這個典故應該是出於。」
「……」葉關辰仰頭想了想,曼聲道,「時有一人,饋陸機一器鮓,嘗之甚美,轉餉張司空。司空曰『此龍肉也,以苦酒灌之,必當有異』,如其言,即有五色文章。是這一篇嗎?那麼說,這玉杯里盛的應該是酒了。」
董涵啪啪鼓了兩下掌:「葉老弟真是博聞強記,就是這一篇!雖說這裡講的是龍肉,但骨肉一體,道理其實是差不多的。不過里那條白魚已經被做成了魚鮓,所以酒澆上去只有五色文章,而那塊龍骨里卻有一隻龍子,於是酒澆上去,不但有五色文章,還引出了蚩吻。」
&倒有趣……」葉關辰摸了摸自己的手鍊,「要是用酒澆澆,也會有五色花紋嗎?可這裡頭要是也有隻龍子什麼的,出來豈不是大家都要沒命?」
董涵哈哈笑起來,指著管一恆:「有小管呢。葉老弟要不要試試?」
葉關辰轉頭看著管一恆,有些猶豫的樣子:「可是小管受傷了……」
董涵嘿嘿一笑,變戲法似的摸出一迭符紙:「還有這個呢。」
&是什麼?」葉關辰就著董涵的手看了看,似笑非笑,「董先生不是心理諮詢師嗎?」
董涵打了個哈哈:「兼職,兼職。」
葉關辰並不追究,只是說:「那酒——」
董涵從口袋裡掏了掏,摸出個小銀酒壺來:「正巧我身上還帶著一點。這也是得了張舊方子,去年冬天釀了一點,覺得味道還不錯,所以出門都喜歡帶點。要不然,我也想不起這典故來。」
葉關辰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來:「既然董先生是有備而來,那不試試實在太可惜了。」
董涵不管他語帶諷刺,先把符紙在車裡貼了一圈,又乾脆在葉關辰手背上也貼了一張,這才打開酒壺蓋子,小心翼翼往那塊骨頭化石上滴了幾滴。
酒液迅速在化石表面流淌開來,因為數量太多,最後順著邊緣流了下去,打濕了紅繩,流到了葉關辰手上。小成緊張地把手按到了腰間的佩槍上,管一恆也早握住了宵練的劍柄,可是等了半天,化石表面的酒液都半幹了,化石還是那種灰白帶黃的顏色,哪有什麼五色花紋出現。
&來,這種野聞逸事不大可信啊……」葉關辰掏出一塊手絹,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上已經幹掉的酒跡,含笑看著董涵,「董先生太高看我了。我大概還沒這麼好的運氣,真能弄到一塊龍骨,倒浪費了董先生精心準備的好酒。」
董涵臉皮再厚,這時候也有點發熱了,強撐著打了個哈哈:「也是我糊塗了,龍骨嘛,哪有那麼好得的。就是那位老師說的話,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我這惦記十幾年了,好不容易看見一塊相似的,就總想著要試試……」
他話還沒說完,葉關辰已經閉上了眼睛,顯然是不打算再聽他說什麼了。要說董涵也實在是夠能忍耐,居然還能笑眯眯地自己打圓場:「葉老弟這是——倦了?是昨天晚上沒休息好?也是,突然碰上那樣的事,大概一夜沒睡吧?」
葉關辰半閉著眼睛笑了一下:「其實不是倦,是——醉了。董先生的酒釀得實在好,能抵得上傳說中的千日醉了。我是一杯就倒的人,想不到董先生的酒香醇凜冽至此,今天難免要露醜了。」的確,剛才大家都在緊張地看著他的手鍊,一時沒有覺察,現在被他這麼一說,才發現車裡瀰漫著酒香,中人慾醉。
董涵忙道:「這真是我不應該了,葉老弟歇一會兒罷,我不說話了。」
小成重新發動了車子,往市區駛去,車裡安靜了下來。
管一恆閉目養神,心裡卻在翻騰——那天在文溪酒店,迷獸香的香氣中仿佛是夾了一點兒酒香,而董涵的這酒又這麼烈,簡直是中人慾倒——只可惜他在分辨氣味這方面不是太擅長,到底此酒香是不是彼酒香,他卻分辨不出來。
他悄悄睜開眼睛看了看葉關辰。葉關辰仍舊倚著車窗,剛才的話仿佛也不全然是託辭,這會兒他臉色不變,眼角卻浮起了淡淡的紅色,當真像是有幾分醉意了。
車裡安靜了沒多久,就到了醫院。王強從後面車上下來,眼睛居然已經能模糊地看見東西了,只是眼球上還有血絲,在陽光下有些睜不開眼。
費准在他後面下了車,走到董涵身邊低聲說:「這人什麼都不知道,他第一天晚上跟著管一恆上山就傷了眼。」他頓了頓,有點疑惑,「您是懷疑姓葉的?為什麼?」
董涵摸著下巴,瞥了一眼車窗里那個假寐的身影:「也不是多麼懷疑,就是覺得這人不簡單。再說那天文溪酒店參加的客人都排查過了,當然也要查查他。」
費准晃了晃頭:「那您跟他談了?他手腕上那個東西,是龍骨嗎?」
說到這個董涵臉色就有點陰沉:「我用酒試過了,不是。」這還是他頭一回走眼,「不過,總覺得那東西不是普通玩藝兒。」
費准有些不以為然:「文溪酒店那些人,大部分都玩這些玩了好多年,手裡有點東西也不奇怪。都是從墳墓里弄出來的東西,不沾陰氣才奇怪了。」
董涵微微搖了搖頭:「不能大意。養妖族這麼多年蟄伏,誰知道他們弄到了多少妖物?萬一出點什麼事,那就是大事,到時候不知要死多少人!我們既然有天賦,做了天師,就要降妖除魔,保護無辜的普通人。要知道,我們略一疏忽,可能就是幾條人命沒了。」
費准被訓得心服口服,連連點頭,等董涵說完了才問:「那——現在怎麼辦?」
董涵也不由得嘆了口氣:「上報吧。這已經十多天了,如果有線索還好說,沒線索,只能上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