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鼎
跂踵撲下來,繞過了管一恆,直奔葉關辰而去。
葉關辰揮動手中的艾草,白煙滾滾,被山風吹著湧向跂踵。這股煙味讓跂踵厭惡,加上野獸天生對火畏懼的本能,跂踵不得不閃了一下,就這麼一拖延,管一恆的宵練劍已經斬到了它後背。
跂踵發出哨子般的尖鳴,兩扇翅膀一撲,用一個詭異的弧線閃開了劍鋒。貓頭鷹有特殊的飛行技巧,它們的翅膀近圓形,飛羽表面密布絨毛,邊緣還有鋸齒般柔軟的穗,所以飛起來悄然無聲。並且由於這柔軟的飛羽,它們在叢林中能如落葉一般飄忽輕盈,用猜想不到的路線起落和滑行。
跂踵雖然不是真正的貓頭鷹,可在某些方面卻跟貓頭鷹頗為相似,譬如說這奇異的飛行本領,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它的貓頭鷹同伴學的。
管一恆一劍落空,但劍芒也足夠讓跂踵驚心。它撲騰著飛遠,連聲尖叫,草窩裡又躥出幾隻瘟屍鳥,沒頭沒腦地沖管一恆撲過來。
這些東西沒有理智,也不知道害怕,直接就往管一恆的劍鋒上撞,跂踵借著機會繞了個彎子,又衝著葉關辰去了。
管一恆這會也顧不上宵練劍會沾上屍液了,一劍掃過去,幾隻瘟屍鳥被劍氣拍得四分五裂,膿液四濺。管一恆看都不看,倒躍一步,宵練劍抖出幾朵劍花,橫截跂踵。跂踵再次撲騰翅膀,險之又險地從劍下逃開,飛上半空。
&東西夠狡猾!」管一恆把葉關辰擋在身後,皺起眉頭,「要不是這貓頭鷹的屍體還在這兒,恐怕它早就飛了!」
葉關辰剛才險些被跂踵抓中,臉色卻絲毫未變,也抬頭看著跂踵:「長翅膀的東西一向更難對付,我想是不是能有辦法先把它困住——要是有網就好了。」
這句話提醒了管一恆,他一腳踩滅了地上的火苗,摸出一團紅繩塞給葉關辰:「你拖著這隻死鳥,跟我走。」
葉關辰一怔,隨即彎下腰去用紅繩拴在死鳥的腳上。貓頭鷹僵直的翅膀已經在輕輕拍動,但被紅繩系上之後,系住的部分立刻發出滋滋的聲音,仿佛被澆了沸水似的冒起一線白煙,已經開始拍動的翅膀掙扎了一下,頹然不動。
跂踵尖利地鳴叫著,想撲過來搶回貓頭鷹的屍體,但管一恆在樹林間穿來繞去,始終將葉關辰擋在自己身後,還不時騰出手來用宵練劍在身邊的樹幹或地面上劃上幾道。轉了一圈之後,他忽然一腳挑起紅繩,將死鳥甩向面前幾步處的空地,眼看著跂踵一頭紮下去,管一恆宵練劍向空中一指,一線日光在劍尖上閃耀,隨即就被他往地面一甩。
金光閃耀,之前畫在樹幹和地面上的符文一起亮起,形成一張網,將跂踵網在了中間。管一恆手中的宵練劍流動著金光,迅速畫出最後幾筆,就要將這張網補完。這不是困獸符,而是滅靈符,如果用網來比喻,那麼困獸符是普通的尼龍網,滅靈符就是帶著尖刺的網,只要管一恆畫完最後一筆,整張網往裡一收,那些尖刺就會一起刺進跂踵的身體,其上所攜帶的靈力,足夠將跂踵的妖魂絞得灰飛煙滅。
滅靈符比困獸符畫起來其實更簡單,因為它遵循的只是一個規律,就是毀滅。單純的毀滅,要比圍困更簡單,因此畫起來也就更容易。管一恆一條手臂不方便,又要護著葉關辰,也沒時間去畫複雜的困獸符。且跂踵見則有大疫,留下來也是禍害,還是滅掉比較放心。
巨大的符文閃著金光,那光線像細針攢成的網,將跂踵壓在下面。貓頭鷹身上的疫氣首先被淨化,一部分羽毛和皮膚開始消失,跂踵身上也冒出絲絲黑氣,悽厲地尖叫著。
隨著它的叫聲,四面樹叢里開始冒出一個個黑影,無數疫鬼探頭探腦,蠢蠢欲動。只是現在才是午後,太陽還明晃晃地掛在天空,疫鬼雖然不像普通陰魂,在白日裡不能現身,但也畏懼陽光所攜帶的純陽之氣,一時間雖然響應跂踵的召喚而來,卻只敢在樹下的蔭影里,並不敢冒著曬到陽光的危險立刻撲上來。
管一恆揮劍更快,眼看滅靈符的最後一筆就要補全,忽然間紅影一閃,一條火蛟飛撲過來,尾巴一甩抽向管一恆的肩膀。
猝不及防,管一恆本能地就要一劍擋過去,卻聽後頭傳來一聲大喊:「慢著!」卻是費準的聲音,而撲過來的這條火蛟,正是費準的蛟骨劍之精靈。
都是自己人,管一恆只能硬生生收了劍,順勢躍開一步,滅靈符的最後一筆也就中斷,跂踵趁機用力一撲翅膀,獨足翻過來向空中一抓,兩根符文的筆畫從中斷開,跂踵撕開一個口子,帶著身上的千瘡百孔逃了出去。
&想幹什麼!」功敗垂成,管一恆再能忍耐,這會也火了,轉頭怒視費准,「這是跂踵!」
費准跑得一頭汗,盯著跂踵的眼睛卻興奮得閃亮:「我知道是跂踵!別殺它,擒住它,可以煉成法器!」說著,他一抖龍骨劍,火蛟便騰空而起,衝著跂踵撲了過去。
&管一恆氣結,卻不知該說什麼好。的確,費準的火蛟追捕起跂踵來,要比宵練劍方便許多。跂踵畏懼火蛟吐出的靈火,一時間只有逃命的份。但它的飛行不以快速見長,很快就被火蛟困住了,只能尖叫著催促那些疫鬼上前。
管一恆狠狠瞪了費准一眼,提劍掃蕩那些猶豫不決的疫鬼,後面董涵和朱岩也在趕上來,有了他們,百來只疫鬼也根本不成氣候,看來跂踵是難以逃走了。
葉關辰卻抬頭看著空中的火蛟,仿佛看呆了一般。管一恆一劍削斷一隻偷偷摸摸想靠近他的疫鬼,用肩膀輕輕撞了他一下:「小心!別只顧著看那個!」
葉關辰隨著他的動作往旁邊退開幾步,如夢初醒般地揮動手中還在燃燒的艾草:「那是什麼?」
&費準的蛟骨劍,一件法器。」管一恆想了一下,又解釋了一句,「他的劍是用火蛟骨製成的,將火蛟的魂魄煉化於蛟骨之中,這件法器就有了火蛟的靈力。」
&化……」葉關辰喃喃重複了一遍。
&管一恆正想解釋,火蛟已經用尾巴拍中了跂踵,跂踵發出一聲尖叫,墜落下去。
前方就是一處山崖,費准怕跂踵墜到山崖之下難以尋找,連忙跟著沖了過去,一手甩出一張紅繩結成的兜網,就要準備去兜住跂踵。
眼看費准勝券在握,管一恆也鬆了口氣,誰知就在此時,山崖下面突然傳來拍打翅膀的聲音,跂踵還沒落下去,一個巨大的黑影就從山崖下升了起來,兩扇翅膀拍起一股勁風,兜頭就拍在火蛟身上。
火蛟遇襲,立刻一扭身子,半空中吐出一串火球,同時揮起尾巴反擊。火球打在黑影身上,立刻就是一股焦糊的氣味,但黑影卻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疼痛,巨大的翅膀去勢絲毫不減,重重與火蛟的尾巴相撞。
砰地一聲悶響,火蛟一聲嘶叫,猛地往後退去,尾巴上已經黑了一層,而且還在不停地向上蔓延。而黑影只是往後彈了一下,隨即就伸出兩隻腳爪,對著費准抓了下來。
這個時候,眾人才聞到一股臭氣。從山崖下飛起的巨大黑影原來是一隻大鳥,兩翼展開將近四米,伸出來的巨大腳爪比成人的手掌還要大些。不過這東西的兩隻眼睛呆滯而混濁,身上的羽毛也不蓬鬆,竟然又是一具瘟屍。只是之前它也許在山崖下面,到這時候才接到跂踵的召喚飛上來,卻打了個眾人一個出其不意!
費準的蛟骨劍還握在手中,本能地抬手一擋。不想這傢伙的力量極大,蛟骨劍撞上鳥爪,爪上的尖甲碰斷兩枚,費准也被震得虎口開裂,幾乎要握不住蛟骨劍,順著去勢跌出兩步。巨鳥側過翅膀,就要往他身上拍。這一下如果拍實在了,費准只怕要吐血,而且這鳥身上滿是瘟癘之毒,一沾染就必定染疫。
朱岩失聲驚叫,抬手扔出四張符紙。可四周的疫鬼跟瘋了似的圍上來,四張符紙切割過七八隻疫鬼,終於化為了金色的粉末。董涵也摸出了火齊鏡,掃射出去的紅光同樣被捨身堵槍眼的疫鬼們消耗了個精光。
管一恆一步沖了過去。葉關辰不知什麼時候把燃燒的艾葉綁成一束,搶先對著巨型的瘟屍鳥投了過去。這投不了多遠,但燃燒出來的煙卻順著山風吹了過去。巨鳥本能地覺得厭惡,稍稍側了側身體。
這一下子贏得了寶貴的幾秒鐘,管一恆已經飛撲過去,雙手掄起宵練劍,對著那巨大的翅膀砍了過去。
一道透明的虛影閃過,巨鳥向著費准拍過去的翅膀頹然下垂,整隻鳥都失去了平衡。可是這力量實在太大,管一恆是實打實地正面相抗,頓時被拍飛了開去。他右臂不能活動,只好用右肩著地卸去衝力,只聽喀的一聲,他連打了幾個滾,臉上抑制不住地露出痛苦的表情——右肩脫臼了。這還是他用力得當,否則換了別人用手腕去撐,可能這時候已經骨折。
跂踵尖銳地叫著,用力拍動翅膀,四面的疫鬼好像從土裡長出來的,簡直綿綿不絕;而巨鳥拍動剩下的一隻好用的翅膀,俯衝向管一恆,伸出巨大的嘴喙啄過來。
管一恆一腳踢出,鞋尖準確地橫踢在鳥喙上,被那堅硬得像鋼筋似的嘴殼震得腳尖生疼,但鳥喙也被他踢歪,在草地上像犁頭似的翻起了一道深深的土溝。
費准用流血的手握緊蛟骨劍,從後面沖了過去。蛟骨劍與宵練劍卻是不同的,不能斬氣,卻能傷體。尖銳的劍尖從巨鳥後背上刺了進去,用力往下一豁,巨鳥的另外一扇翅膀也被卸掉了一半。
巨大的翅膀徒勞地拍打著,拍得旁邊的灌木叢都折斷倒伏下去,屍液四濺,卻再也扶不起這個沉重的身軀,反而讓羽毛紛紛離開了腐爛的皮肉,脫落下來。巨鳥伸出腳爪去抓費准,費准來不及抽出蛟骨劍就打了個滾,嗤啦一聲t恤從後領被扯開,萬幸沒有傷到皮肉。
跂踵發出尖銳的叫聲,最後一次試圖衝下去救出那隻貓頭鷹,但剛才葉關辰擲出的燃燒的艾草正好落在那隻死鳥身上,死鳥的羽毛已經燒著了。
&跂踵最後打了個盤旋,放棄了希望,轉身往山外飛去。
&攔住它!」管一恆大吼一聲。但垂死的巨鳥還在掙扎,把他和費准都擋住了;朱岩和董涵則陷在疫鬼的浪潮里,雖然傷不到,卻也一時沖不出去。
宵練劍自下而上,插-進巨鳥的肚子,向上直豁到脖頸,最後一絞,絞斷了巨鳥的頸骨。巨大的頭顱垂下來,巨鳥終於不動了。
跂踵已經消失在山林里,沒有了它的召喚,疫鬼們也開始退卻。董涵和朱岩怎麼能讓它們再溜掉,自然是大肆掃蕩,務求將這些東西都消滅在當場,免得留下後患。
畢竟還是白日,因為跂踵的召喚疫鬼才勉強前來,現在跂踵已走,單是午後的陽光就足以銷蝕掉一部分陰氣,百多名疫鬼,掃蕩起來也不過就是砍瓜切菜而已。
火齊鏡里的紅光掃滅最後幾縷黑氣,董涵也踉蹌了一步,滿頭是汗。法器動用的是靈力,雖然他毫髮無傷,但那份疲勞也並不比管一恆這樣拼體力的少。
&追!」管一恆的肩膀已經由葉關辰接上了,他只稍微活動了一下,就提起劍往山下跑,「跂踵朝著洛陽的方向去了!」如果讓它飛進洛陽城……後果簡直不敢想像。、
費准一臉陰沉,從破爛的t恤上撕下一條纏住流血的手,拎起蛟骨劍跟著狂奔。朱岩和董涵也顧不上喘口氣,轉身再往山下跑。
&等,這裡還燒著火……」葉關辰連忙去踩地上的火苗。
&自己小心,撲滅了火再下山!」管一恆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腳下卻一步沒停。這時候還不是秋天,草樹都未枯乾,並不容易引起山火。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阻止跂踵進入洛陽更為要緊。
&們小心點……」葉關辰的喊聲順著山風遙遙傳來,不過已經沒人顧得上回答了。
一路狂奔到山下,遠遠的已經能看見車了,跂踵卻不見了蹤影。
&哪邊追?」朱岩跑得簡直要斷氣,扶著腰問。
管一恆狠狠瞪了費准一眼,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想了一下才說:「通知洛陽市內的天師警戒,我們順著這一條線搜過去。」
在這樣的山脈里搜一隻鳥,這主意簡直的不靠譜到極點,卻是現在唯一的辦法。費准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麼也沒說低下了頭。
&樣不行——」董涵喘著氣才說了半句話,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什麼東西清脆地叫了一聲:「青耕!」
一隻鳥從樹林中飛出來,掠過幾人的頭頂,向前飛去,在半空中又連叫了兩聲:「青耕,青耕!」
這隻鳥看起來有些像喜鵲,身子靛青,長長的尾巴卻是白色的。像一道青色的閃電,嗖地一聲就扎進了前方的樹林裡。
&耕鳥?」管一恆脫口而出,頗有些難以置信。
&上它!」董涵的臉色卻有些複雜,只看了一眼就做了決定,第一個抬腿就追。
青耕青耕的叫聲在前方斷斷續續地響起,後面四人跟著狂奔,卻是越落越遠。費准咬著牙又召出了火蛟,可火蛟的尾巴上附著一片黑色,整個看起來都有些懨懨的,飛行的速度大打折扣。
&尖銳刺耳的叫聲在遠處響起,管一恆頓時精神一振:「跂踵!」
&耕,青耕!」
&吱!」
鳥叫聲此起彼伏,十分激烈。不過沒等管一恆等人跑到眼前,就聽見跂踵的尖叫聲仿佛被什麼切斷了,戛然而止,再也沒有了動靜。
管一恆第一個衝到近前,陡然收住了腳步。跟在後面的費准剎車不及,險些撞上他的後背:「怎麼,怎麼不跑了?」
管一恆伸手指了指前方。跂踵仰面朝天地躺在草地上,肚子被啄開了,裡面的內臟都被啄食殆盡,死得不能再死。
&耕。」樹枝上傳來一聲怡然的鳴叫,青耕鳥立在枝頭,歪著脖子打量下面的幾個人。它的眼圈也是白色的,越發顯得小眼睛烏溜溜,嘴喙上還沾著內臟的渣渣。看了管一恆和費准幾眼,青耕鳥把白色的嘴喙在樹枝上慢條斯理地擦乾淨,又梳理了一下羽毛,拍拍翅膀準備起飛了。
&住它!」董涵的體力實在比不上管一恆和費准,這時候才喘得像風箱一樣地跑過來,人還沒到,已經叫了起來。
費准下意識地抬手,卻被管一恆一把壓住了:「幹什麼!這是青耕鳥!」青耕可不是跂踵那樣的妖獸,這鳥可以御疫,跂踵就是被它殺死的。
&董涵眼看著青耕鳥消失在林間,頓時惱了,「如果把它煉成法器,今後再有疫情就無往不利!」
管一恆放開費準的手,漠然地看了董涵一眼,轉身就走:「你想抓,那就去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