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鼎
在真田一男煙盒裡的線香,突然又出現在了這裡,是否說明,真田一男還沒有死?
管一恆把四周的泥土扒開,發現線香是插在地上的,只是現在歪斜了。從長度上看,線香只燃燒了一小截,連整個長度的五分之一都沒有,幾乎是剛點著就掐滅了。當然,它不是被人掐滅的,而是被水澆熄的,之後又被埋在了泥土裡。
&人把香立在這裡,然後點燃了。」管一恆試圖復原當時的情景,「但是才一點燃就被用水澆熄,並且被土埋了起來。地面被刨成這樣,是發生過戰鬥。」
葉關辰默然片刻,忽然說:「戰鬥?為什麼不是為了埋住這根香才把地面刨成這樣呢?我說過,這根香點起來會有強烈的麻醉效果,焉知不是因為忌憚香的氣味,才會用水澆滅都嫌不夠,又要刨土埋起來呢?」
管一恆環視四周:「地面被翻成這樣……」如果想把這香埋起來,只要挖一小捧土就夠了。
&是會這樣處理的。」葉關辰冷靜地說,「但野獸沒有手。」要那麼準確地挖一小捧土,哪兒有那麼容易?
這話讓管一恆瞬間靈光一閃。地上的痕跡雖然亂,但仔細看去還是會發現,這些痕跡都較為圓滑,並不像蹄子或爪子挖出來的,結合那道遊動過的痕跡,這更像是一條蟒蛇用尾部在地上亂抽亂打蹭起來的。
&麼水也是它噴的!」管一恆肯定地說,「線香點燃,這條蛇聞到了香味,也受到了影響,所以要噴水澆滅香火。香在熄滅之後還會散發一點香氣,於是它又刨土將香乾脆埋住了。但是那火——」火應該也是它噴的!
於是,這是一條既能噴火,又能噴水的多頭怪蛇?這到底是什麼蛇?
&果我們再點燃線香,也許能把蛇引出來。」葉關辰看了看周圍的人,低聲說,「不過他們——」不能讓這些人在這裡,否則就是無謂的犧牲了。而且他們進來,是來救人的。
管一恆迅速做了決定:「先找人!」蛇可以之後再來收,找人要緊。
&告訴那兄妹兩個嗎?」葉關辰瞥了一眼寺川兄妹,那兩人已經走到了焦樹旁邊,仍舊在嘀嘀咕咕,寺川綾的手還扶在樹上,「他們可不像是來找人的。」
管一恆冷笑了一聲:「是來找人就見鬼了。」
他還想說兩句,寺川兄妹卻朝他們走了過來,由寺川綾開口說:「管警官,我們覺得真田叔叔可能還活著。」
&為什麼呢?你們發現了什麼線索嗎?」管一恆邊說,心裡邊冷笑,瞧,夭蛾子果然來了。
&里有他留下的標記。」寺川綾指著那棵焦樹,果然在樹幹根部隱蔽的地方,有一個狹長的黑色三角形。因為樹已經燒焦,這個三角形幾乎看不出來,但手摸上去會感覺到有些發滑,也不知是用什麼東西畫上的。如果不是特別去注意,根本就不會發現。
&角形的尖角指向那個方向,那么叔叔就應該是往那個方向去的。」寺川綾指著三角形,「這個痕跡還沒有被雨水完全衝掉,應該做上去的時間還不久,所以我想叔叔很可能還活著。」
老王也過來看了看,皺起眉頭:「那個方向是往保護區更裡面去了,越往那邊走就離管理區越遠……」也就越容易迷路。
&叔可能是走錯了方向。」寺川綾臉上適時地露出焦急之色,「我知道你們是來找一位陸先生的,我和哥哥去找叔叔就行了,只是,能不能派一位熟悉方向的人給我們領路呢?」
要說熟悉方向,這裡只有老王最熟悉,但管一恆怎麼可能把老王給他們?
&然有了方向,大家就一起去找好了。」管一恆淡淡地說,「不管是誰,只要有了線索我們都要救,你們來帶路吧。」
&謝管警官!」寺川綾一臉的驚喜和感動,寺川健也露出了笑意,但等到管一恆一轉頭,兄妹兩個就交換了一個陰沉的眼神。
管一恆雖然轉過了身去,但眼角餘光一直注意著這兄妹兩人,雖然不能看清兩人的眼神,但他們這個轉頭對視的動作卻都落在了他眼中,於是他也跟葉關辰對視了一眼,彼此都露出會意的眼神——果然有鬼。
仍舊是眾人一字排開,這次由寺川健兄妹帶路,大家邊走邊搜索。老王心裡略微有些不安,湊到管一恆身邊小聲說:「再往裡頭我就不太熟了。如果是走到烏裕爾河旁邊還好,有河流指路,無論如何總能走出來。但如果遠離了烏裕爾河,只靠那些支流和水泊,非把人繞糊塗了不可。」
管一恆沉吟了一下:「這樣吧。走到您覺得完全陌生,不容易分辨方向的地方,您就告訴我,那時候再做決定是走還是不走。」
這也算個比較妥貼的作法,畢竟既然人有了線索,不能不去找。
&這有塊手錶!」忽然之間,扇形邊緣的一個人驚呼著,從地下撿起一個閃亮的東西來。
&陸總的!」黃助理眼尖,一步衝過去拿在手裡,「西鐵城,沒錯的!是陸總一直戴在手上的!」
那是塊西鐵城的全鋼表,有些舊,卻擦得很光亮,錶針還在均勻地走動,只沾了一些泥土。葉關辰握在手裡,眼神冰冷:「阿雲一定是出了事,實在沒辦法才把這塊表扔下來,希望給我們留下線索。」
&黃助理頻頻點頭,「陸總最喜歡這塊表,從來都戴著不離身,如果不是有事,絕對不會扔下的!」
管一恆抬頭看了看前方:「這個方向,跟寺川兄妹帶領的方向一致,難道說——」陸雲他們碰上了真田一男?
&麼?找到了陸先生的東西嗎?」寺川健從前面走回來,一臉欣然,「那太好了,說不定陸先生跟真田叔叔碰到了一起,人越多,他們生還的希望就越大。我們再往前走走,說不定還能找到更多的線索。」
葉關辰抬起頭,對他笑了一下:「寺川先生說得對,我們趕緊往前走吧。」
雖然葉關辰一直都是溫和的,但向寺川健露出笑容還是頭一次,寺川健的眼睛眯了眯,閃過一線混合著驚艷和*的灼熱眼神,回身去帶路了。
等他走遠,葉關辰才冷冷地說:「如果阿雲真是跟那兩個日本人在一起,一定是已經失去了自由。如果要扔東西留線索,他首先會扔掉墨鏡、打火機之類的東西,甚至就是扔掉手機,他也不會扔掉這塊表。除非是有人已經搜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東西,只有手錶忘記搜走,他沒有辦法,才會把表扔掉。」
&塊表……」管一恆下意識地問,「對他非常重要?」
葉關辰稍稍低了低頭:「是我送給他的,戴了十年了。」
&管一恆覺得嘴裡有點酸溜溜的,大概是早晨吃的麵包太甜,有點泛胃酸了。他沒話找話地說,「不過陸總身邊不是有兩個保鏢嗎?再說這個真田一男如果是來偷獵或者有什麼別的想法,更應該避著人才對,為什麼——」
突然之間,一個念頭閃電般划過腦海,管一恆和葉關辰同時抬頭,異口同聲地吐出兩個字:「誘餌!」
一瞬間,所有的線索都連到一起了。
真田一男和松下健太郎結伴跑到扎龍來,也許他們最開始真的是來拍攝或者只是想偷獵珍稀鳥類的,但進入保護區之後,他們一定是發現了多頭怪蛇,興起了抓捕的念頭。
真田一男隨身攜帶著那種麻醉線香,這有可能僅僅是他的習慣,並不是事先就知道多頭怪蛇的存在。但會攜帶這種東西,就足以說明他的身份絕對不僅僅是個所謂的鳥類保護協會成員,甚至很有可能他在中國各處保護區走動,就是為了搜捕一些不為人知的野獸——甚至,是妖獸!
而在扎龍,真田一男顯然是遭到了挫敗。多頭怪蛇不僅有好幾個頭,還會噴水吐火,以至於他們不但沒有成功抓捕,反而把自己的東西都丟失了,這裡面就包括整整一煙盒尚未動用的線香。
但真田一男手裡的線香顯然不只有這一盒,因此他並沒有逃回管理區,反而繼續追捕怪蛇。在這一過程之中,他遇到了陸雲一行人。
遇到陸雲,對真田一男來說並不是件好事。陸雲當然是不會偷獵的,而且他對日本人殊無好感,當然更不會幫著個日本人抓捕中國的東西。所以對真田一男來說,陸雲等人存在的唯一價值,大概就是可以用來做誘餌了。
既然是做誘餌,陸雲等人肯定就失去了自由,真田一男怎麼可能讓他留著手機之類可以跟外界聯繫的東西?只是陸雲藏起了心愛的手錶,也可能真田一男覺得手錶沒什麼威脅,所以讓他保留下來了,然後在成功引出了多頭怪蛇之後,又是火燒又是水攻的混亂之中,陸雲悄悄摘下手錶,扔在了路上。
這是個極其渺茫的希望,陸雲也是抱著萬中之一的念頭,但確實被發現了。
葉關辰緊緊握著那塊手錶,邊走邊沉聲說:「真田一男顯然是在這裡引誘出了怪蛇。他知道它會噴火,所以留下了線香,只要怪蛇噴火,線香就會點燃,香氣夾在煙氣當中,就能在不知不覺間起到麻醉的作用。但他極可能沒有想到怪蛇還會噴水,所以並沒有達到目的。」
&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管一恆思索著,「否則他們很難逃走,尤其是陸總。」設陷阱的人逃跑比較容易,但誘餌是沒人救的,真田一男能帶著陸雲跑,想必當時情況並不緊急。
葉關辰冷冷地向前面寺川兄妹兩人的背影看了一眼:「真田隨身攜帶的這種線香,很有可能是仿製的夢甜香。這種配方已經失傳,顧名思義是能夠讓人沉睡的。不過真田顯然也沒有得到正確的配方,還自作主張在裡面加了古柯葉和曼陀羅之類的麻醉藥品。但是古柯葉雖然能致幻,卻也是一種興奮劑,所以這種香點起來首先應該是興奮作用,之後吸得多一些才會麻醉昏睡。」
&是冷血動物,新陳代謝比溫血動物要慢——」管一恆順著他的話往下思索起來,「所以興奮作用的時間比真田想像得要更久一些……」對時間估計的錯誤,導致真田失敗,但因為麻醉作用終於起效,他們總算是逃了出來。
&說,這兄妹兩個真會帶我們找到真田?」葉關辰看看天色,「馬上天就要黑了。」
&就沒指望他們肯帶我們去。真要是想找人,只怕巴不得大家都去,怎麼會只要帶一個老王?」管一恆冷笑,「倒是半夜一定要盯住他們,十有八-九他們要偷溜!」
&兩個人究竟是幹什麼的?跟真田其實是一夥的吧?」
&知道陰陽師嗎?」管一恆若有所思。雲姨說過,真田在日本是某個神秘組織的成員,這個組織是否就與陰陽師有關呢?
葉關辰點了點頭:「我看過夢枕獏的,不過據說在安倍晴明之後,陰陽師實際上已經漸漸消失了。安倍晴明的後人分成兩支,連姓氏都改變了,似乎也不再做陰陽師了。」
&不會完全消失的。」管一恆撇了撇嘴,「日本人……」哪裡會是那麼容易老實和死心的民族呢?
&陽師是要有式神的。當初安倍晴明就有十二式神,我很懷疑,真田一男到處搜捕怪獸,就是為了製造式神。」管一恆向寺川兄妹的背影點了點頭,「他們兩個,很有可能也是陰陽師。」什麼唯一的親屬,恐怕就是真田隸屬的那個組織里派出來的人。
黃昏一旦降臨,天色就黑得很快。老王謹慎地招呼眾人應該宿營了:「天黑之後非常容易迷路,早點宿營比較好。」雖然這一路上管一恆並沒跟他提過什麼,但老王自己已經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加上之前那個魚蝦全無的水泡子,從來沒怕過什麼的人,現在看天黑了居然隱隱生出些懼意來。
夏季天暖,大家支起帳篷,點了一堆火也就夠了。辛辛苦苦走了一天,火上迅速煮起方便麵和火腿腸,飄散出誘人的香氣。
寺川兄妹坐在火堆旁邊,寺川綾已經跟他們招募來的一個當地青年混熟了,有說有笑。寺川健卻隔著火堆不時地打量著葉關辰。葉關辰手裡摩挲著那塊手錶,忽然抬頭問寺川健:「寺川先生一路過來,還發現了那種標誌嗎?」
&個,還沒有。」寺川健有些遺憾地攤手,「我們走的距離並不遠,而且這個標記只有做在樹上才能長期保持,如果畫在石頭上,被太陽曬乾之後就會變成粉末,風一吹就散了。」
保護區是濕地,一片草海,水道縱橫,樹卻不多,寺川健說的理由聽起來十分充分。
&知道這個標記是用什麼做的?為什麼畫在樹幹上就能長久保持呢?」
寺川健借勢從火堆對面挪了過來,坐在了葉關辰身邊:「這個,是一種古老的配方,我也只是聽真田叔叔提起過一次,據說是用某種蟲子混合著樹脂做成的,能夠吸收樹幹中的水分,這樣就能長期保持濕潤。那種黑顏色就是蟲子光滑的背殼研末染上的,會發出微微的光亮。」
管一恆看他邊說邊做手勢,目光始終盯在葉關辰臉上,就恨不得一拳把他打一邊去。不過他知道葉關辰正在套寺川健的話,也只能忍下了。
&蟲子的甲殼……」葉關辰表情驚訝,「不知道是什麼蟲子?即使死後還能保持甲殼光亮。」他說著,伸手往火堆里添加樹枝,不小心掉了一根在地上。
&我就不清楚了。」寺川健立刻把樹枝撿起來,卻沒有直接投到火堆里,反而遞給葉關辰,順勢用手指摸了一下葉關辰的手背,「只知道是很稀少的蟲子,我沒有見過。你知道的,真田叔叔經常在世界各地拍攝野生鳥類,總要有些特製的裝備,在野外才更方便些。」
&田先生在世界各地都走過嗎?」葉關辰被他的話題吸引,並沒立刻注意到寺川健的動作,過了幾秒鐘才發現,連忙抽出手來,不小心又在寺川健的褲子上蹭了一下。這蹭的位置不大好,是在寺川健後面的褲兜旁邊,幾乎就是碰到了臀部。葉關辰頓時有些尷尬地把手放到自己膝上,沒話找話地說,「這是他第一次來中國?」
&該不是。」寺川健的目光開始慢慢下移,帶著幾分遺憾順著葉關辰的臉頰往下,一直移到衣領里,又慢慢下移到腰腹處,不過葉關辰包得嚴嚴實實,他其實也看不見什麼,「之前他去過中國南方,好像是福建,還去過黃海一帶,不過具體地點我就不清楚了。」
這小子口風也挺緊,看著好像說了不少,其實也沒講什麼有價值的。管一恆決定不忍了,直接起身把葉關辰也拽了起來:「趕緊休息吧,明天還要繼續搜索呢。」
寺川健跟著起身:「晚上需要守夜吧?我和綾子可以幫忙。」
&用了。」管一恆皮笑肉不笑,「怎麼能讓女孩子守夜,我會安排人的。」讓你們兄妹兩個守夜,豈不是自己躺到案板上了嗎?
寺川健聞言一笑:「管警官真是憐香惜玉。」
&是照顧女性。」管一恆糾正他的用詞,「寺川先生中文說得很流利,但有些詞彙運用還不大恰當,再改善一下的話,可能就沒人能聽得出你不是中國人了。」
守夜的事當然被老王和司機攬了過去,兩人各帶一個招募來的本地人分守上下半夜,如果明天還不能往回走,就再安排別人值夜。
管一恆當然跟葉關辰同一個帳篷。只是兩人都睡不著,全副精力都放在寺川兄妹倆的帳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