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鼎
不光管一恆和葉關辰壓抑著自己躲在暗處觀察,就連寺川兄妹到這會兒也沒有動靜。倒是空中的飛頭蠻有些堅持住了。
用人魚來製做飛頭蠻,想法確實不錯,製做出來的飛頭蠻威力也確實更大一些,如果是對付一個普通人甚至普通的妖怪,恐怕光是滿嘴的尖牙就能把對方撕碎,更不用說那條長滿骨刺的脊骨了,簡直就是一條威力無窮的鞭子。
可惜這兩點在九嬰面前都不夠看的。九嬰身長是飛頭蠻數倍,又會吐火,飛頭蠻不過是靠著飛行偶爾能夠接近一些,也不過是脊骨尾梢能抽打上去,既不能發揮全力,便只是留下一道白痕罷了。倒是飛頭蠻自己,漸漸的有些禁不住火焰的烘烤了。
它本是人魚,即使被製成了飛頭蠻,也還保持了人魚喜水厭火的習性。九嬰的火球雖然不曾打中它,卻讓它周圍的空氣熱而乾燥,加速了失水。飛頭蠻海藻一樣豐厚潤澤的長髮漸漸乾枯起來,飛行速度也在下降。
這樣一來就更危險,終於九嬰一個火球吐出,在空中炸成十幾個小火球,飛頭蠻尖叫一聲,同時被兩個小火球擊中,雪白的脊骨頓時黑了一塊,頭髮也像野草一樣燎了起來,一頭就往下方的河裡扎去。
真田一男突然提起腳下的人,雙臂一抖用力扔了出去。在那一瞬間,他的臉色似乎有些發紅,在火光的映照下,鼻子仿佛忽然膨大了許多,使得一張臉變得奇形怪狀。但他的力量卻極大,陸雲一個一米八的大男人,體重怎麼也有一百五六十斤,卻被他這麼一扔,直直的扔起了五六米高,直往九嬰頭頂上空飛去。
&會借靈!」管一恆脫口而出,「這是天狗!」
天狗是日本三大妖怪之一,通常身材高大,長有雙翼、紅臉和大長鼻子,居住在深山之中,具有令人難以想像的怪力的超能力,在日本妖怪中屬於相當強悍的一種。真田一男在拋出陸雲的時候,就是借靈於天狗,才會有這樣驚人的臂力。
只是真田一男的借靈並不只有這點用處。
被高高拋起的陸雲再次引起了九嬰的注意,半截蛇身忽然聳起,中間的主頭張開大口,就向陸雲咬去。
這一張口,就能看出確實不是人臉了。九嬰這個主頭有芭斗大,張開的嘴直達耳根,甚至比人魚飛頭蠻的嘴張得還要厲害,且下頜隨即脫出,兩頰的皮膚拉長,活脫脫就是蛇吞獵物時的模樣,這嘴一張開,直接就能把陸雲整個兜進去。
就在九嬰的主頭完全被陸雲吸引了注意力,且下頜已經脫開之時,真田一男突然一躍而起。他的臉現在已經完全變得通紅,活像一顆超大的紅棗,再也不是火光能映照出來的紅色了,而鼻子已經膨大到占據了半張臉,頂天立地盤踞中央,擠得眼睛都快要找不到了。
在他背後伸出兩扇翅膀,這翅膀看起來有些透明,不大像是實體,但已經足夠他飛了起來,箭一般直直射向九嬰,一隻手端著件黑糊糊的東西,另一隻手結出一個手印,只見金光一閃,一隻半透明的手掌從他手上脫出來,瞬間就變大成鍋蓋大小,向著九嬰主頭的頭頂壓了下去。
這一瞬間,真田一男似乎已經將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了。九嬰被誘餌吸引,脫開的頜骨一時不能復位,再過幾秒鐘,陸雲就會掉入那張大口中,到時九嬰能做的就只有吞咽了。
蛇類在進食的時候是無法攻擊的,九嬰雖然有九顆頭,但發號施令的還是中央那顆主頭,主頭在進食,左右八顆小頭的抵抗和攻擊也會減弱,伏魔手印足夠鎮壓它們了。而在九嬰吞食陸雲的過程中,時間已經足夠真田一男將九嬰收伏,更不必說,他還有九嬰原本棲身的器具。
成功在即,真田一男雖然素來冷靜,在這一瞬間也不由得興奮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立志成為一名偉大的陰陽師,但卻缺少強悍的式神,搜索多年也不過只得到一隻貓又。人魚飛頭蠻是他的得意之作,能想出用人魚來製造飛頭蠻,真田自覺在同行中也是佼佼之人,只是出身和運氣欠佳罷了。
不過或者是時來運轉,這次他來中國,居然得到了九嬰的消息,這不就是最好的式神嗎?雖然開始的時候判斷有誤,他誤以為這是相柳,失敗了幾次,甚至連助手鬆下健太郎也被九嬰吞食,但運氣來了就擋不住,誤打誤撞居然讓他拿到了九嬰原本棲身的器具,如此一來,擒住九嬰必將事半功倍。到時候把這東西帶回日本,慢慢煉成式神,還怕不能笑傲同儕嗎?
所謂得意忘形,樂極生悲。正在真田一男激動得心頭狂跳的時候,驟然生變。
一隻大鳥不知從哪裡飛了出來,箭一般疾射而來,半空中一爪兜住陸雲,劃出一道向下的弧線,落進遠處的長草之間,離開了九嬰的大口。
幾乎是與此同時,犬鬼悄沒聲地跳出去,高高躥起,卻是一口咬在真田一男的腿上!
這真叫變生肘腋。真田一男悶叫一聲,本來壓向九嬰頭頂的手印一偏,衝著犬鬼就去了。只是犬鬼早有準備,狠狠咬下之後立刻鬆口,嗖地就往旁邊一跳,手印幾乎是擦著它的尾巴按下去,將地面按得下陷了一尺左右。
貓又尖叫著撲上來跟犬鬼對咬,但就是耽擱了這麼幾秒鐘,九嬰頭頂的壓力驟然消失,尾巴立刻一甩,正抽在真田一男腰間,啪地一聲如擊敗革,真田一男背後那對幻化出來的翅膀煙消雲散,整個人都飛了出去,在半空中悽厲地吼了一聲,接著重重摔在地上。他吼的是一個人的名字——寺川健。
管一恆已經準備將宵練劍投出去,阻止九嬰吞食陸雲了,卻猛覺背後勁風一響,颳得葉關辰沒蹲住,直接撲倒在他身上,正好阻止了他舉起的手臂。管一恆正暗叫糟糕,那股勁風卻從兩人頭頂掠了過去,他在百忙之中抬頭看了一眼,乃是一隻極大的鵲鳥,足有金雕那般大小,飛行也極快,瞬間就將陸雲截走了。
&哈哈哈——」笑聲從另一邊傳來,寺川健緩步從草叢裡走出來,身上的襯衣已經揉成梅菜乾一樣了,他卻像穿著禮服一般,舉手投足都做出風度翩翩的樣子,寺川綾一臉乖巧地跟在後面,犬鬼也跳回到她身邊,「真田叔叔,還是你比較了解我啊。」
真田一男的臉已經恢復了原狀,剛才的紅色褪去,現在已經蒼白得嚇人。他勉強把頭支起來,瞪著寺川健兄妹:「你們——想獨吞九嬰!」
&田叔叔你不一樣是想獨吞嗎?」寺川綾笑盈盈地接話,「不過你運氣真好,居然能找到九嬰這樣的神物呢。真是多謝你了。」
&們——」真田一男些支持不住,頹然倒下去,「就憑你們,還有這隻犬鬼,就以為能捉住九嬰嗎?」
寺川健笑著看了一眼九嬰。九嬰主頭那脫開的下頜骨已經重新收了回去,上半身高高昂起,做出準備攻擊的姿態。
&勞真田叔叔擔心了。換了從前我確實沒有辦法,但現在嘛——」他低頭不知念了一句什麼,管一恆這個日語的二把刀是半個字也沒有聽懂,只看見寺川健胸前有什麼東西亮了起來,一股腥風平地刮來,在他頭頂半空之中,開始有一個巨大的東西慢慢浮現出來。
首先浮現出來的是一對對鮮紅色的眼睛,之後,長著這些眼睛的腦袋也浮現出來,足足有八個之多,但是當這巨物的身體也浮現出來的時候,才發現這八個頭居然長在同一個身體上,從這點來說,倒是跟九嬰有幾分相似之處。
只是這東西更加龐大,背上似乎還長滿了青苔和雜草,甚至還有些灌木,簡直如同一座活動的小山,雖然只是一個虛體,卻是充滿了恐怖的震懾之力。
&歧大蛇!」真田一男的眼睛幾乎要瞪出來,充滿了驚恐,又帶著無法遏止的貪婪,「你居然,你居然弄到了八歧大蛇的遺骨!」
寺川健放聲大笑,一反白日裡溫文爾雅的模樣。白天他看起來總有些陰鬱內斂,此刻卻仿佛是黑夜釋放出了他的內心,格外地張揚起來。
他反抬手輕撫著胸前發亮的地方:「真田叔叔果然是識貨的人。沒錯,這就是八歧大蛇的一塊遺骨!雖然只是一小塊,遠遠不能發揮八歧大蛇的所有威力,但使用起來也差不多夠了。」
但凡對日本神話略有所知的人,就不會不知道八歧大蛇。在神話中,它是古時出雲地區水害的象徵,後來被神之子須佐之男殺死,其骨頭變成了天叢雲劍。
當然這是神話的原文,而天師訓練營的歷史老師對此有另外的解讀:八歧大蛇是善馭水的妖獸,很可能就是出雲地區的戾氣所化,其力量之龐大,可能在於它能夠吸取自己出生地水流的力量,所以才難以制伏。
但是須佐之男這個陰陽師——在傳說中他被稱為神之子,是從高天原流放到人間的,不過歷史老師覺得,他只是一個靈力特別出眾的陰陽師或者異能者,後期被神化罷了——找到了八歧大蛇的弱點,用酒灌醉了它,然後將其斬殺。在斬殺過程之中,須佐之男所用的寶劍十握劍,都被八歧大蛇的脊骨崩斷了。
八歧大蛇雖死,戾氣猶存,須佐之男便用它那堅硬無比的脊骨煉成法器,稱為天叢雲劍,又名草薙劍。這把劍之所以能斬妖降魔,其實是因為須佐之男將八歧大蛇的靈力煉化在其中,究其原因,跟式神也差不多是一個道理,不過方法不同罷了。
雖然須佐之男將八歧大蛇煉成了天叢雲劍,但八歧大蛇身體龐大,他也只用了一條脊骨,煉化了八歧大蛇大部分的妖力,餘下的遺骨里仍舊留存有部分妖力,現在,寺川健大概就是得到了這麼一塊遺骨,不知道用什麼辦法,竟然能令八歧大蛇虛影全現。
&可是八歧大蛇七寸處的骨頭。」寺川健笑得眉眼張揚,意氣風發。他雙手結印向上一抬,八歧大蛇虛影的八個頭顱一起張口,發出無聲的嘯叫,倏然八首齊伸,自上而下地向九嬰撲來。
九嬰開始被八歧大蛇虛影所攜帶的威壓所懾,有些畏縮,但現在對方已經發動了攻擊,九嬰也暴發了凶性,同樣九首一起嚎叫,兇悍地迎了上去。
八歧大蛇的嘯叫是無聲的,但同樣在空氣裡帶起了層層波動,再加上九嬰低沉渾厚的嚎叫,所有的人耳膜都在嗡嗡作響。緊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響,兩頭巨獸狠狠撞在了一起。
八歧大蛇雖然只是個虛影,但撞起來卻有如實體,不過畢竟只是一塊遺骨,體型比之真正的八歧大蛇不知小了多少,也就是一座三層小樓的高度。
而九嬰體型雖然小些,卻是實打實的本體,皮糙肉厚,那鱗甲看著光滑,其實上頭生有無數細小的突起。九嬰壽數以千年計,這些突起的末端都長成了小小的倒鉤,看著不怎麼起眼,真正衝撞起來時鱗甲怒張,這些突起就如同無數枚魚鉤,隨便來一下都能撕下一片皮肉來。雖然八歧大蛇只是虛體,但被九嬰的尾巴抽打一下,也免不了要受傷。
兩頭巨獸翻翻滾滾,鬥成一團。管一恆看了片刻,猛然想起被剛才那隻大鵲截走的陸雲,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快,趁它們鬥著,我們先去救陸總!」天哪,光看八歧大蛇和日本人的窩裡鬥了,居然把陸雲忘到了腦後,這一會兒工夫,恐怕夠那隻大鵲把他吃兩遍了吧?
葉關辰也看出了神,經他一提如夢方醒:「那快走!」
然而兩條蛇絞成一團,逼得寺川健都站不住腳,一點點往外退,管一恆和葉關辰要想不引人注意地穿過空地到對面去找人,真是談何容易。
&吧。」管一恆拉著葉關辰剛繞了一半,突然間九嬰一聲怒號,九個頭中有五個驟然張口,五股烈焰像火焰噴射器似的衝出來,噴向八歧大蛇。八歧大蛇用力甩動龐大的身軀,尾巴的虛影拍擊上火焰,打得火球四濺,有幾團直衝管一恆和葉關辰就來了,虧得兩人往下一撲才沒打著,但前方已經被火球點燃,又過不去了。
&管一恆險些要罵出來了,「你燒到沒有?」
&沒事。」葉關辰眯著眼睛往對面看了看,忽然把管一恆按著蹲了下去,「我看見阿雲的信號了,他沒事,從鳥嘴裡逃出來了!我們不用過去了,就在這裡看著。」
&看見了?」管一恆也跟著往對面看,但除了變幻的火光,他什麼也沒看見。
葉關辰已經把注意力又轉回八歧大蛇身上了:「是我們小時候出去玩常用的信號,放心吧。咱們現在得想想,怎麼把九嬰逮回去。」
&他們斗。」管一恆隨口說,「等它們斗得兩敗俱傷才有機會,不過那隻犬鬼很麻煩……我得想個辦法幫幫九嬰,最好讓犬鬼也加入進來,消耗一下。」
&用著急。」葉關辰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我總覺得真田一男還有後手。那隻貓又跑到哪裡去了?他不該是甘心束手就擒,為他人做嫁衣裳的性子。」
管一恆沉吟著看了葉關辰一眼,心裡微微有些疑惑。陸雲失蹤之後,葉關辰一直很關心,之前撿到陸雲的手錶就十分急切,可是現在倒好像一點也不擔心了。雖說他看見了陸雲放出的安全信號,但陸雲是被一隻大鳥截走的,即使能逃出來,葉關辰就不擔心他會受傷嗎?
葉關辰卻沒發覺他的注視,仍舊兩眼緊盯著場中。管一恆正在猶豫是不是問他一句,場地中間就又突然起了變化。
八歧大蛇在塊頭和力量上都占據上風,但九嬰一噴火,情勢便有些倒轉。八歧大蛇背上生長的草木被燒著,其中一個頭連忙轉回去向著自己身上噴水。九嬰也極狡猾,趁著這個時候索性把頭伸到八歧大蛇身下,向著它的腹部狂噴起火焰來。
八歧大蛇的腹部是潰爛的,常年滲著血,即使召喚出來的只是靈體,腹部也算個弱點。九嬰這樣一來,八歧大蛇便只能降下地來,將腹部緊貼地面,避免九嬰噴火灼燒。
它體積實在太大,之前飛在空中還好,現在落了下來,河邊整塊空地都要被它占滿了,就是寺川兄妹也只能退開。寺川綾帶著犬鬼向遠離河岸的位置退去,寺川健卻被堵在了河邊,只能向淺水處退了退。
他剛剛退入淺水之中,忽然間真田一男身體往上一撐,河水嘩啦一聲,一個怪物猛躥出來,一口咬在寺川健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