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陣子沒見,趙寶清的蜜色肌膚看上去又暗了幾分,健碩的肌肉仿佛在裹著的軍服中呼之欲出,一見余慧瑤,他裂開嘴笑了笑:「慧瑤,我幫你把水都挑好了,瓮里的米也都裝好了。」
余慧瑤有些尷尬地道:「怎麼又麻煩你了,我讓秦嫂請個小工,她怎麼就不聽。」
吳嫂沉著臉從裡面出來了:「她就是貪圖個小便宜,我都和她說了好幾回了,老是去麻煩趙小哥。」
「我反正剛好在家,閒著也是閒著,」趙寶清解釋道,「軍營里訓練比這辛苦多了。」
寧珞好奇地問:「很辛苦嗎?那你為什麼不和你家裡人一樣讀書求個功名,反而去當兵了?」
趙寶清爽朗地笑了起來:「我不愛讀書,當兵能有軍餉,而且現在到任的這位新都督行事公正、練兵有方,只要你願意好好干,便有實打實升遷的機會,和從前要靠銀子買官、靠拍馬屁升官不一樣了,我們底下的人都很敬服都督,都希望自己能立軍功出人頭地呢。」
聽他誇獎自己的夫君,寧珞不由得心裡高興,余慧瑤也樂了:「趙大哥,你誇的這個人就是這位夫人的丈夫呢。」
趙寶清傻眼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就要行禮:「見過都督夫人。」
寧珞連忙道:「你別客氣了,就當我是個普通人吧,你平日裡這麼照顧慧瑤,我要好好謝謝你。」
趙寶清受寵若驚,連連擺手:「千萬別客氣,遠親不如近鄰,我照顧慧瑤是應當的,」說著,他看向余慧瑤,鼓起勇氣道,「慧瑤,明日我有一日假,我聽說鑼鼓山那片已經有野花開了,我嬸嬸他們說一起去踏青,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余慧瑤怔了一下,還沒等她說話,吳嫂卻飛快地接了上來:「我家姑娘明日還要授棋呢。」
趙寶清的神色黯淡了下來,片刻之後又重新振作了起來:「那我替你采點花來,到時候插在房間裡看上去漂亮一些。」
「好的,謝謝了。」余慧瑤笑著應了一聲。
「那我先走了,明天我再來找你,有什麼活儘管叫一聲就好,我別的而沒有,力氣有的是。」
他邊說邊往外走去,余慧瑤過意不去,一路送了出去,眼看著到了院子,吳嬸又急匆匆地追了過來,拽住了余慧瑤道:「姑娘你進去吧,我替你送送趙小哥就好了。」
余慧瑤有些尷尬,對著吳嬸連連眨眼,吳嬸卻很是堅持不肯鬆手。
趙寶清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住了腳步,定定地看著吳嬸,忽然開口道:「吳嬸,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覺得我配不上慧瑤。」
這話一挑開,饒是吳嬸原本就不喜這個小伙子,也頓時尷尬萬分,畢竟都是左鄰右舍,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擠出一絲笑來道:「趙小哥,你別誤會啊,你脾氣好長得也不賴,只是我們原本都是從京里來的,規矩多。」
趙寶清笑了笑,「我知道,我的確是配不上慧瑤,她一看就是讀過書的,和我們不一樣,若不是余伯伯遭了難,她也不會到了這裡和我們為鄰,可是,」他的聲音頓了頓,神情鄭重了起來,「我是真心喜歡慧瑤的,雖然我現在配不上她,可我會努力的,現在我已經從隊正升到旅帥了,這世上的事誰都說不準,吳嬸,你說呢?」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春日正午的陽光落在他臉上,那原本就英武的臉龐更是顯得生機勃勃,就連坐在屋裡的寧珞都感受到了這個青年的誠意。
吳嬸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余慧瑤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便輕咳了一聲,誠懇地看向趙寶清:「趙大哥,是我的家人唐突了。我們沒有半分看不上你的意思,你的確很好,一定會有很多姑娘喜歡你的。」
「那你呢?」趙寶清的目光炯炯有神地落在她的臉上。
余慧瑤又尷尬了起來,委婉地道:「我可能不適合你……」
「沒關係,慢慢就會適合的,」趙寶清截斷了她的話頭,很認真地道,「慧瑤,我喜歡你,我會等到你也喜歡我的。我先走了,明日給你送花來。」
「哎……」
余慧瑤叫了兩聲,卻只能眼睜睜地卡著趙寶清的身影出了院門。
她在原地怔楞了片刻,無奈地回到了屋裡,只見寧珞掩著嘴正樂著,一見她便鸚鵡學舌,一片情意綿綿地道:「慧瑤,我喜歡你。」
余慧瑤的臉都紅了,恨恨地道上前去撓她的痒痒:「好啊,嫁了人了倒學得油嘴滑舌的,我去告訴侯爺讓他好好管管你。」
兩個人笑鬧成一團,好一會兒才氣喘吁吁地罷了手。
吳嫂跟了進來,在一旁欲言又止,余慧瑤捋了捋凌亂的髮絲瞧了瞧她,輕嘆了一聲道:「吳嫂,你有什麼話就直說了吧。」
「姑娘,你可千萬別被他花言巧語給迷惑了,」吳嫂一下子便激動了起來,「他就算是個旅帥了又怎麼樣?不就帶著幾十一百號人嗎?若是有了戰事,他們便是第一個上戰場的,還沒等他立軍功呢,說不定腦袋便不保了。更何況,他是個粗人,只有一身蠻力,你從小便蕙質蘭心,一手棋藝獨冠京師,京里哪家公子不景仰你?他能陪你吟詩作畫嗎?他能和你品茗對弈嗎?夫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她說著說著,便看向了寧珞,熱切地盼著寧珞能附和一下她的觀點。
寧珞有些遲疑,吳嫂說的話有些道理,可她卻不贊同,經歷過上一世悲慘的婚姻,她對男女之間的身份、地位並不執著,在她眼裡,兩人真心相愛比嫁得高門要重要的多,趙寶清合不合適,主要要看余慧瑤心裡到底喜不喜歡。
「吳嫂!」余慧瑤的聲音卻陡然嚴厲了起來,「你說的這叫什麼話,販夫走卒、文人武夫都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並無高低貴賤之分,我能吟詩下棋,並不比趙大哥打拳舞劍高貴,以後你萬萬不可再有此種念頭!」
吳嫂不吭聲了。
余慧瑤放緩了語調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我娘去得早,你打小看著我長大,總盼著我能有個好歸宿;我家遭逢大難,你又不離不棄,跟著我們到了這西北受苦,我打心裡感激你。」
吳嫂的眼圈紅了,抹了抹眼角道:「姑娘你別說了,這是我應當的,老爺和夫人為人這麼好,都是老天不長眼……」
「我的婚事,我自有主張,你也總要習慣,我們家已經遭貶,不是從前那個三品大員了,」余慧瑤的語聲溫柔,卻帶著不容違逆的決斷,「說不定日後我就嫁了一個販夫走卒,難道你就要看不下去就離我而去嗎?」
吳嫂哽咽了起來:「姑娘你快別這麼說,我還等著替姑娘帶孩子呢。」
「那你好好想一想,若是你再這樣對趙大哥口出無狀,我可真不敢留你了,你還是去我爹那裡照顧比較妥當。」余慧瑤淡淡地道。
「不……姑娘我懂了……」吳嫂急急地道,「以後我不再瞧不起他了。」
「那就好,」余慧瑤長吁了一口氣,「你去忙你的吧。」
吳嫂抹了抹眼淚,應了一聲,腳步剛要邁出門口,忽然抬起眼來瞧向寧珞熱切地道:「夫人,你是姑娘最要好的姐妹,又是這魯平城的都督夫人,想必見過的人多了,你幫著張羅張羅,看看這城裡有沒有什麼人品好又知書達理的男子,替我家姑娘找個……」
「吳嫂……」余慧瑤無力地撫了撫額。
「夫人這裡說說有又沒什麼關係,夫人是你的好姐妹,自然是想著你好的……」吳嫂不死心地道。
「吳嫂放心,慧瑤的事,我向來是放心上的。」寧珞含笑應允。
吳嫂這才破涕為笑,開心地走了。
余慧瑤無奈地道:「你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我沒覺得我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
寧珞試探著問:「那你喜歡這個趙大哥嗎?如果喜歡,我覺得他也挺不錯,是個有上進心的好男兒。」
她心裡想著,若是慧瑤真的喜歡趙寶清,到時候讓景昀多照應些,此時正值用人之際,若是趙寶清能立了軍功,說不定就能在軍中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至於鄒澤林,那隻好對不起他了,誰讓他遠在京城呢?收了那些信後也不見他有什麼行動,說不定真的已經把余慧瑤放棄了。
余慧瑤怔了片刻,不置可否地道:「談不上喜不喜歡,我現在只想把這棋室開好,至於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其實余慧瑤已經十七了,這年紀在京城的閨閣女子中算是不小了,就算在這偏遠的魯平城,也該是出嫁的時候了,寧珞有些不懂,卻也只能尊重她的想法。
這一耽擱,兩個人出去遊玩的興致也沒了,便在棋室里聊了一會兒天,寧珞便告辭了,臨出門前,余慧瑤遞給她一封信,是余豐東今天剛讓人帶來的,說是十分緊急,要面交景昀。
寧珞深怕余豐東有什麼要緊事,便特意在城中繞了一圈到了折衝府官署,讓景勒送了進去。她候在外面好一會兒,卻沒見景勒出來,反而倒是李雲林到了她馬車前,說是都督請她進去。
到了這魯平城這麼久了,這景昀辦公的官署她還是第一次到,不免好奇四下打量了起來。和平常的官府衙門也沒什麼大的不同,只是這裡門禁森嚴了些,侍衛均持槍佩刀,更有十八般武器擺在兩旁,刀斧森森,看上去凜然生威。
景昀正站在正廳中,面對著一個一丈見寬的沙盤,上面或山巒疊起,或戈壁淺灘,應當就是西北的地形。
寧珞看著好奇,幾步便走到那沙盤面前,驚嘆道:「你什麼時候做出這種東西來了?」
「這大半年沒閒著,外出巡視的時候留心了一些,又專門有個勘查地形的小隊專門收集信息,就有了這些。」景昀手裡拿著那封余豐東的信,臉色略略凝重。
寧珞接過那封信,看了幾眼,余豐東在信里說,開年以來,他在邊城感覺到邊境的北周有些不太對勁,也時常有形跡可疑的北周人在邊境徘徊,讓景昀務必要小心謹慎。
景昀在那沙盤上指了指邊境,眉頭緊皺:「余大人所說的,和斥候探聽來的差不多。你瞧,昌州和北周交境只有阜馬、古焦二城的轄地,而遠之所在的應州有大片土地和北周交界,如果我是北周人,必定是大軍壓境直取北固城,順勢擴展到應州全境,以此為據點再來占領昌州,朝大陳腹地推進,而現在他們的行蹤實在讓人費解。」
寧珞愕然,以她所知,前世時北周軍的行軍路線的確如景昀所說,難道是她以前被困在王府,不知道這戰事的來龍去脈記錯了?還是……這輩子有了什麼變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