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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眾人齊齊下跪見禮,盛和帝笑著示意大家平身,便攜著徐淑妃到了面南背北的主帳中,一眾皇子公主都坐在了主帳中的下首,幾名小皇孫也跟了出來,楊霆今年已經六歲多了,陳氏卻不在他的身旁,由他的姑姑二公主看顧著。讀字閣 www.duzige.com
盛和帝讓大家都不必拘束,他今日只穿了一身玄色龍袍,打扮隨意,只說是來湊個趣兒,一切事宜都以徐淑妃為主。他對徐淑妃也是盡心,深怕她第一次舉辦這樣的盛會有些怯場,便抱病前來捧場。
今年的新科三元並不像景昀那一年奪目,狀元和探花都是年近三十的寒門學子,長得也只是差強人意,榜眼還算俊朗,只可惜個子比普通人矮了一頭。
前來定雲侯府探聽口風的鄒元青和賀淵二人位列二甲,倒是看上去龍章鳳彩,一派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樣。寧珞有些發愁,見了真人也還是不相伯仲,這該怎麼選呢?
景曦倒是毫不在意,興高采烈地上台彈奏了一曲練得滾瓜爛熟的彩雲調,得來了一片喝彩聲,一曲罷了,她落落大方地朝著徐淑妃和盛和帝致意見禮,盛和帝一聽是定雲侯府的二小姐,立刻吩咐內侍打賞。
景曦回來的時候難掩興奮之色,小聲地和寧珞道:「陛下真是和藹可親。」
寧珞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隔著台子朝前看去,只見盛和帝雖然面帶笑意,可面上顯然帶著疲色,還不時用手掌捂著咳嗽兩聲。她又朝著景昀所在的紗帳看去,顯然景昀對場內競技早已心不在焉,目光不時落在盛和帝的身上。
可真是急死人了,也不知道這父子二人在憋著什麼勁,都各自在等著對方妥協低頭嗎?
寧珞急得不打一處來。
等六名女子獻罷琴藝,接下來便是畫藝了,台中正忙著擺放筆墨紙硯,忽然之間主帳中有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等寧珞再去看時,盛和帝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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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昀沿著小徑一路急行,他在這瓊華書院中求學三年,是院長林青居的得意門生,對這裡的一屋一瓦都十分熟悉。
坐在紗帳中不經意間抬頭一看,盛和帝忽然沒了蹤影,貼身伺候著的田公公也跟著沒了人影,他心中一驚,便上前詢問,徐淑妃的笑容看上去分外勉強,只是說盛和帝有些疲乏,去內院小憩片刻。
今日負責守衛一事的正是羽林軍副統領賈南柯,正站在內院門前和幾名羽林軍在說些什麼,此人是景昀離開羽林軍後調入的,除了在回京的路上相處過一陣,和景昀並不相熟,而此時從明面上說,算是景昀的下屬。
一見景昀,賈南柯立刻躬身見禮:「侯爺怎麼來了?陛下這裡有我在,侯爺請放心。」
景昀心不在焉地朝里看了看:「陛下怎麼忽然退席了?出了什麼事了?」
「陛下有些疲乏,過來小憩片刻。」賈南柯恭謹地道。
這應答倒是和徐淑妃一模一樣,可心底深處那隱隱的不安卻揮之不去,景昀猶豫了片刻:「勞煩你進去通稟一聲,就說我前來探望陛下。」
賈南柯為難地道:「陛下吩咐了,誰來都不見。」
景昀怔了一下,從前盛和帝對他榮寵有加,曾親賜「御前常伴」的稱號,可以憑腰牌在御前隨意出入,這種隨意的場合更是動不動就叫他在身旁陪駕,從來沒有過不能見駕的時候。可自從回京後,雖然他的官越做越大,可和盛和帝之間,卻感覺比離京前那段時間還要生疏了。
他默默地後退了兩步,目光犀利而冷冽地落在賈南柯身上,賈南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硬著頭皮道:「侯爺,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要不侯爺你在這裡等一會兒」
「不必了,」景昀面無表情地道,「注意防務,確保陛下安危。」
「是。」賈南柯應了一聲,看著景昀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徑的盡頭。
景昀出了月洞門,並沒有回賞花會場,而是掉頭往書院的後花園而去。盛和帝小憩的這件院子,是書院專門招待貴客用的,就在林青居平日休息的院子隔壁,兩個院子的主室連牆而建。
林青居這裡他求學時時常光顧,後院有一株參天的古樟樹,足足有兩人合抱大小,此時新葉老葉交替,樹冠遮天蔽日,他從樹幹上一借力,輕巧地翻入了客院的後牆,借著樹冠的餘蔭避開了後院中輪值的侍衛,貓腰便來到了內室的後窗。
他小心地將自己的身影貼著牆根,戳開了窗紙朝里看去,只見一抹明黃色靠在軟榻上,紫袍的田公公半跪在盛和帝面前,正在低低地不知道說些什麼,而盛和帝的咳嗽聲壓抑著傳來,他曾因為夢中人纏綿病榻之相,和金大夫學過幾年病理,這咳嗽聲聽上去竟隱隱和金大夫所說的「疾入肺腑之聲」有些相似,心念電轉間,一絲驚恐從心底隱隱泛起,他怔在原地好一會兒回不過神來。
「誰!」一聲厲喝傳來,有御前侍衛發現了他的蹤跡。一陣勁風襲來,景昀輕巧地一矮身,避過了那刀鋒,轉頭衝著那侍衛「噓」了一聲。
這羽林軍中好些都是景昀一手提拔上來的,負責後院防守正好是認識的,不由得怔了一下:「侯爺你——」
「我馬上就」景昀的話音未落,裡面的人便被驚動了,田公公推開窗戶,正好和他四目相對。
景昀尷尬萬分,他原本心裡七上八下的,想看親自看上一眼,只要盛和帝平安無事便不著痕跡地離開,卻沒想到剛才這一怔神的功夫便泄露了蹤影。他只好撩袍跪倒,胡亂扯了一個藉口:「陛下恕罪,臣想藉此良機,檢驗一下羽林軍的防衛有無漏洞,驚擾了陛下。」
田公公的眼睛彎了起來,露出了眼角的細紋,顯然在心裡暗笑,不過,他面上卻沒有戳破景昀的謊言,笑著道:「侯爺真是盡忠職守。」
前邊的賈南柯匆匆地趕了過來,見此場景又羞又愧,也跪下請罪:「臣防守不力,還請陛下責罰。」
盛和帝在裡面低低地說了兩句,田公公又道:「陛下說了,定雲侯千軍萬馬中如入無人之境,賈大人不必自責,日後好好向侯爺請教便是,侯爺既然來了,便請到裡面坐一坐吧。」
景昀入了內室,盛和帝已經起來了,背後墊著軟墊坐在了羅漢床上,手中正拿著杯蓋輕輕拂著水中冒出來的茶葉尖,一派閒適的模樣,仿佛方才那壓抑的咳嗽聲只不過是他的幻聽而已。
回京後已經將近兩個月了,除了在朝堂上和盛和帝見過幾面,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面聖。
和從前記憶中那個讓他敬慕的君王相比,盛和帝瘦了好多,原本清澈銳利的眼神帶上了幾分渾濁,不過看上去精神倒還好,和他想的萎靡不振的模樣相去甚遠。
「昀兒,」盛和帝注視著他,低低地笑了,「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打算來見我了。」
景昀的臉上一熱,垂下頭來:「臣自歸京之後蒙陛下不棄,公務雜亂,整日裡忙得脫不開身」
「是嗎?」盛和帝淡淡地道,「兩年前,你執意要去西北,朕阻攔不得,忍痛讓你離開了京城;北周進犯時,朕徹夜難眠,唯恐你有半點閃失,釀成痛悔一生的大錯;你力克北周,威名遠揚,朕大醉一場,懸在空中一年的心這才算是落回了實處。昀兒,朕無時不刻都在惦念著你,你呢?」
景昀啞口無言,他離開京師,離開了這爾虞我詐的朝堂後宮,仿如天高任鳥飛,而對盛和帝這個後來的親生父親,他又敬又恨,感情複雜,除了公務,他幾乎是強迫自己忘記這個賜了他生命的人。
然而,也正是這兩年的離別,重新再見到這個手掌生殺大權的君王時,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心底慢慢地破土萌芽。
其實,這次他能橫掃北周,和盛和帝在後方的全力支持是分不開的,如果沒有他的一句「便宜行事」,如果沒有他藏給寧珞的那一支奇兵,就算他最後能夠破敵,也要花上更多的力氣和時間,給西北這片土地和百姓帶來更為巨大的創傷。
自小以來,盛和帝對他若有似無的關愛總是在不經意中閃現,景晟和寧珞的勸解也時不時地浮上腦海,他平生頭一次成了自己厭惡的那種猶豫不決的人。
他遲疑了片刻,困難地道,「我自然也是時時念著陛下念著要為陛下守疆抗敵」
一絲失望之色從盛和帝眼中一掠而過,他等了這麼多日子,一直盼著景昀能想清楚,卻沒想到等來的還是這樣一句只有君臣之誼的言語。
他面無表情地道:「朕明白了。有勞景愛卿殫精竭慮,賞花宴都想著公事,不過,朕乏了,愛卿告退罷。」
景昀呆了呆,正要難堪地後退,卻在不經意間眼角的餘光瞥見了羅漢床的小几上有一抹深紅。腦中「嗡」的一聲,仿佛有什麼炸開的聲音,他一下子便竄了上去,抬手將那抹紅色抓在手中,顫抖著攤開來一看。果然,手巾中裹著的是一團嘔出來的已經發黑乾涸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