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明珠道:『剛才是
不是有人在鳴鑼示警?』
葉開點點頭。
慕容明珠道:『你知不知道是什麼事?』
葉開搖搖頭。
就在這時,兩條人影箭一般竄過來,一個人手裏劍光如飛花,另一人的
身形輕靈如飛鶴。
花滿天目光掠過門外站著的三個人,身形
不停,撲向樂樂山門外,頓住。他也已聽到門裡的鼾聲。
雲在天身形凌空一翻,落在
傅紅雪門外,伸手一推,門竟開了。
傅紅雪赫然就站在門口,手裡緊握著刀,一雙眼
睛亮得怕人。
雲在天竟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鐵青著臉,道:『各位剛才都沒有離開
過這裡?』
沒有人回答。
這問題根本就不必提出來問。
花滿天沉聲道:『有誰聽
見了什麼動靜?』
也沒有。
慕容明珠皺了皺眉,像是想說什麼,還未說出口,就已
彎下腰嘔吐起來。
風中的血腥氣已傳到這裡。
然後,萬馬悲嘶,連天畔的冷月都似也為之失色!
天皇皇,地皇皇。
眼流血,月無光……
邊城浪子
小李飛刀系列
『眼流血,月無光。
萬馬悲嘶人斷腸……』
有誰知道天地間最悲慘,最可怕的聲音是什麼?
那絕
不是巫峽的猿啼,也不是荒墳里的鬼哭,而是夜半荒原上的萬馬悲嘶!
沒有人能形容
那種聲音,甚至沒有人聽見過。
若不是突然間天降凶禍,若不是人間
突然發生了慘禍,萬馬又怎會突然同時在夜半悲嘶?
就像是鐵石心腸的人,聽到了這
種聲音,也難免要為之毛骨悚然,魂飛魄散。
西邊的一排馬房,養著的是千中選一,萬金難求的種馬。
鮮血還在不停的從馬房中滲出來,血腥氣濃得令人作嘔。
萬馬堂沒有嘔。
他木立在血泊中,他已失魂落魄。
公孫斷環抱著馬房前的一株孤
樹,抱得很緊,但全身還是不停的發抖。
樹也隨著他抖,抖得滿樹秋葉一片片落下來
,落在血泊中。
血濃得足以令一樹落葉浮起。
葉開來的時候,用不著再問,已看出
了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只要有人心的人,都絕不
忍來看。
世上幾乎沒有一種動物比馬的線條更美,比馬更有生命力。
那勻稱的骨架
,生動的活力,本身就已是完美的象徵。
又有誰能忍心一刀砍下牠的頭顱來?
那簡
直已比殺人更殘忍!
葉開嘆息了一聲,轉回身子,正看到慕容明珠又開始在遠處不停
的嘔吐。
飛天蜘蛛也是面如死灰,滿頭冷汗。
傅紅雪遠遠的站在黑
夜裡,黑夜籠罩著他的臉,但他手裡的刀鞘卻仍在月下閃閃的發著光。
公孫斷看到了
這柄刀,突然衝過來,大喝道:『拔你的刀出來。』
傅紅雪淡淡道:『現在不是拔刀
的時候。』
公孫斷厲聲道:『現在正是拔刀的時候,我要看看你刀上是不是有血?』
傅紅雪道:『這柄刀也不是給人看的。』
公孫斷道:『要怎麼你才肯拔刀?』
傅
紅雪道:『我拔刀只有一種理由。』
公孫斷道:『什麼理由?殺人?』
傅紅雪道:
『那還得看殺的是什麼人,我一向只殺三種人。』
公孫斷道:『哪三種?』
傅紅雪
道:『仇人、小人……』
公孫斷道:『還有一種是什麼人?』
傅紅雪冷冷的看著
他,冷冷道:『就是你這種定要逼我拔刀的人。』
公孫斷仰天而笑,狂笑道:『好,
說得好,我就是要等著聽你說這句話……』
他的手已按上彎刀的銀柄,笑聲未絕,
手掌已握緊!
傅紅雪的眸子更亮,似也已在等著這一剎那。
拔刀的一剎那!
但就
在這剎那間,夜色深沉的大草原上,突又傳來一陣淒涼的歌聲:
『天皇皇,地皇皇,地出血,月無光。』
『月黑風高殺人夜,萬馬悲嘶人斷腸。』
歌聲縹緲,彷佛很遙遠,但每個字卻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公孫斷臉色又已變了,忽然振臂
而起,大喝道:『追!』
他身形一掠,黑暗中已有數十根火把長龍般燃起,四面八方
的卷了出來。
雲在天雙臂一振,『八步趕蟬追雲式』,人如輕煙,三五個起落,已遠
在二十丈外。
葉開嘆了口氣,喃喃道:『果然不愧是雲中飛鶴,果然是好輕功。』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傅紅雪說話,但等他轉過頭來時,一直站在那邊的傅紅
雪,竟已赫然不見了。
血泊已漸漸凝結,不再流動。
火光也漸漸去遠了。
葉開一個人站在馬房前——天地間就似只剩下他一個人。
萬馬堂、花滿天、傅紅雪
、慕容明珠……這些人好像忽然間就已消失在黑暗裡。
葉開沉思著,嘴角又漸漸露
出一絲微笑,喃喃道:『有趣有趣,這些人好像沒有一個不有趣的……』
草原上火把
閃動,天上的星卻已疏落。
葉開在黑暗中倘佯著,東逛逛,西走走,漫無目的,看樣
子這草原上絕沒有一個比他更悠閒的人。
天燈又已亮起。
他背負起雙手,往天燈下
慢慢的逛過去。
突然間,馬蹄急響,轡鈴輕振,一匹馬飛雲般自黑暗中衝出來。
馬上人明眸如秋水,瞟了他一眼,突然一聲輕喝,怒馬已人立而起,硬生
生停在他身旁。
好俊的馬,好俊的騎術。
葉開微笑著,道:『姑奶奶居然還沒有摔
死,難得難得。』
馬芳鈴眼睛銅鈴般瞪著他,冷笑道:『你這陰魂不散,怎麼還沒有
走?』
葉開笑道:『還未見著馬大小姐的芳容,又怎捨得走?』
馬芳鈴怒叱道:『
好個油嘴滑舌的下流胚,看我打不死你。』
她長鞭又揮起,靈蛇般向葉開抽了過來。
葉開笑道:『下流胚都打不死的。』
這句話還沒說完,他的人忽然已上了馬背,緊
貼在馬芳鈴身後。
馬芳鈴一個肘拳向後擊出,怒道:『你想幹什麼?』
她肘拳擊出
,手臂就已被捉住。
葉開輕輕道:『月黑風高,我已找不出回去的路,就煩大小姐載
我一程如何?』
馬芳鈴咬著牙,恨恨道:『你最好去死。』
她又一個肘拳擊出,另
一條手臂也被捉住,竟連動都沒法子動了。
只覺得一陣陣男人的呼吸,吹在她脖子上
,吹著她的髮根。
她想縮起脖子,想用力往後撞,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全身竟偏偏連
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座下的胭脂奴,想必也是匹雌馬,忽然也變得溫柔起來,踩著
細碎的腳步,慢慢的往前走。
草原上一片空闊,遠處一點點火光閃動,就彷佛是海上
的漁火。
秋風迎面吹過來,也似已變得很溫柔,溫柔得彷佛春風。
她忽然覺得很熱,咬著嘴唇,恨恨道:『你……你究竟放不放開我的手?』
葉開道
:『不放。』
馬芳鈴道:『你這下流胚,你這無賴,你再不下去,我就要叫了。』
她本想痛罵他一頓的,但她的聲音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很溫柔。
這又是為了什麼?
葉開笑道:『你不會叫的,何況,你就算叫,也沒有人聽得見。』
馬芳鈴道:『你……你……你想幹什麼?』
葉開道:『什麼都不想。』
他的呼吸也彷佛春風般溫
柔,慢慢的接著道:『你看,月光這麼淡,夜色這麼淒涼,一個長在天涯流浪的人,忽
然遇著了你這麼樣一個女孩子,又還能再想什麼?』
馬芳鈴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想
說話,又怕聲音顫抖。
葉開忽又道:『你的心在跳。』
馬芳鈴用力咬著嘴唇,道:
『心不跳,豈非是個死人了?』
葉開道:『但你的心卻跳得特別快。』
馬芳鈴道:
『我……』
葉開道:『其實你用不著說出來,我也明白你的心意。』
馬芳鈴道:
『哦?』
葉開道:『你若不喜歡我,剛才就不會勒馬停下,現在也不會讓這匹馬慢慢
的走。』
馬芳鈴道:『我……我應該怎麼樣?』
葉開道:『你只
要打一聲呼哨,這匹馬就會把我掉下去。』
馬芳鈴忽然一笑,道:『多謝你提醒了我
。』
她一聲呼哨,馬果然輕嘶著,人立而起。
葉開果然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她自
己也摔了下去,恰巧跌在葉開懷裡。
只聽轡鈴聲響,這匹馬已放開四蹄,跑走了。
葉開嘆了口氣,喃喃道:『只可惜我還忘記提醒你一件事,我若摔下來,你也會摔下來
的。』
馬芳鈴咬著牙,恨恨道:『你真是下流胚,真是個大無賴……』
葉開道:
『但卻是個很可愛的無賴,是不是?』
馬芳鈴道:『而且很不要臉。』
話未說完,
她自己忽也『噗哧』一聲笑了,臉卻也燒得飛紅。
如此空闊的大草原,如此淒涼的月
色,如此寂寞的秋夜……
你卻叫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怎麼能硬得起心腸來,推開
一個她並不討厭的男人。
一個又壞,又特別的男人。
馬芳鈴忽然輕輕嘆息了一聲,
道:『你這樣的人,我真沒看見過。』
葉開道:『我這樣的男子本來不多。』
馬芳
鈴道:『你對別的女人,也像對我這樣子的嗎?』
葉開道:『我若看見每個女人都像
這樣子,頭早已被人打扁了。』
馬芳鈴又咬起嘴唇,道:『你以為我不會打扁你的頭
?』
葉開道:『你不會的。』
馬芳鈴道:『你放開我的手,看我打不打扁你?』
葉開的手已經放開了。
她扭轉身,揚起手,一巴掌摑了下去。
她的手
揚得很高,但落下去時卻很輕。
葉開也沒有閃避,只是靜靜的坐在地上,靜靜的凝視
著她。
她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如明星。
風在吹,月光更遠。
她慢慢的垂下頭,道:
『我……我叫馬芳鈴。』
葉開道:『我知道。』
馬芳鈴道:『你知道?』
葉開
道:『我已向你那蕭大叔打聽過你!』
馬芳鈴紅著臉一笑,嫣然道:『我也打聽過你
,你叫葉開。』
葉開盯著她的眼睛,緩緩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打聽過我。』
馬芳
鈴的頭垂得更低,忽然站起來,瞰望著西沉的月色,輕輕道:『我……我
該回去了。
』
葉開沒有動,也沒有再拉住她。
馬芳鈴轉過身,想走,又停下,道:『你準備什
麼時候走?』
葉開仰天躺了下去,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不走,我等你。』
馬
芳鈴道:『等我?』
葉開道:『無論我要待多久,你那蕭大叔都絕不
會趕我走的。』
馬芳鈴回眸一笑,人已如燕子般掠了出去。
蒼穹已由暗灰漸漸變為
淡青。冷月已漸漸消失在曙色里。
葉開還是靜靜的躺著,彷佛正在等著旭日自東方升起。
他知道不會等得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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