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場》/春溪笛曉
第二零八章
袁寧一覺醒來,身邊沒有章修嚴。他有些遺憾,可一想到自己可以在靈泉那邊和章修嚴一起煮茶看書——或者一起躺在草地上或者大樹上歇息,又壓下了那一絲遺憾。他們比很多人要幸運了呀!即使分隔兩地,他們也可以每天看到彼此!
袁寧精神滿滿地起床,在牧場裡舒展了一下筋骨。羅元良起得更早,正在指揮牧場工人圍繞著房屋栽種運送過來的樹苗,是小黑在山裡找到的那種野果。經過廉先生的推廣之後得了個品名叫「玉漿果」,這果子的種子和種苗都極難存活,羅元良跟著農研所的專家們琢磨了許久才培育出一批。
袁寧跑過去幫忙,悄悄給小樹們澆了些靈泉水。小樹們頓時豎起翠靈靈的葉子,歡歡喜喜地隨風朝袁寧搖動。這個牧場的土地並不肥沃,小樹們卻努力把根往下鑽,向袁寧表明會在這裡好好紮根的決心。
清晨的太陽在遠處躍出了地平線,又大又紅,照得遠處的草色都變得亮瑩瑩的。牧場的空氣永遠混雜著泥土和草葉的芬芳,只是草原的夜晚更冷、日頭更烈,令牧草們長得更為茁壯。
諾敏已經騎馬在牧場走了一小圈。馬兒繞開半人高的牧草,從草中小徑里探出顆腦袋來,臉很長,帶著幾分苦相,眼睛有著馬這種厚道動物特有的潤濕。它嘶叫一聲,抬起健壯的前蹄走出來,用矯健的腿肌證明自己並不是溫和的馬匹,而是實打實的烈駒。
十八-九歲的少女臉龐明艷,眼底永遠帶著笑,她翻身下了馬,取下從馬背上繫著的布袋走了過來,給袁寧看自己一大早的收穫:「是水澤那邊的野鳥蛋呢,我撿了很多,可好吃了!」
袁寧也見過那片水澤,剛到昌滄這邊時他也仔細地把牧場看了一遍,知道那是牧場東北邊的一處湖泊和沼澤地。
沼澤地不算小,占了牧場五分之二的地方,這也是牧場主人急著脫手的原因,因為沼澤地不能耕種,還很危險,人和動物走進去以後很可能會陷落到沼澤里!和那湖更不用說了,雖然死不錯的水源,但周圍都是沼澤,一點都不好取水。牧場的日常用水和灌溉用水都是從牧場外引來的。
袁寧看了眼那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動了動嘴巴,終究沒說什麼。有些事不能急,只能慢慢來。
這時聽到馬蹄聲走了出來的老養馬人眉頭一豎,面帶怒容,怒聲喝道:「你又跑去水澤那邊了?說過那地方多危險你聽不進去是不是?那地方是吃人的!」
諾敏乖乖垂下腦袋聽訓,唇角卻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她可是爺爺當成繼承人來培養的呢!區區水澤她怎麼不能去了?
老養馬人知道孫女的性情,嘆了口氣,取過野鳥蛋去煨熟給牧場的新主人嘗鮮。大夥一起圍坐著吃早飯,老養馬人又開始教導諾敏哪些蛋能取,哪些蛋不能取,像捕魚時要「開一面」一樣,鳥蛋有多少取多少,取完了明年沒鳥了,這些都是老祖宗們留下來的經驗,一定要好好遵從。
諾敏認真點點頭,仔細剝開眼前帶著點兒青色的鳥蛋,品嘗久違的美味。她也不是常常掏鳥蛋的,這不是因為牧場的新主人過來了嘛!
袁寧說:「沒錯,兩千多年前老祖宗們說過,『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明年無魚;焚藪而田,豈不獲得?而明年無獸』。意思是把水都抽乾把魚全撈走,固然可以有收穫,但明年沒有魚可以捕撈了;燒毀山林來耕種,固然可以有收成,但野獸們沒了休養生息的地方,明年沒有野獸可以捕獵了。」
老養馬人給袁寧豎起一個大拇指,夸道:「讀過書的孩子是不同。」他給袁寧倒滿一碗馬奶,「嘗嘗看,可能沒有你們平時喝得牛奶好喝,但這是草原給我們的饋贈,有著草原特有的滋味,別的地方是嘗不到的!」
袁寧笑著端起馬奶喝了一大口,才向老養馬人道謝:「謝謝。」
吃過早飯後袁寧讓諾敏帶自己去看看「水澤」。諾敏答應下來,老養馬人卻不放心,親自陪著一起去,而羅元良自然也跟著。艾彥和恩和也沒什麼事,索性也跟上了。於是一行人去挑了馬,浩浩蕩蕩地往水澤那邊騎行。
袁寧動物緣一向很好,再烈的馬在他面前都很聽話,老養馬人和諾敏見了又是一陣驚奇。走出挺長一段路後,一隻雪白的小羊從旁邊躥了出來,驕傲地咩叫一聲,步伐優雅地跟在袁寧的馬兒旁邊,速度一點都不比馬兒慢。
袁寧笑著和小羊打招呼:「小羊早上好啊!」
「哇!」諾敏一看到小羊兩眼放光,「小將軍也過來了!」
「小將軍?」袁寧驚訝。
【她給我起的,我更喜歡叫大將軍。】小羊不滿地對袁寧說。
諾敏不好意思地說:「我給它起的名字,但是它一直不肯應我。」
袁寧把小羊的意思轉達給諾敏:「也許它喜歡叫大將軍吧!小孩子都是這樣的,沒長大的時候總盼著要長大。」
諾敏覺得很有道理,高興地改口:「大將軍!」
小羊轉頭看了諾敏一眼,勉為其難地咩了一聲。
諾敏欣喜欲狂:「爺爺你看,大將軍它對我叫了一聲!原來它不喜歡當小將軍,喜歡當大將軍啊。早知道這樣我早點改口了!」
有諾敏在永遠不愁太安靜,一行人一路說說笑笑,不一會兒便抵達諾敏口中的「水澤」。沼澤地周圍沒有防護措施,因為牧場裡的人都知道遠離這邊,而動物們只要被「吞食」過一兩隻,不用提醒也會繞著它走。像老牧羊人這樣的家長並不是人類才有的,動物們也會把一些經驗一代代地傳承下去。
也許是前兩天下了一場著實不小的雨,遠處的湖泊好像漲了一些,周圍沼澤地里的植物有些已經被沒過了莖尖。天色已經完全亮了起來,湖泊那邊卻還一片氤氳,那似霧非霧的水汽仿佛在上面飄蕩了千萬年,永遠都不可能散開。
袁寧說:「確實很大。」
諾敏介紹道:「裡面其實有路的,只是不好走,只有經常在裡面摸索才能摸清楚情況。而且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現在春天雪化了,雨水也多,路見不著了。不過春天是魚都往沼澤地里擠,有時候撥開一叢草是白花花一片的魚背,一條挨著一條,隨手都能抓到。不過它們是到水澤里產卵的,最好不要撈,要等它們回遊時再撈。」
袁寧來了興致,跟著諾敏往裡走了一小段,照著諾敏的指引把青森森的草叢給撥開,果然見到一群肚子鼓鼓囊囊的雌魚張著嘴巴往前游,果然是一條緊挨著另一條,徐徐地往溪流上方游去。袁寧收回手,聽到風中傳來一陣異響,抬頭看去,卻是一群鳥兒列著隊飛過,緊接著其中一隻長鳴一聲,俯衝而下,往湖心落去,再飛起來時嘴巴里叼著條比拇指要大一些的魚。
一次迅速而高效的捕食行動結束後,鳥兒們撲騰著翅膀,降落在湖邊,用長長的細足優雅地停佇在淤泥之中,享受著湖水輕輕的拍撫和嘴裡銜著的食物。
美麗的水澤讓袁寧看得入了迷。別人買到這樣的地方可能會覺得白費了這麼大一塊地,袁寧卻知道這片水澤是多麼地珍貴。他之所以會把兩個牧場都買了,而且主要經營這一個牧場,是看上了這片地方。濕地可是鳥類的天堂啊!
袁寧依依不捨地離開沼澤地,和羅元良商量起怎麼讓水澤這邊的「小樹林」變得更繁茂一些。只要把濕地經營好了,不愁牧場做不起來。
羅元良把袁寧的想法一一記下來。
小羊不知從哪咬出串果子,小跑著過來,昂起頭把果子往袁寧手上遞。
【給小黑。】小羊說道。
袁寧訝異。不過一晚而已,小羊和小黑建立了互贈果子的友誼了?
【它昨晚給我吃了。】小羊肯定了袁寧的想法。
袁寧沒覺得奇怪,既然小黑和招福它們都能啃果子,小羊自然也能。他點頭說:「行,我幫你交給小黑。」
小羊屁顛屁顛地去別的地方「探險」。
袁寧心情愉快地在諾敏她們驚奇又羨慕的目光中收起果子,繞著水澤騎行一周,才心滿意足地踏上回到住處那邊。沒想到剛回到房屋前,袁寧瞧見個熟悉的身影:竟是許久不見的趙記者。
趙記者一直和章家有著很不錯的合作關係,和袁寧的感情也極好。袁寧見到趙記者,馬上迎上前喊道:「趙哥你怎麼來了?」
趙記者嘆了口氣:「兩個小徒弟自己去跟新聞,跟進了醫院裡,我這不是過來替他們擦屁股嗎?知道你在這邊買了個牧場,順便過來看看。」
袁寧眉頭一跳,不由追問:「跟什麼新聞?」
趙記者說:「我徒弟一同學說他們那一帶的人都得了病,我那兩個徒弟都是容易衝動的,馬上抄著相機去了那邊跟進。沒想到碰到硬茬了,被打得進了醫院,現在還不能下床呢。你不久前應該還去過那邊呢,昌滄的西北邊,離你搞防護林改造的地方不算特別遠。」趙記者攤開帶來的地圖,往其中一個地方一指,「是這裡。」
袁寧一看,明白了。
他們挖出來的是同一件事。
等徹底明白過來以後,袁寧心裡生出一種難言的憤怒。不知道也算了,可那些人知道自己做的事會帶來什麼後果,卻還是不及時叫停,反而把去調查的人給打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