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場》/春溪笛曉
第八十五章
「不是,」袁寧有點不好意思,「我采了好多種子,可以給我一些小袋子把它們分裝開嗎?廉先生您說過的,不同的花兒適合用不同的方法來育苗,我想把它們的名字記下來,回去分開種。」
袁寧的話讓廉先生吃了一驚。那間花房裡的花兒最有靈性,若不是遇上喜歡的人絕不會輕易給出自己的種子,袁寧居然能拿到很多種嗎?廉先生說:「在進門的地方有紙袋和標籤,你可以用來分裝種子。」
袁寧向廉先生道謝,又往花房跑去。欒嘉心痒痒的,好奇極了。他問廉先生:「現在我們可以進去了嗎?寧寧好像已經把種子都採好了吧?我們去幫他裝!」
廉先生頓了頓,點頭說:「可以進去了。」說完廉先生也站起來往花房走去。走到花房門口時,廉先生著實驚訝不已,因為幾乎每一株植物底下都堆著一撮種子,雖然分開來看不算多,加起來卻絕對不少!袁寧進花房的時間並不長,居然能讓植物們把種子都給他?廉先生記得有次有工人想要偷偷摘一些果子回去種,結果果子剛摘下來就腐爛了,連帶那根枝條也隨之枯萎。
這些植物的氣性可不小!
章修嚴在旁邊看了幾眼,走到袁寧身邊拿了些紙袋幫袁寧分裝。有章修嚴幫忙,袁寧只需要在標籤上抄下花兒的名稱就可以了。欒嘉跑上去問清要怎麼做,也跟霍森分工合作起來。
裝袋速度大大加快。
章修嚴把所有裝滿種子的紙袋收集在一起,發現分量可不算小。他看了眼袁寧,滿含歉意地向廉先生說:「袁寧他不懂事,一下子采了這麼多。」
廉先生擺了擺手,說道:「是我讓他進去采的,能採到這麼多是他和它們的緣分。」廉先生望向花房裡欣欣然舒展枝葉的花木,「它們願意把種子交給你們。」
若不是早就習慣袁寧把一些動物和植物當朋友看,章修嚴可能無法理解廉先生這樣的說法。可和袁寧呆在一起兩年,章修嚴也隱約感覺到有些花兒可能真的也有靈智。他摸摸袁寧的腦袋,讓袁寧再次向廉先生道謝,帶著袁寧離開農場。
袁寧還得趕回去的火車。
袁寧把種子都塞進背包,塞得鼓鼓的,背來的資料都留給了章修嚴,讓章修嚴幫忙把它們寄回去。他的背包太小,自然是裝不了那麼多的,欒嘉和霍森都去買了個包,幫袁寧把種子都塞進裡頭,三個人背著鼓鼓的背包上了火車,踏上回程。
袁寧四人離開後,廉先生拄著杖在花房走了一會兒,走到花房右側打了個電話,讓電話另一端的人過來一趟。掛了電話,廉先生慢慢走出花房,走向湖邊。繞過一塊巨大的岩石,廉先生走下鵝卵石鋪成的台階,站到湖岸邊,收起了拐杖,望著平靜無瀾的湖水出神。
約莫是大半小時後,一個中年人走到他身後,身上還穿著白天的襯衫與西服,整個人透著一股嚴肅而威嚴的上位者氣勢。中年人步下台階,奇道:「怎麼站在這裡發呆?難道又碰上了什麼有趣的事?」
廉先生沒有說話,他輕輕抬手,面前的白氣緩緩散去,露出澄明如鏡的湖面。湖面的柔波也逐漸散去,鏡子似的水面上出現了不久前的畫面,是袁寧與花兒們的對話。這片水域叫「萬物之鏡」,可以記錄一些東西,並把它們說過的話轉化成人能聽懂的語言。中年人站在廉先生身邊,看著袁寧向花兒們提出請求。
到這裡為止,中年人覺得一切都還正常,頂多只是認為水鏡里那孩子比較天真,居然會一板一眼地向植物提出請求!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中年人罕見地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那孩子是在和那些花木對話!
天啊,那真的是普通的花草嗎?居然能說出那樣的話來——居然能探討自由與現實——更重要的是,那孩子居然能聽見這些花花草草說話,還能與他們交流溝通!中年人覺得這一切太不真實了——那真的是個普通的小孩嗎?
中年人到底是身居高位的人,即使是看見了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他依然很快就平靜下來:「這就是你讓我過來的原因?」
廉先生點頭。他說:「這孩子應該也是一個『守泉人』。」廉先生回頭看了中年人一眼,「和我一樣。」他曾有過奇遇,結果碰上意外,失去了因奇遇而得到的東西。奇遇留給他的,只剩下眼前這個蟄伏在山野之間、時刻散發著陣陣熱意的湖泊了。
中年人知道「守泉人」的意思。他的神色凝重起來。他與廉先生是同窗好友,二十年幾前他們都還年輕,國內爆發出一連串的天災,有饑荒,有疫病,有各種各樣的災難。這片土地像是失去了上天的眷顧一樣,變得貧瘠而荒涼,每個人臉上都有著因飢餓和貧苦而生的愁雲。
那時廉先生幫助過很多人,可是卻越來越力不從心,有人因為沒得到廉先生的救助而心生怨恨,半夜摸進廉先生家裡偷摸搶掠。
結果廉先生中途醒了,和他們撞個正著。
那幾個歹人惡向膽邊生,拿起手裡那雪亮的刀子刺向廉先生。廉先生臉上的疤痕就是那時候留下的。當時他就住在廉先生旁邊,聽到動靜趕過來,只見廉先生靜靜地躺在血泊之中,胸口的衣服被染紅了一片,那猙獰可怕的傷口卻正在癒合。
那一幕實在太奇妙了,中年人到現在都還沒忘懷。廉先生看著沒有半點力氣,過了很久手指才動了動,挪向地上的玉佩碎片。
廉先生把碎片一塊接一塊地撿起來,等撿完了,才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他。原來他意外得到了一口泉,那口泉的泉水可以讓糧食快速生長。他每天用泉水浸泡種子、將種子種在院子裡,早上起來就能豐收。靠著這樣的一口泉,他這裡從不缺糧食,還有餘力接濟別人。
中年人還記得廉先生當時說了這麼一句話:「救濟這種事,救得了飢餓,救得了疾病,救不了人心。」
那年下了一場非常及時的雨,讓乾涸的河流重新灌滿了水,讓久旱的山野重獲新生。當然,這都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因為所有人都關注著另一件事。
那年秋天是一個豐收的好季節,在瓊島那邊做研究的學者們找出了讓產量翻幾番的育種方法,試種地區產的糧食可以養活大半個華國的人。雖然味道不大好,口感有點難以忍受,但到底不會有人再因為饑荒而餓死了。
一切都在變好,廉先生卻到郊野買下這一大片地方,把撿回來的玉佩碎片埋入土中。中年人還記得廉先生當時認真而鄭重的神情,仿佛埋葬的不是一塊破碎的玉佩,而是他非常重要的朋友。也就是那時候,廉先生向他吐露了身為「守泉人」的秘密。
中年人對「泉」有著極大的興趣。可是有廉先生的經歷在前,中年人知道若是「泉」的存在被人發現了,必然會對「守泉人」帶來極大的麻煩。廉先生的「泉」雖然救回了一腳踩進鬼門關的廉先生,可要不是因為它的存在,廉先生也不會遭遇那場禍事。
走到他這個位置,已經不需要靠那小小的泉眼做什麼了。中年人凝視著廉先生:「你希望我做什麼?」
廉先生說出一個令中年人絲毫不覺得意外的要求:「別讓他受到打擾。」那孩子太善良,若是看見了別人的傷心或痛苦必然不會袖手旁觀。廉先生望向中年人,「包括你在內。」
中年人說:「我雖然追求權利,但不至於打一個小孩的主意。」
廉先生的目光依然鎖在中年人身上。
中年人知道廉先生是在向自己要一個明確的答覆。他只能苦笑著道:「行行行,我向你保證,一定不讓任何人去打擾他。」
廉先生的視線轉到湖面上。
湖面已經恢復如初,柔波微微蕩漾。
目前而言,有中年人這個承諾就夠了。至於日後——日後那孩子身邊的少年應該已經成長起來,可以護那孩子周全。
希望那孩子和他的「泉」能一起茁壯成長。
袁寧一行人下了火車,欒嘉和霍森先把袁寧送回家。天已經黑了,他們的晚餐吃的是火車餐,不太好吃,欒嘉挑挑揀揀好一會兒,才把不吃的蔬菜都挑到霍森盤子裡。這樣欒嘉還是不舒坦,一直說自己被章修嚴騙了!說好的大餐根本沒影兒!袁寧對吃的倒沒什麼要求,都吃光了,回到家後還飽飽的。
薛女士見袁寧看起來有點累,沒有追問得太詳細,柔聲讓袁寧先去休息。
袁寧乖乖上了樓。
一進房間,招福就迎了上來。招福板著臉,眼神有點兒凝重:「那隻黑耳朵貓兒到處亂跑,每天還給我摘個果子回來……那果子我從來沒見過,不知它到底是從那裡弄來的。你說說它吧,讓它別一天到晚都在外面……」
這時落地窗喀啦一聲,仿佛被人從外面輕輕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