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場春溪笛曉
第一三一章
袁寧眼底含著笑意,素來最愛紅的眼眶和臉蛋都染上了笑,沒有一丁點變紅的意思。
章修嚴被親了個措手不及,腦袋一片空白。等他回過神來,混亂、驚愕、慌張齊齊湧上心頭,他心亂如麻,卻分辨不出其中有絲毫與「震怒」有關的情緒。
甚至還隱隱有些高興?
他是你弟弟,最小的弟弟。章修嚴默念著這句話,狠下心忽略自己心裡深深的悸動,板起臉說:「不要胡鬧!」
大概是他的語氣太過冰冷,袁寧臉上的笑意沒了,眼底多了幾分忐忑:「大哥你討厭我嗎?」他難過地看著章修嚴,「大哥你討厭喜歡你的我嗎?」
章修嚴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他明白這種感受,明白這種想要靠近卻害怕被厭惡的感受明白這種覺得自己不正常,卻又忍不住想要更親近再親近一些的感受。
怎麼會討厭?他也很想親一下袁寧可是袁寧是他的弟弟,他最小的弟弟。
章修嚴正思考著該怎么正確地引導袁寧走回「正路」,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袁寧臉上。
袁寧已經長大了,和他第一次夢見袁寧時一樣大。
十六七歲的少年坐在他身邊,眉眼都已經不再是兒時模樣,瞧不見絲毫稚氣。
章修嚴覺得自己的每一根神經都被火焰灼燒著,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不想拒絕,他一點都不想拒絕。
他只想對袁寧說,我不討厭,我也喜歡你。
章修嚴的話還梗在喉嚨,袁寧已經紅了眼眶,語氣滿滿的都是自暴自棄,好像真的開始討厭自己來:「大哥,我是不是有病?我喜歡男的,還喜歡自己的大哥」
「不是!」袁寧的自我譴責讓章修嚴再也沒法沉默。
袁寧眼睛亮了起來。
對上袁寧亮亮的目光,章修嚴的猶豫被徹底擊潰了。
去他媽的不正常。
去他媽的有病。
章修嚴說:「你沒有病。」章修嚴伸手摸摸袁寧的腦袋,那柔軟的觸感讓他有些捨不得挪開手,「但是你還小。你還會遇上很多不同的人,他們各有各的出色,各有各的魅力。等你長大了你就會發現,我並不是你認識的人里最好的、最適合你的那個。」
「可我就是喜歡!」袁寧說,「就算不是最好的、不是最適合的,我也喜歡!我喜歡大哥對我笑的時候,也喜歡大哥對我板著臉的時候只要是大哥,我全都喜歡。」
章修嚴心裡一片滾燙。他繃著臉:「前幾天我才和你說了,不許早戀。」監守自盜什麼的,有點可恥。
「我不早戀!」袁寧很乖,「我先預定好不好?」
章修嚴對上袁寧灼人的雙眼。
袁寧跑到章修嚴身邊,一把抱住章修嚴,毛茸茸的腦袋埋到章修嚴頸邊:「大哥等我長大了好不好?」
章修嚴的臉繃不下去了。
他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也不願意再看到袁寧紅了的眼眶。既然相互喜歡、既然相互喜歡到無法再隱藏的地步,為什麼要再一次把袁寧推遠?不管未來會有什麼樣的風雨,他都可以幫袁寧擋住。
更何況袁寧比他更勇敢。
章修嚴緩聲說:「好。」
袁寧高興地在章修嚴臉頰親了一口。
章修嚴的耳朵瞬間紅了。
他咬牙:「不許亂親!」
袁寧理直氣壯:「先蓋個戳,免得被人偷走了!」
章修嚴:「」
袁寧樂滋滋地和章修嚴一起把住處的衛生搞好,一眨眼就是八點多,不由和章修嚴說起自己加入棋協的事肖前輩要他們周末過去呢!
章修嚴知道袁寧這幾年一直有在這方面下功夫,聽到袁寧糊裡糊塗加入了棋協也不覺得多意外。他說:「時間差不多了,我送你過去。要不要去把周聿林也接上?」
「我給他打個電話!」袁寧把電話打到周聿林那邊,周聿林說棋協離宿舍很近,他走過去就可以了。
章修嚴開車載著袁寧出門。
正是上下班高峰期,路上的小轎車和自行車都很多,尤其是到了路口,自行車如流水般湧向四面八方。袁寧看著車窗外一輛輛嶄新的小轎車,對章修嚴說:「大哥,現在路上車子越來越多了!」
章修嚴點頭。他說:「我現在負責的項目之一就是汽車國產化,已經進入尾聲了。再過一兩年,家庭私人汽車的擁有率會更高。」他有著得天獨厚的資源,而且從來不會拒絕去利用它們。不過能在首都這種地方站住腳,背景和資源只是入門的通行證而已,剩下的還得靠自己的本領。
袁寧對章修嚴的事都很關注:「大哥不是幾年前就拿到技術了嗎?為什麼還要一兩年呢?」他記得章修嚴還在大學時就拿下了有關的技術。
「買回來的技術都是國外面臨淘汰的。」章修嚴說,「耗能大,污染大,一旦大量投產,國內環境會受到污染影響,而且會被禁止出口。要是拿著那樣的技術直接建廠,我們肯定會變成別人口裡的笑話。」
袁寧一想就明白了。想想看,你這邊歡歡喜喜慶祝自己終於有自己生產的汽車了,人家一看,原來是撿了別人淘汰的垃圾!袁寧說:「所以大哥大學時就選了一批人消化那些技術,然後在那些技術的基礎上改變和創新,開發屬於我們自己的新技術?」
章修嚴點頭。提起工作上的事,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加嚴肅:「國內這一塊完全是空白的,不管是技術還是人才都遠遠跟不上來。這個國產化的過程其實也是培養人才的過程。」
「老師說我們現在被當成世界工廠,利潤低、污染大的零件加工工廠都被建到我們這邊來,錢卻被那些有核心技術的外國商人賺走了。」袁寧努力跟上章修嚴的思路,「如果我們有自己的技術,就不用這樣了對吧?」
章修嚴說:「對。」
「大哥真棒!」袁寧由衷夸道。
章修嚴沒有接話,微紅的耳朵卻泄露了他的愉悅。
袁寧瞄見章修嚴耳朵的變化,感覺周圍的空氣又變甜了。到了棋協門口,袁寧動手去解安全帶。再碰到安全帶下端時,他眼珠子一轉,對一旁的章修嚴說:「大哥,我好像解不開,你幫我解一下好不好?」
章修嚴沒懷疑,依言轉過來,伸手替袁寧解開安全帶。就在他微微俯下身時,袁寧抱住了他的腰,飛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章修嚴咬牙:「袁寧!」
袁寧忙鬆開手,樂滋滋地說:「大哥,我好喜歡好喜歡你。」說完他從章修嚴身下鑽了出去,打開車門逃似也地跑了。
章修嚴看著關上的車門和空蕩蕩的副駕座,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填滿了,可是又覺得空蕩蕩的。他想起剛到章家來的袁寧,那時候袁寧膽子愛哭,說話磕磕絆絆結結巴巴,仿佛連喊他一聲大哥都要鼓起勇氣才敢開口。現在這小結巴居然敢這樣親他,還把「好喜歡好喜歡你」這種話掛在嘴邊
章修嚴的神色不知不覺變得柔和。
他往車窗外看去。
周聿林已經走到棋協門口,袁寧快步跑上去和他會合,不知在和周聿林說些什麼,臉上帶著歡喜的笑。周聿林臉上表情還是不多,不過看著袁寧的目光很專注,像是在看他心愛的仙人掌。
章修嚴心頭一跳,壓下那種無聲無息鑽出心底的酸意。
他剛才還對袁寧說袁寧以後會遇上很多出色的人,仔細一想,袁寧身邊早就有了吧?不管是周聿林、宋星辰還是郝小嵐,都各有各有的優點,周聿林沉默卻體貼,宋星辰沉穩有度,郝小嵐活潑可愛。還有杜驍傑、林大石還有很多在他不敢去了解、不敢去靠近的這六年裡出現在袁寧身邊的人。
如果他對於袁寧而言,真的只是少年時期一時的迷惑呢?
章修嚴看著袁寧和周聿林走進棋協,心裡沉沉的。當他們之間隔著的那一層薄薄的紙被撕開,那種早就潛藏在心底的酸澀開始光明正大地冒頭,很快就肆無忌憚地侵蝕了他整個心臟。
章修嚴猛地回過神來。
虧他早上還想把袁寧引回「正路」。
那小結巴現在膽子這麼大,要是知道他這種泛酸的心情,肯定敢當著他的面嘲笑他的口是心非說不定會笑他一輩子吧?
一輩子。章修嚴感覺自己被這個詞灼傷了,既滾燙又柔軟。
既然答應要等小結巴長大,確實該為「一輩子」做打算了。總不能永遠是那小結巴沖在最前面,而他一直在原處坐享其成。
袁寧不知道章修嚴的決心。他和周聿林走進棋協,徑直去了訓練室那邊。
即使是在寸土寸金的首都,棋協的訓練室也修得非常寬敞,裡頭的採光非常不錯,每個角落都亮堂堂的。袁寧和周聿林一踏入訓練室,就感覺有很多雙眼睛齊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
有個大約二十五六歲的青年走了過來,敦實的身材讓他腳步邁得不快,瞧著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健。他臉上帶著憨憨的笑容:「你們就是肖前輩推薦的兩個新成員吧?這幾天我們都盼著你們過來呢。」
袁寧與周聿林對視一眼,都感覺這憨厚的青年並沒有表面上這麼歡迎自己。
周聿林向來不愛說話,袁寧笑著應道:「肖前輩讓我們周末再過來的。」
「這樣啊。」敦實青年還是滿面笑容,「也對,肖前輩忙得很,只有周末才有時間過來露把臉。」
袁寧明白了,肖盛昶在棋協里處境恐怕有點微妙。這些人聽說他們是肖盛昶推薦進來的,對他們也有點「恨屋及烏」了!
袁寧不動聲色地說:「前輩你們來得真早,已經在練習了嗎?」
「我們習慣了這麼早,畢竟再過兩個月就是亞聯冬季賽了,得加緊練習。」敦實青年圖窮匕見,「你們能被肖前輩推薦進來,肯定很厲害吧?來來來,來和我們下幾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