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表情雖有一瞬僵硬,然而很快羅域重又笑了起來,只是這次的笑容淡然,掛在唇邊很是輕忽,仿佛動動嘴就要掉了。
羅域還是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接了過來,可是他沒再去看曉果,徑自下了車便進了別墅,順便對方璽丟下了一句「我有些累,晚餐不用叫我」的話。
方璽皺眉看著羅域離去的背影,又回頭看著懵懂的曉果,嘆了口氣,道:「進去吧。」
曉果跟在方璽後面,腦袋還停留在剛才賣菜的阿姨跟他說的話,怕方璽不了解,連忙補充道:「綠的菜,很有營養,要好好洗,不能燒,一直燒……」
「嗯,周阿姨知道怎麼做。」方璽應聲,又瞥了眼曉果頭上的汗,多嘴地叮囑了一句,「去擦擦臉,別又感冒了,一會兒吃晚飯。」
「哦……」曉果一聽,果然高興地往樓上跑去,「吃晚飯!」
羅域不吃,晚餐卻依舊按他的要求做得豐盛,周阿姨盛了一些送上樓,然而羅域沒有開門。
下樓後方璽問起,周阿姨道:「不知道有沒有睡著,我聽他房間裡有電視的聲音。」
方璽點頭:「算了,晚上吃藥的時候再送吧。」
……
此刻房中的羅域正靠坐在床上閉眼假寐,一旁的電視和電腦都打開著,不遠處閃爍的熒光映出他俊秀卻沉暗的面容。
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正是之前他發送給杭岩的血檢單,此刻已是有了回復,dr.的意思是這些指標細查下來除了有些營養不良外,身體健康並沒有大的問題,建議多補充一些維生素和高蛋白,年輕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而杭岩則仍是八卦的追問這份單子的患者是什麼身份,因為羅域給他的資料竟然把名字和其他信息都糊掉了,只留下了年齡,讓杭岩好生稀奇,不過無論他怎麼感興趣,都沒辦法從羅域的嘴裡套出半點值得研判的消息。
一陣呻yin忽然從電視裡傳來,忽高忽低,又極度痛苦,羅域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播放的畫面。還是那間病房,還是那個孩子,只是前幾回安靜躺著的他這一次卻在床上抱著肚子反覆地翻著身,顯然正被疼痛折磨得厲害。
護士來的很快,沒多時醫生也來了。
稍作一番檢查後,醫生對護士道:「……他現在已經出現了急性胰腺炎的感染症狀,目前我們還可以考慮身體狀況不進行手術,儘量保守治療,但就怕之後還會有別的併發症,所以接下去的十二個小時要嚴密注意……」
護士連連點頭。
醫生又道:「再給他輸的血。」
一個護士要去拿,卻被另一個護士拉住了,她為難道:「王醫生,病人這幾天已經輸了了,你也知道醫院有規定……」
王醫生猶豫,最後還是道:「我給劉醫生那裡打個電話,你先替他輸了再說。」
護士嘆了口氣,還是去了。
待掛上血袋眾人離開,病房中又恢復了靜謐,只除了床上那個依舊翻來覆去,疼得難以入眠的孩子。
他的身體真的很弱,連痛呼都是斷斷續續的,有時顫巍巍地喘了良久猛地就斷了,讓人忍不住跟著擔心他是不是還活著。
羅域默默地看著屏幕,足足有近一個小時裡面一直都是這樣的內容,直到那孩子隱約的睡去,屋內才安靜下來。這時,羅域卻拿起遙控機,按了快進鍵,他跳過了那孩子睡去的片段,只播放他輾轉反側的過程,羅域看得很認真,他仿佛在仔細體會那從畫面中瀰漫出來的痛苦。
不知不覺電視裡的天色已亮,這十二個小時,那孩子艱難地熬了過去。
護士進來給他量體溫,看著床上熟睡的人,護士也鬆了口氣。
「給他擦擦汗吧。」這事兒本該是護工來做,但許是孩子的模樣引得了她們難得的同情,兩個護士一道給他打理了起來。
她們小心的在孩子後腦下墊上了冰袋,期間較年輕的那個護士問:「聽說昨天早上他家裡總算來人了?」
另一個年長的無奈搖頭:「不是他家裡人,好像是他媽媽的公司,給了點慰問金就走了。」
年輕護士嘆氣:「這沒人照顧怎麼行啊,後面的日子還長著呢。」
「現在有良心的能有幾個?管自己都管不過來,誰有空拖個麻煩回去?這可不是一兩年的事情。」
「唉,好在劉醫生還給他申請了這個。」說著年輕護士朝鏡頭看過來。
「啊喲,」年長護士好像這才記起病房裡有鏡頭,不由捂住嘴,「我們剛才講的話不要給錄進去了……」
「沒關係,這些真在上課用的時候會剪輯掉的,只留治療過程,而且我們又沒有說什麼壞話。」年輕護士擺手,想是為了故意和什麼不公平作對一般,她又對床上的孩子認真地道,「小朋友,你就爭口氣,給那些人看看,以後會怎麼好好活下去。」
她這話說的立馬被一旁另一人打斷了,兩人說笑著離開了病房。
——咔擦。
光碟播放到了這個段落便停止了,屏幕上緊接著跳出完結or換碟的提示,羅域沒動,耳邊似乎還迴蕩著護士那句「爭口氣,好好活下去」的話。
他側過臉,忽然望向不遠處的一大排裝飾架。羅域的房間裡東西很少,除了基本的家具外,唯一的裝飾品大概就是這個巨大的架子了,上面放滿了各種書籍和碟片,還有一盆稍顯格格不入的狗尾紅。
經由開水洗禮過的植物並沒有輕易死亡,只是枯萎了一部分,而剩下的則僥倖倖免,方璽當時想將它們全都處理了,可是羅域並沒讓,反而換了一個小花盆又裝了起來,放進了自己的房間。如今不過幾天,它們竟又茂盛地生長了起來,就像一株死不掉又生命里極強的野草。
死不掉……
活下去……
羅域怔怔地看著,莫名那株草間就恍惚出現了一張支著招風耳的臉,脆弱,卻又頑強。
有意思。
真有意思。
羅域重咧開了笑容,一轉眼,他似乎有了新的想法。關上電視,羅域拿出手機給肖井洋打電話。
「小肖,」羅域叫他,其實對方只比他小三歲,但羅域卻用老頭般的口氣對他道,「小肖啊,上次的合同再改改吧。」
已經簽約了,要怎麼改?
但是肖井洋對羅域不會有異議,只問:「好的,有哪裡需要變動?」
羅域玩著手裡的遙控器:「唔……我再給『希望基金』追加一億的捐款,他們也可以讓電視台採訪我們擎朗集團,到時候你去露個臉就行。但是……我有個要求。」
「是,您說。」肖井洋語氣平靜。
羅域打了個呵欠:「我要和創立這個基金的『天使之家』的負責人談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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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方璽就開車出了生態園,朝老城區而去,路上他接了兩個人。那兩人有些流里流氣,一看就不像正經人,可是見了方璽卻十分客氣,一口一個「方老師」喊得尊敬。
二十分鐘後,方璽的車在一棟老舊的公寓樓前停了下來,此刻太陽剛露臉,預示著美好的一天即將開始,方璽帶著人上了四樓,敲響了其中某一戶的大門。
等了片刻,門被打開,裡面的男人看著站在眼前顯然頗有氣勢的方璽等人很是訝然。
方璽不等他開口便道:「我們是來拿阮曉果的行李的,請讓一下。」說著,直接側身走進了房子。
這邊方璽都進了門,那頭羅域才在餐桌上問起曉果。
「你在這裡住得開心嗎?」
曉果嘴巴被食物塞得滿滿的,不用多想,他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羅域又問:「那這裡住得開心,還是宿舍里呢?」
這個問題曉果需要思考了。
在許龍沒有搬來前,宿舍里只有他和毛毛叔,兩個人一起住當然很開心,後來許龍來了,雖然他脾氣不好,但是有毛毛叔在,曉果也覺得很開心。可是之後卻毛毛叔走了,許龍又偷了他的錢,曉果在那裡沒了朋友,相反,這裡有羅域,有他的朋友!
於是,曉果含糊著道:「這擬開心!」
羅域彎起眼,溫柔地說:「那你以後都住在這裡好不好?」
嗯?!
這個問題突然的讓曉果好一番咀嚼都有點轉不過彎來,不禁愣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