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樓 第50章、村夫皇帝和笨蛋娘娘

    毓敏一進得屏風後頭來，便瞧見了甄嬛阿姨。

    其實她以前就十分熟悉這位傳說中的禧貴妃娘娘了，只不過這樣精緻的一朵宮裁牡丹花，毓敏今日才是第一回見。

    一見到這朵顫顫巍巍、栩栩如生的碗口大的牡丹花，毓敏的思緒卻忽然跳脫了。

    在這麼個節骨眼兒上，一時恍了神兒。

    其實這不怪毓敏，倒要怪所有的紅樓夢電視電影的導演和劇務們，腦子都被驢子踢壞過。幾乎是任何版本的影視化紅樓夢，都沒按大清服飾來安排的。這件事情真教人蛋疼啊！真是不可思議！為什麼所有的導演和編劇都那麼倔脾氣呢？

    結果就導致毓敏在這一刻腦子裡忽然想起了一個以前從來沒有正視過的問題：

    倘若林妹妹梳個二把頭（參見步步驚心裡若曦登場早期的那個造型），王熙鳳梳個大拉翅（參加甄嬛傳中幾乎所有女人的髮髻樣式），那樣的「真」紅樓夢世界，真是不敢想像啊！一想就是徹頭徹尾的大顛覆啊全面顛覆。

    還好！薛姨媽送出的十二朵宮花只有秦可卿一個人認真當作回事兒，那麼毓敏暫時就不用去考慮林妹妹梳個萬字扁擔二把子旗頭的滑稽模樣兒，毓敏只在腦補秦可卿腦門兒上綴著一朵大牡丹花的那幅妖精模樣兒。

    毓敏這時候怔怔地瞧著甄嬛阿姨頭上的宮花，一時間楞在那裡，心裡頭卻偷偷把甄嬛全身上下的服飾，給套用在了秦可卿的身上，漸漸在心裡描繪出一個以前從來沒認真想過的大清朝顛覆版本的「新」秦可卿形象來。

    雍正皇帝這時候也沒繼續低頭看書了，抬起頭來瞧見小格格傻在那裡發著楞。

    皇帝便回過頭來衝著甄嬛笑道：「阿福！你瞧瞧！瞧這熊孩子！傻不楞登的！就跟你當年頭一回兒進我雍王府的那天，一個呆瓜小樣兒！」

    這位四大爺出言粗鄙，毓敏是早就曉得的，她早已聽慣了雍正帝說過無數粗口。

    四大爺愛說粗話，並不降低他的學識品格，只因為他平生最喜歡自詡樵子和農夫。按照孟夫子的理論，一個心懷樵子和農夫志向的君王，懂得了民為重君為輕的大道理，自然是個好皇帝。

    甚至連曹霑那個一輩子沒有親睹過皇帝天顏的窮孩子，也曾經在下學之後做自習的時候跟毓敏提及過，連他都曉得當今皇上是個鄙夫。曹霑之所以曉得此事，是因為雍正皇帝曾經在曹霑爸爸曹頫向朝廷遞上的告事摺子上，親筆硃批：「……不要亂跑門路，瞎費心思買禍受。……因你們向來混帳風俗慣了，恐人指稱朕意撞你，若不解不懂，錯會朕意，故特諭你。若有人恐嚇詐你，不妨你就求問怡親王……主意要拿定，少亂一點。壞朕名聲，朕就要重重處分，王子也救你不下了。」

    這是雍正二年的事情，在邸報上原文照發下來，批覆給曹頫和當時的老怡親王胤祥看。

    摺子的原件卻呆在大內檔案庫里保存，直到民國的時候被胡適先生搗鼓了出來。胡適可是紅樓真愛粉，又是個認真做學問的人，胡適先生平生最恨中國人馬馬虎虎不嚴謹，於是他的考據可信度極高。

    單單從「混賬慣了」這句御批上看，各版本的雍正皇帝電視劇裡頭，還是要數陳建斌版本的最為神似。毓敏此刻還記得建斌大叔瞪著眼睛罵人「混賬東西」的那副有趣模樣兒，果真是肖似雍正帝。只可惜建斌大叔濃眉大眼，臉蛋兒又是胖乎乎的，外觀上和雍正帝相差了一萬里之遙。

    愛新覺羅家的皇帝，一個個全都是八字眉，兩撇鼠須，一張瘦瘦長長的馬臉。

    這時候皇帝忽然跟娘娘說起了玩笑話，這才把一時走神的毓敏驚醒過來。

    原來皇帝是管甄嬛叫做「阿福」的啊！他並不叫她「嬛嬛」。

    毓敏感覺自個兒今天又當了一回子勇於探索歷史奧秘的哥倫布爵士，又發掘出了一個小小的Discovery。一念及此，心中頓時覺得憂傷起來：發現了再多秘密又有什麼用呢？我今生還有指望回到21世紀去嗎？既然是回不去了，縱容我發現再多再多的八卦緋聞，又要嘰嘰呱呱地說給誰去聽呢？

    七歲的孩子臉上藏不住事兒，悲傷落寞的神情立即就寫在了她的小臉蛋兒上。

    這時候皇帝正在跟甄嬛打趣說著笑話兒，甄嬛卻沒有順理成章的在皇帝跟前賠個笑臉。她低下頭低聲嘆道：「難為皇帝還記得起當日初見時臣妾的笨拙樣子！臣妾心中感激不盡。」

    嘴裡頭雖然說是感激不盡，語調卻是冷冷冰冰的，語氣裡頭根本聽不出來半點兒感激感動的意思。

    毓敏這時候就意識到皇帝跟娘娘之間的關係有點兒不大對頭了！

    甄嬛這傢伙連皇后都不是！竟敢在皇帝面前這樣冷冷的答話？她就不怕皇上一怒之下，給她貶了位分甚至賜個白綾或者毒酒什麼什麼的嗎？

    聽得出來皇帝的意思是在煽情，雖然他先嘲笑了毓敏是個笨蛋，也連帶著戲謔說甄嬛也是個笨蛋。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見那樣一股子感時懷舊的情緒，款款送到的一番深情眷顧之意，那也是溢於言表的啊！這個甄嬛怎麼就敢於當面捋了皇上的虎鬚？當眾駁了皇上的面子？

    看多了宮斗大劇的毓敏這一刻揪心緊張起來，生怕接下來就會上演雍正皇帝勃然大怒，把甄嬛娘娘拉出去整死的逆天劇情。

    卻沒料到甄嬛娘娘壓根兒就漫不經心，全不把毓敏的一番操心當回事兒。只見這位敢於冷冰冰公然頂撞皇上的笨蛋娘娘，風姿綽約的輕輕一抬皓腕，手腕兒上戴著的一疊子好幾隻碧玉翡翠鐲子發出來叮叮叮叮的一小串清脆小響聲兒，便從自個兒頭上摘下了那朵做工精美絕倫的粉紅色牡丹絹花兒來，向身邊侍立著的一名宮女兒吩咐說道：

    「小瓶子！替我把這支宮花，賞了毓敏格格！」

    這位貴妃娘娘低著頭自說自話，完全就沒有轉過臉正面瞧過皇帝一眼。

    名叫小瓶子的宮女兒從娘娘手裡頭接過了宮花，小心翼翼款款擺擺著走近毓敏的身邊，專心打量著毓敏頭上的髮辮。竟然找不到合適的地方給她戴上，一時間竟然犯起躊躇來了。

    這支宮花尺碼是挺大的，做工又是特別的精緻考究。一片一片模仿著真牡丹花皺起來的絹織花瓣兒，薄如蟬翼，看上去不堪摧折，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小瓶子顯見得是不敢把這樣一支特別容易損毀的嬌貴之物，貿然遞送到毓敏的手裡就算了事兒。想要給她戴在頭上吧，偏偏毓敏這年齡還沒有盤髻。於是便找不到下手的地方，楞在那裡糾結彷徨起來。

    毓敏心裡頭正擔心著皇帝會不會勃然大怒，卻不料雍正帝半點兒也不生甄嬛的氣，樂呵呵的繼續打趣笑道：「笨蛋一籮筐！格格笨蛋！娘娘笨蛋！連娘娘身邊的姑姑也是個笨蛋！」

    毓敏眼前的這位雍正皇帝，是個跟毓敏在21世紀看過所有版本的四爺形象，都迥然不同的，渾身散發著蠻荒野人部族匹夫氣息的，一代村夫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