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一知己,居于田園,也非難事,舍等下這月下春江的繁鬧,阿諛奉承的浮世年華,駕一輛車,走得一年半載,自可尋得世外桃源。只是月船帶不走了,還得再尋下一位月船之主。」
不合時宜的說話又再響起,章澤柳氣急,站起來指著李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正要說話,柔月緩緩的站起身來,輕嘆一聲,章澤柳忙收回手說道:「柔月姑娘,李落喝醉了,千萬莫怪,回去我好好教訓他,下次我帶他過來專程給柔月姑娘道歉。」
柔月一笑,也沒有理會章澤柳話中的心機,淡淡說道:「無妨,李公子只是說了別人想說但是不敢說的話,柔月怎會怪他,只是今日柔月有些倦了,想早點下去歇息,怕是不能陪各位貴人了。」說完盈盈一禮,慌得眾人忙起身還禮。
只李落卻自斟自飲,沒有理睬柔月。
章澤柳暗罵李落榆木腦袋,看來以後須自己這個大哥多多教導了。
丫鬟扶著柔月,正要出朝花月夜,柔月突然回頭看了自斟自飲的李落一眼,卻見李落滿臉的落寂,仿佛被剝離在花舫之外,格外的孤單。
柔月心中一動,解頤說道:「李公子,這世間萬事,自有他的因果,能像公子想的這樣破開因果,自由自在,也是柔月心中所求的。」
李落一愣,看著柔月,有些不明所以,正要說話,突然就聽艙門哐的一聲被人大力推開,一聲長笑伴著一個身著華衣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個人,其中有一人高鼻深眶、眼色近藍,竟還有一名異族之人。
這華服男子也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便說道:「久候柔月不至,我等便猜想是什麼樣的俊傑入得柔月法眼,引得柔月逗留這麼長的時間,一時性起,想過來結識諸位才俊,請先恕玄奕唐突之罪。」
來者雖然對著朝花月夜裡的人說話,眼睛卻只看著柔月,嘴角含笑,劍眉入鬢,雙目含威,鼻如懸膽,動若龍行虎步,一番人中豪傑的氣象,只是稍帶點輕佻,將這龍潛鳳采沖淡了些許。
柔月眉頭微蹙,隨即轉顏笑道:「累殿下久等了,不過殿下素有禮賢之名,如此不請自來,也是情理之中。」
男子哈哈大笑道:「柔月果然了得,即便是責怪,我等也是心服口服,只能領受了。」
柔月輕輕一笑,沒有反駁。
來人正是大甘王朝的太子李玄奕,隨行眾人中還有一位是四皇子李玄郢,而這個異族之人竟然是之前來大甘的西戎使節羌摩。
現今大甘和西戎在西府一帶關係頗為緊張,而狄承寧的父親狄傑正是征西使,在西府領軍抵擋西戎蠶食大甘領土。
李玄奕這般公開帶著西戎使節作樂,眾人極為不滿,尤其是狄承寧,眼睛直直的盯著此人,仿佛要噴出火來,恨不得上前刺上幾刀。反觀羌摩倒是面帶微笑,一臉淡然。
李玄奕掃了艙內眾人一眼,在看到李落時頓了一下,臉色轉淡,說道:「原來是九弟和承寧你們幾個,不好好在家讀書習武,怎麼跑到月下春江來遊玩,尤是玄樓,過不得多久你就要落冠成人,這個時候不在家好好待著,只知道玩耍,若是傳到皇叔耳中,少不得一頓教訓。澤柳,是不是你帶他們過來的?」
章澤柳一看,李落還好,只是站立行禮,聽太子訓導。
而於英和狄承寧已經是驚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李玄奕為卓城年輕一代的翹楚,貴為太子,實有很大的威嚴,章澤柳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嚇得直打哆嗦,若是太子去自己父親那裡說上幾句,恐怕是沒有好果子吃。
章澤柳苦著臉說道:「太子殿下,今日都是我帶他們來的。這城裡早就傳遍柔月姑娘美若天仙,我們一直無緣得見,等了好久,四處托關係,才償了心愿,還望太子殿下恕罪。」
章澤柳如此一說,李玄奕也不好再說什麼,只道:「這是實話,倒也難為你們了。不過澤柳啊,我九弟還沒有落冠,你這麼早帶他來風月之地,可是欠了思慮。」
「是是,」章澤柳見李玄奕不是很生氣,忙點頭應道。
「大哥,也是我自己心喜好奇,央著澤柳帶我過來,沒有管住自己,請大哥見諒。」李落替章澤柳分辨道。
李落剛說完,就聽四皇子李玄郢說道:「什麼時候這大甘皇朝的天縱之才也開始流連煙花之所了,不是只會在父皇和太后跟前承歡邀寵麼?」
話音剛落,李玄奕便眉頭一皺,這個老四向來氣量狹隘。
多年前曾被萬隆帝數落文治武功不及小他六歲的李落,便一直懷恨在心,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耿耿於懷,卻不想自己的兄弟姐妹哪個沒有被拿出來和李落對比過,便是自己也還被萬隆帝評過天資不及李落,再者這般說話,定會惹的佳人不喜。
果然柔月已經面顯不愉,李玄奕低喝一聲:「老四,家中之事,在外面亂講什麼?」
李玄郢一驚,醒悟自己失言,閉口不再言語。
李玄奕轉向柔月說道:「柔月見笑了,只是看著幾個幼弟貪玩,教訓了幾句,有些喧賓奪主了。」說完一禮。
柔月輕輕一笑,道:「怎麼會,殿下身為太子,照顧幼弟乃是天經地義,柔月怎會笑話。只是今日柔月有些倦了,不能再陪太子殿下和四殿下了,望太子殿下恩准。」
還不等李玄奕說話,就聽四皇子急道:「柔月姑娘,這怎麼行?我還沒有敬柔月酒呢,再說柔月你給他們唱了一曲,也得給我們唱一曲才行。」
話音剛落,就見李玄奕眉頭大皺,止住李玄郢。羌摩莫測一笑,若有所思的微微點頭。
柔月也是無奈,只得略帶疲憊的說道:「今日柔月實在沒有興致,只有下次再為四殿下彈上一曲了。」
不等李玄奕說話,章澤柳趕忙插言,對柔月一禮道:「今日多謝柔月姑娘賞臉,讓我們幾個得償所願。只是今日酒喝的多了,也該早些回去了,打擾柔月姑娘了。以後若有機會,再來拜會姑娘。」說完又轉向太子道:「太子殿下,我們這就回去了,我保證將九殿下安全的送回王府之後再回去。」
李玄奕點了點頭道:「好,去吧,你們幾個路上也當心些。」
章澤柳連忙深深一禮,向李落使了個眼色,拉起還傻看著柔月的於英,道了聲得罪,搶在柔月前頭,出了朝花月夜。柔月是主,也不好意思現在就走,只好看著他們四個一一溜掉,李落快步上前,向太子和四皇子行了一禮,說道:「大哥,四哥,我先回去了。」說完推著正怒視羌摩的狄承寧匆匆出了朝花月夜。
剛出朝花月夜,就聽狄承寧怒道:「李落你推我做什麼?」
李落沒有答話,一直拽著狄承寧從四層下到三層才說:「你瞪他做什麼?沒看今天是太子宴請他,得罪他不就得罪太子了麼,以後真要瞪,去跟你父親到戰場上再瞪去。」
狄承寧語塞,悶著氣下了樓艙。剛到船頭,就聽於英正在絮叨著章澤柳怎麼不再多待一會,還能看看柔月,章澤柳翻著白眼,不加理睬,看見李落和狄承寧過來,忙迎了上去,說道:「沒事吧。」
李落笑著點點頭。這時於英也從後面走了過來,酸溜溜的說道:「太子都直接喚柔月的名字了,我們看來只能和仙子夢中相會了。」
章澤柳罵道:「看你這點出息,名字叫親切點就能進那第五層樓麼?你就不能矜持點,口水都能把船艙打濕了,真丟人。」
於英想想剛才自己的模樣,訕訕一笑,不敢回嘴。
李落笑道:「章澤柳,你還說別人,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我看這月船之主只是怕我等再糾纏,勉強敷衍我們一下罷了,無甚意思,下次去別的地方吧。」
章澤柳搖搖頭道:「不是不是,若別人也就罷了,不過依我看,這柔月姑娘對你倒是不同。」
「你看出有什麼不同了?」狄承寧急急問道,於英也來了精神,湊前豎耳。
章澤柳得意洋洋的說道:「首先麼,老四的詩動了仙子的心,要不然也不能讓仙子觸詩生情,讓我們幾個聽聞那天籟仙樂。」說完一臉的沉醉,接著道,「這一趟能聽到柔月姑娘的曲聲,便是再難上十倍我都心甘情願。」
狄承寧看章澤柳還在陶醉,推了一把,道:「還有麼?」
章澤柳正了正衣襟,說道:「這其次麼,柔月姑娘在準備離開之前,還特意回頭向李落辯解了幾句,如果不是在意李落,怎會說那番話。老三你也不用不服,你說說,柔月姑娘走之前可看你了沒有?我看啊,老四最有可能登這月船第五層。」
狄承寧氣結,賭氣不語。李落哈哈一笑道:「什麼對我不同,怕是沒人敢像我問她能不能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吧?章澤柳,下次見面你們幾個就說她是醜八怪,她定會對你們另眼相看,嘿嘿,保不准,還能美夢成真。不過這花船第五層,我還是算了,委實沒什麼興趣。」
「胡說八道!」三人異口同聲的斥責道,一時笑作一團。這時四人的坐舟劃了過來,幾個人在僕人攙扶下,搖搖晃晃的上了輕舟,嘻哈中離開了月船。
月船,五層頂樓。
柔月安靜的站在窗前,看著四人離去。喚作羽姨的女子正站在柔月旁邊,順著柔月的目光看過去,搖頭嘆道:「真是可惜了這麼好的家世。」
柔月搖搖頭,問道:「羽姨,這四人被人稱作是王城四少,可有什麼惡行?」
羽姨微微一愣,略作思考道:「這四人倒沒聽說殺人放火,不過在卓城裡縱仆行兇、橫行無忌,城中百姓是敢怒不敢言,據說還曾跑入待嫁閨秀的院中滋事,讓好幾個女子都欲上吊自盡,可以說是惡事做盡。不過由於家中權勢實在太大,誰也不敢管。」
「哦,」柔月應了一聲,又道:「那個九殿下也是這般樣子麼?」
「這個,」羽姨微微愣了一下,說道:「這個李落頗為奇怪,早年是京城裡有名的天才,文才武略,皆都出類拔萃,就是比他年長的也比他不過,只是後來也不知怎得,就和現在這些人混到了一起,吃喝玩樂,算是丟盡了淳親王府的臉面。怎麼,難不成月兒看中了他?」羽姨調笑了一句道。
柔月輕輕搖頭道:「我早已說過,此生生不入王府侯門。」
羽姨嘆息一聲,沒有說話,遠處李落四人上了河提,似是遙遙回望,駐足了一會,結伴去了。羽姨輕輕說道:「月兒,天色晚了,你早些睡吧,太子那裡我去周旋。」
柔月嗯了一聲,羽姨悄悄退了出去,正要掩門,突然傳來柔月空靈的聲音,「羽姨,以後若無麻煩,不要讓他們四個再上月船吧。」
門輕輕的掩上,留下窗邊單薄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