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棧沒有吭聲,丟了一根枯枝進去。
李落洒然一笑道:「地心丹天生地長,定然會有靈物守護,豈是那麼容易就取得出來的?再說你本就已經負傷在先,如此逞強又是何苦來哉。」
流雲棧悶悶的哦了一聲,也不知道在生什麼的氣,沉默了片刻,似乎覺得這樣冷落李落有些小氣,輕聲問道:「你既然知道是地心丹,難道就沒有動心麼?」
「倘若我說半點沒有動心多半是騙人的,地心丹有洗髓易筋之效,乃是天地奇物,而且妙用尚且不止於此,只是我要它有何用處?」
流雲棧抬眼看了李落一眼,好似是要分辨李落是不是故作大度。李落一臉坦然,仿佛這顆地心丹還不如夜裡的一滴凝露誘人。
「格根塔娜喝破你欲取之物,看似無心,說不得也是有意挑起我的貪念,將她留在營中也不知道會怎樣。」李落嘆了一口氣道。
「是我自作主張了。」
李落輕輕一笑道:「也不怪你,軍中弟兄向來快意恩仇,既然格根塔娜有一念之善,也好承因論果,舉手之勞而已,一個蒙厥王妃還沒法子左右北府大勢。」
「王爺將她留在後面會不會出事?」
「出事?」李落微微一怔,不解問道,「會出什麼事?」
流雲棧輕輕看了李落一眼,低聲說道:「她說話很不中聽,而且還是蒙厥王妃,就怕惹惱了王爺軍中的將士。」
「流公子是擔心她的安危,不過你亦可放心,我已傳令軍中弟兄,若是她留在營中一日,我自然會護她周全。如果她藉機逃離,軍中將士會阻攔,但卻不會因故殺了她,且看她的造化吧。」
「其實王爺心裡還是想著讓她自己尋機離開。」
李落洒然一笑,坦然說道:「我不騙你,我的確有這樣的念頭。」
流雲棧輕輕哼了一聲,格根塔娜如果從李落麾下將士手中逃離,就算李落這一諾已然了結,身在林山縣群山當中,說不得還有再見的機會,到那時就單單只是大甘和蒙厥的分別罷了。
過了少頃,流雲棧忽然一笑,輕聲說道:「板田府一戰,王爺的聲名頃刻之間轟傳天下,再無人猜疑王爺領軍攻伐的本事。」
李落輕輕哦了一聲,神情甚是平淡,沒有應聲。
流雲棧別過頭看著篝火照不到的茫茫夜色,清幽說道:「板田府一戰之前,大甘之中有人說王爺的才學只能應付得了西域敵軍,如果來犯之敵是草海鐵騎恐怕王爺也未必能抵擋的了,嘿,這一戰多半讓這些人無言以對了。」
李落笑了笑,道:「如果格根塔娜所言屬實,我贏了板田府一戰,卻輸了一個掖涼州乃至整個北府,說到底還是我輸了才是。」
「不,王爺,你贏了。」流雲棧篤定甚或是堅決的應道,讓李落愣了一愣,「板田府這一戰王爺讓世人都知道論戰大甘並不輸給草海鐵騎多少,大甘的騎兵不但不弱,而且猶有勝之,區別只在於是什麼人統率這些虎狼之師。」
李落呆了呆,忽然破顏一笑,道:「多謝流公子讚譽。」
流雲棧淺淺一笑道:「王爺何須如此客套呢。」
「非是客套,謝你是真。哈哈,板田府雖是僥倖勝了一場,原來還搏取了些許虛名。」
流雲棧抿嘴輕笑道:「豈止是些許虛名,都是鬼神之號了。」
「鬼神之號?這是怎麼回事?」李落愕然問道。
「嘿嘿,王爺率軍在板田府一帶神出鬼沒,北府百姓稱呼王爺帳下將士是神兵鬼將,有騰雲駕霧、呼風喚雨的本領,瞬息千里更是信手拈來,來無影去無蹤,端是神仙鬼怪才有的手段。」
李落摸了摸鼻尖,無奈笑道:「好好的一卷國史兵卷,以訛傳訛,倒成了神話演義,哈哈,也罷,那我便過一回神仙的癮。」
流雲棧莞爾一笑,開玩笑的說道:「王爺以凡人之軀行仙家之能,小心遭了天妒。」
「諸如天譴,與我而言和塵世中的生死離別並沒有什麼不同。」李落微微一笑,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忽然間有些緬懷,和聲接道,「領兵作戰,攻城略地,勝則名傳天下,敗則亦名傳天下。
在旁人看來征戰沙場也許總有一股浩蕩蒼莽之氣,並肩高歌,談笑生死,重義而輕生,然則在我看來這並不是戰爭,或許不算是真正的戰場。」
流雲棧微微一怔,柔聲問道:「那王爺心中的戰場該是什麼樣子的?」
「當年我在西府時曾遇到一位戍邊的將士,叫什麼名字我如今已經記不得了,他曾向我說起過一番景象,一處哨所,一伍八十餘人,守著一個箭塔,幾間屯屋,一個馬廄驢棚,候著冬去春來。
遇到年景好的時候,說不定還能在哨所後開上一片小田,種些果蔬解解口腹之慾。對面數十里外同樣有一座差不多的哨所,裡面多半也是這麼多人,日作夜息,年復一年。
兩處戍守哨所的兵卒見面不多,但彼此都熟悉的很,只差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了,雖是敵對,但也並非見面就要你死我活。
一道陣線,這樣的哨所便有成千上萬,不管是世道太平還是兵鋒戰亂,戍守的將士人來人往,但這些哨所一直聳立,或許多,或許少,或許殘破,或許廢棄,時光境遷,卻總有些東西沒有變過。
從無所事事,再到劍拔弩張,而後新仇舊恨。一天中若有餘暇,士卒們會坐在日頭下曬一曬,說些閒話,論些生死成敗,而後過了這一天便是另一天。
這樣一守,運氣不好的時候也許只有幾天就會抽調去了別處,有時候會以年計單調的守著一處邊疆哨所。
如此模樣的確不如縱橫沙場來的快意,但也許這才是真正沙場的模樣,或許該說沙場並不只是旁人想的那般模樣,如果沒有這些將士枯燥的年復一年的戍守邊疆,何來如今的沙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