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戶女 第92章如圭如璧

    池中的荷葉剛剛舒展開巴掌大的一團,碧綠可喜,兩隻蜻蜓接連飛過水麵,遠處的煙霞紅彤彤的,將山巒染成了溫暖的色。

    屠春正在謄寫這個月的賬目,她在吳郡的時候曾跟著衛瑛習字,景王妃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篆,她卻是遠遠比不上了,不過屠春性格認真,一筆一划都寫得端正,倒不算難看。

    有人在珠簾外站住了,稟告說,「夫人,公子讓我告訴您,他今晚有要事,可能會晚點兒回來。」

    李重進少年時行樂荒唐,夜不歸宿是常有的事,如今卻罕少在外應酬,即便有推脫不開的要緊事,也會提前告訴屠春。

    女子柔聲應了一句,示意自己知道了,她繼續低下頭謄寫賬目,抄到某個數字的時候,眉頭突然輕蹙起來,筆停在這一處不動了。

    李重進進屋的時候,已經事先在外廳醒過酒了,他特意換了件衣裳,怕身上的酒氣熏到了妻子。

    時辰很晚了,他以為屠春早早就睡下了,她前些年隨他顛肺流離,傷損了身子,精力不濟,極易感到疲憊,而穿過屏風後,女子還在燈下翻閱賬本,旁邊桌上堆了厚厚的一疊,看樣子,應是忙了一晚上。

    屠春看得專注,連別人緩步走到自己身側也渾然不覺,李重進抽走她手中的賬本,笑道,「只是給你打發時間的,何必這麼認真,我的錢不給你,又能給誰?」

    屠春這才發現他回來了,抬頭溫柔一笑,接著卻好奇地問,「我知道城南那間綢莊,可綢莊利潤有限,怎麼突然入了這麼一大筆銀子?」

    六年前,他們千里迢迢地趕到吳郡,只因衛瑛曾在那裡置辦過一處宅院。靠著變賣宅子的銀錢,他們辛苦經營多年,才算有了重返帝都的資本。初時人手不足,屠春也曾親自參與其中,對手上生意的利潤頗為了解。

    賬目上的數字頗為駭人,不該只是區區一家綢莊賺取的。

    「上個月談了筆大買賣,是我親自談的」,李重進神色不變,他坐到桌前,持筆在紙上寫了幾個數字,詳詳細細地為妻子演算了一遍,「貨是從丹陽進的,那個蘇老闆你也是認識,老交情了,給的價錢便宜,所以大賺了一筆。」

    他這般鄭重其事,屠春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覺得自己是有些大驚小怪了,這些年來,李重進事無巨細都向她明說,又怎麼會在生意上有所隱瞞?

    他對她一直都是很好的,只是太好了,讓她都有些怕了,覺得對方是將所有的情感都投注到自己身上,讓她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

    她只是個小山村中走出來的姑娘,擁有的東西並不多,一股腦地全給了他,不知算不算足夠?

    解開玉鉤,華美的帷帳放了下來,爐中的薰香似有似無地在屋中擴散,李重進今晚喝了不少酒,平日冷靜自持的理智有些渙散,屠春依偎在他身側,聞到女子身上恬淡的馨香,讓他禁不住情動。

    「我算算時辰,莫愁快要生了,你可要多留心一點」,屠春枕在他胳膊上,她是困極了,越說聲音越輕,到最後已經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莫讓她遭人算計了……」

    李重進摟住她,雖然明知她聽不見了,還是柔聲應承道,「好。」

    她的身體甜軟似催人墮落的誘惑,擁在懷中是種難言的煎熬,李重進輕輕吻吻她的臉頰,努力將□□之心壓了下去。

    他正是索求無度的年齡,近年來床笫之歡卻格外有節制,幾乎是淺嘗輒止,很少有盡興的時候,屠春經不住頻繁的歡愛是一部分原因,另一半問題則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他害怕看見妻子背上觸目驚心的疤痕,無論情焰如何高熾,一旦摸到那雪膚上凹凸不平的傷疤,頓時猶如一盆冰水澆下來。深沉的屈辱和仇恨把他困到那段不見天日的回憶中,快要把他逼瘋了。

    瓊州進貢的血燕燕窩,宮中賞給了景王府兩盞,一盞給了她這個景王正妃,另一盞則給了即將臨盆的杜美人。


    女人的玉手宛若白玉,她挖了一勺褐紅粘稠的血燕窩,放在唇邊吸吮,想像那個卑賤的丫頭又該如何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超凡的待遇,然後不動聲色地將燕窩咽了下去。

    「杜美人當日進了一家藥鋪,事後屬下派人詢問過,大夫說她是過去求診安胎的。」

    張穆立在女人面前,恭謹地稟告道。他為人老成深沉,不然不會騙過多疑如李重進者,即使立下大功,又打理著李家在外面的諸多營生,言語間仍處處小心謹慎,絲毫不敢有自傲之情。

    李如茵器重賞識他,她喜歡識趣的人,就像養狗,扔根骨頭懂得搖尾示好,栽培下人當然更要如此,略施恩惠,便忙不迭地傾力以報。

    「只是這樣麼?」女人側過臉,狐疑地問,「我看她近日行事,像是得了高人指點,怕是有人在背後幫她。」

    李如茵心中原本沒有將杜美人看成勁敵,景王已經有幾個庶子庶女了,再多一個也礙不了事。何況杜美人出身卑賤,空有張漂亮機靈的臉蛋,性子卻又蠢又虛榮,連景王對她的寵愛中都帶著輕蔑,像玩個小貓小狗似的寵著她。

    她甚至想過要拉攏她,誰知這賤人當年在她眼皮子底下裝得老實,居然是個恃寵而驕的輕狂性子,叫她漸生惱意,索性扔在一邊不搭理了。

    真正讓李如茵警惕起來的,也就是最近一兩個月的事。那小賤人去寺里祈了次福,突然有了驚人的長進,說話行事都順著王爺喜歡的套路來。上次她去拜見王爺,竟見杜美人坐在景王腿上,笑語嫣然地餵他吃茯苓糕。

    王爺像是勾起了心事,撫摸著杜美人的背,嘆道,「上次吃茯苓糕,還是母妃做的,她去世的時候,本王正在塞北,沒來得及趕回見她最後一面。你手藝有些像她。」

    李如茵在景王府中呆了這麼多年,還從來不知王爺與茯苓糕的淵源,她想男人是老了,慢慢不是那麼看重妖嬈美色,反而被這虛情假意的溫存蠱惑了。

    張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女人的臉色,見她尚未動怒,於是硬著頭皮說了另一件事,「娘娘,朱雀街上新開了家銀莊,比咱們銀莊的息金略高一些,已經有不少客戶提前將銀子取出來,改放到那裡了,您看……不如咱們也再提高一點息金?」

    張穆口中的銀莊,正是當年的九壹銀莊,李如茵取而代之了衛瑛在王府中的地位,順便將她名下的產業也一併接手了。

    李如茵放下手中的碗,覺得煩心事一樁樁地撲上來,惹得她頭疼欲裂,她對生意上的事不甚在行,又正在費心猜測杜美人的背後助力,實在無暇分心,隨口吩咐了一句,「這種小事,你看著辦就好了。

    女人這些年看似風光顯赫,其實艱難辛苦之處,只有自己明白。

    景王是個重情義的人,他少年時在邊塞駐軍,至今倚重帳中舊僚,對待王府中的妻妾更是極為厚道,不管情誼深淺,在吃穿用度上從不虧欠。衛瑛活著的時候,他不滿髮妻的強勢,終於反目成仇,可人一旦埋到了土裡,恩怨消散,慢慢就惦念起患難與共的過往了。

    男人不會覺得是自己寵妾滅妻釀成的禍端,只會隱隱覺得是他這位美麗的李側妃下手太狠了,甚至開始懷疑起事情的真相。李如茵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這種念頭平息下去,可興許是景王心中陰影未散,正妃之位懸空多年,他拖拖延延的,直到去年,才勉強把李側妃扶正了,轉頭卻開始寵愛起杜美人了。

    張穆精明能幹,處理起外面的生意頗為熟練,可他只有守成的能耐,將手上的鋪子經營好已經實屬不易,沒辦法像她的好弟弟一樣,替她遊走各方,供她奢華無度。

    她娘親竇氏一直對她利用母舅的事情心懷芥蒂,平日裡不怎麼與她來往。大弟是個沒出息的貨色,終日糾纏在兒女私情上,愁眉苦臉的,讓她看見就心煩,至於她爹爹,升了個禮部尚書,索性更公而忘私了。她指望不上家裡人,只能自己咬著牙經營算計。

    整個李家,唯一真正為她著想過,可能只有李重進那個小怪物,冷言冷語地說她蠢笨,然後不辭辛苦地替她收拾爛攤子,一丁點敷衍的親情就能收買,讓他為她赴湯蹈火。

    可惜了……每每思量及此,女人總是不無遺憾地想,要是再晚和二弟翻臉幾年就好了,有他幫襯,自己不至於如此辛苦。

    隱藏了六年的毒刺在心口輕輕扎了一下,她願他葬身山林中火海,或者在某個地方消無聲息地死亡,但因為沒有親眼看到弟弟的屍首,女人雖然感慨萬千,卻終不能真情實感地懷念。

    粉雕玉琢的小世子湊到她身邊,奶聲奶氣地吵著要吃桌上的糕點,李如茵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滿懷愛意地把他抱起,將糕點拿給他,笑道,「慢慢吃,別慌,這全都是你的。」

    不僅是區區一盤糕點,這王府中的一草一木,乃至日後天下的江河日月,理應全都是她兒子的。

    杜美人若生個女兒,她還能再耐著性子容忍幾日,若是個兒子,就別怨她心狠手辣了。



第92章如圭如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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